第六百九十八章 朱刮地
騎馬的速度自然比坐馬車快上很多,一路趕路十幾天之後,沉毅一行人終於進了廣州府境內。
進了廣州府之後,因為一路天熱,再加上趕路舟車勞頓,沉老爺的身體有一些禁受不住,便不再騎馬,而是讓蔣勝去雇了一輛馬車,坐進了馬車裡。
隨行的三十騎,便跟在馬車左近,衛護著沉毅的這輛馬車。
當沉毅一行人距離廣州府還有三四十里左右的時候,一行數十騎沿著官道,奔到了沉毅面前,為首的漢子見到沉毅的馬車之後,立刻跳下自己的坐騎,對著沉毅馬車半跪下來,低頭抱拳。
「屬下薛威,拜見沉公!」
薛威下馬行禮,身後的屬下們自然跟著他一起下了馬,齊刷刷半跪在官道上,深深低頭:「拜見沉公!」
沉毅的行程,並沒有知會沿途的地方官府,但是卻讓邸報司知會了薛威所部,因此薛威才會奔行三十多里,出來迎他。
馬車裡的沉老爺咳嗽了一聲,聲音有些無力。
「不必多禮,都起身罷。」
薛威等人這才站了起來,這位抗倭軍指揮副使,對著沉毅抱拳道:「沉公,您是先進廣州城,還是先到咱們抗倭軍的駐地。」
沉老爺聲音有些低沉:「先回駐地罷,薛威,你上馬車裡來。」
薛威應了一聲,彎著身子進了沉毅馬車的車廂里,他身材本來就壯碩,再加上這些年吃肉練勁,現在估計有一百七八十斤了,進了馬車之後,車廂里一下子擁擠了不少。
不過沉毅雇的車還算寬敞,倒也能夠坐得下。
薛威進來之後,沉毅對著蔣勝說了一句:「繼續趕路罷。」
趕車的蔣勝點了點頭,駕駛著馬車繼續趕路。
而薛威進了車廂之後,才看到一身夏衫的沉毅,坐在馬車的角落裡,臉色微微有些蒼白。
薛威一愣,然後問道:「沉公,您怎麼了?」
「想來是水土不服。」
沉老爺有氣無力的說道:「前些天不太舒服,昨天有點起熱。」
「本來騎馬的話,前天應該就能到了,這幾天坐馬車,才耽擱了時間。」
薛威見狀,心裡有些焦急,他回頭看了看蔣勝,開口道:「蔣兄弟,還是先去廣州府城罷,府城裡有大夫,給沉公治病要緊!」
蔣勝沒有立刻應下來,而是有些為難的看了一眼沉毅,然後再看向薛威:「薛將軍…」
薛威回頭看了看沉毅,開口道:「沉公,抗倭軍駐地一切都好,您的病情不能耽擱,咱們這便進城罷。」
沉毅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
「好,那就先進城。」
薛威長舒了一口氣,掀開車簾,對著外面的下屬喝了一聲,讓他們在頭前帶路,轉道廣州城。
等薛威把頭縮回來的時候,沉老爺用手撐著,坐直了沉毅,嘆了口氣:「我這身子,還是弱了一些。」
「沉公這話不對。」
薛威開口道:「您是江南人士,驟然到廣東來,水土不服是常事,況且您這一路騎馬走了十幾天,等閑壯漢也是受不住的。」
薛將軍感慨道:「自小到大,聽過的見過的文官老爺,出門無論遠近,大多都是坐轎子,或者坐馬車,獨獨沉公您,竟騎馬奔行了十幾天。」
「已經十分了不起了。」
沉毅的身體,的確不算弱,哪怕是在抗倭軍將士里,他的身體素質也能排得上中上,只是再強的身子也難免有生病的時候。
現在的他,著實虛弱得很。
他深呼吸了好幾口氣之後,看向薛威,問道:「你在廣東也幾個月了,見過廣東的地方官了么?」
「見過了。」
薛威開口道:「廣東的地方官還不錯,我們在各府剿倭的時候,他們會主動送糧食過來,前些日子咱們剿滅了倭寇主力之後,就駐紮在廣州城外,廣州知府還帶人送了一些豬牛羊過來,給咱們開葷。」
「嗯…」
沉老爺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微微閉上眼睛,開口道:「以後便不要再稱抗倭軍了,小里小氣的,今後你麾下所部這些人,便是廣州衛了。」
他睜開眼睛看向薛威,問道:「現在手底下多少人了,夠五千人了沒有?」
薛威搖頭。
「屬下帶了兩千人進廣東,打倭寇的時候,臨時徵募了兩千人左右,不過按照沉公的吩咐,屬下帶到廣東的這兩個千戶營,還要再分出去一個,因此算起來,廣東這邊的人手,只有三千人…」
沉毅默默點頭,然後閉上眼睛說道:「你麾下這兩個千戶營,要有一個派到泉州去,在那裡設泉州衛,不過泉州衛代指揮使,我準備用劉明遠。」
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看著薛威,問道:「你有沒有意見?」
薛威搖頭:「屬下沒有!」
沉毅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也不是要你放血,你手底下也找一個得力的人給我,我會把他派回樂清,代管溫州衛。」
溫州衛留的千戶營,是凌肅的手下。
這樣,在抗倭軍改編為沿海都司的同時,沉毅也對原有的抗倭軍編製完成了一次打亂。
至於凌肅跟薛威兩個人各自的直屬的福州衛與廣州衛,沉毅就不準備打亂他們了。
薛威低頭道:「屬下都聽沉公您安排。」
作為沉老爺的嫡系,薛威對沉毅可以說是俯首帖耳,沉毅說什麼,他就會去做什麼。
沉毅這會兒精神有些不太好,說到這裡,腦子就有點不太靈醒了,他搖了搖頭之後,開口道:「先跟你說這些,剩下的等我病好了,再跟你細說。」
「廣州衛的徵兵,不能停,最遲明年春天,兵部任命你為廣州衛指揮使的文書就會下來。」
「在那之前,把廣州衛的五千人練好了,不要懈怠…」
薛威看著沉毅有些蒼白的臉色,忍不住打斷了沉毅,他低頭道:「沉公,您好好休息一會罷,莫要再說話了,安心休養身體。」
沉毅聞言,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默默點頭。
他的確有些乏了。
便斜靠在車廂上,小憩了一會兒。
馬車行進的速度不快,一直到傍晚,才終於進了廣州城,廣州邸報司的段沖,已經早早的等在了城門口,見到沉毅的馬車之後,立刻引著沉毅的馬車,進入到了廣州城裡的一處宅子。
段沖,是當年沉毅任命的邸報司七個組長之一,當年沉毅把他從建康派出來的時候,就讓他在廣州府建立邸報司。
只不過後來,福廣兩省的邸報司,都是他在負責,這一次抗倭軍在福建和廣東剿倭順利,段沖功不可沒。
因為在路上睡了一會兒,沉毅這會兒精神好了一些,下了馬車的時候,薛威跟段衝上前,準備一左一右攙扶著他。
沉毅搖了搖頭,示意自己能走,於是兩個人就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側。
進了宅子之後,沉毅看了看這座宅子的規模,然後對左側的段沖嘆了口氣:「辛苦你了。」
「司正您太客氣了。」
段沖微微低頭道:「能替您辦事,是屬下的榮幸。」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開口道:「屬下已經去派人去請了廣州府的名醫,司正您在這裡稍等一會兒,馬上就到了。」
沉毅抬頭看了看外面已經黢黑的夜色,無奈搖頭:「這麼晚了,可不要用強。」
段沖笑著說道:「司正,咱們邸報司可是朝廷正經職司,如何會對百姓用強?」
說話的功夫,三個人已經進了這座宅子的正堂,正堂里掛了不少燈,映照的頗為亮堂。
沉毅在主位坐下之後,低頭喝了口茶,緩了緩,然後看向段沖,問道:「了解廣東巡撫朱圭么?」
段沖一愣,然後開口道:「屬下在廣東數年,自然是了解一些的。」
沉毅點頭,又問道:「此人官聲如何?」
段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沉毅的表情,似乎在琢磨怎麼跟沉毅說。
沉毅揉了揉眉心,問道:「很不好?」
「嗯。」
段沖點了點頭,開口道:「司正,這位朱撫台,官聲的確不好,貪財好色一樣不缺,尤其是貪財…」
他低頭道:「在廣東,尤其是廣州府,素有「周刮地」之名…」
「任廣東巡撫四年,其人已經在廣東娶了十房妾室,私下外室無數,至於名下田產以及家鄉田產…」
「那就更不計其數了。」
段沖低頭道:「有傳聞說,朱撫台在他自己的家鄉,有良田數十萬畝,幾乎佔了一縣半數的土地,人稱朱半城。」
沉老爺皺了皺眉頭。
「如此猖狂?」
段沖再一次低頭道:「司正,這裡是廣州府,距離建康兩千八百里路,真正的天高…」
作為公職人員,他還是沒有把天高皇帝遠五個字說完。
「而且這位朱撫台很有能力,在廣東這幾年,上上下下的人都被他管的服服帖帖…」
「廣東一省上下一體,又無人能去建康告狀,自然萬事大吉,而且聽說…」
「聽說這位朱撫台,在建康也有背景,跟幾位宰相關係都不錯…」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頭痛了。
段衝口中說的背景,很有可能是指張簡的祖父張敬!
朱刮地,朱半城…
聽到這兩個別號,沉老爺吐出了一口濁氣,只覺得腦子更加混沌了。
「張黨…不應該是清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