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緣由
唐果聽了秦滄的話,竟然感到無言以對,雖然以時下里司法界的「政治正確」標準來衡量,秦滄說的這一番話很明顯是不對的,可是唐果卻又覺得他說的這些都無從反駁。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石理全因為當時的行為,害死了賈阿姨的侄女,對於石理全來說,假如他真的有在監獄裡面好好改造,洗心革面,真正的成為了一個與過去不同的好人,那麼不再糾結於他的過去,不帶著有色眼鏡去看待他,寬容的給他第二次機會,讓他重新開始,這是公平的。可是如果換一個視角,站在賈阿姨侄女的角度上去考慮,經過了那麼一件事,給當年的妙齡少女帶來了不能夠承受的羞辱,讓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因為不堪受辱,單純的女孩兒選擇了輕生,以逃避旁人的指指點點和議論紛紛,那麼對於這位被害人來說,又有誰還有資格給她這麼一個重新來一次的機會呢?永遠也不可能了。
「你說的還挺對的,以前我一直覺得,只要真心悔過,不理改造,過去是可以被翻過去,既往不咎的,重新開始,畢竟在監獄裡面的那些日子,這些個犯罪人員也都是在為他們過去的行為付出著代價,所以不應該總是揪著過去不放,經過你這麼一說,我又覺得好像確實不是這麼一回事兒,犯罪人員在監獄里付出了代價是一回事,但被害人是不是可以得到彌補,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並不是所有的錯誤在犯過了以後,都還能有機會彌補損失的那一方的!」她嘆了一口氣,承認秦滄說的有道理,「一條生命要是消失了,那可就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啦!」
「孺子可教,你比那些高高在上的頂級專家的人味兒還要更重很多嘛!」秦滄似乎是在調侃式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唐果一遍,給了她一個怪裡怪氣的稱讚。
唐果這一回卻並沒有感到莫名其妙,或者的一頭霧水,她的腦海當中忽然浮現出當時她詢問秦滄為什麼放著明明更體面也更輕鬆,甚至收入也更好的高校工作不繼續做下去,偏偏要突然莫名其妙的辭了職跑來當什麼警察,秦滄當時給出的那一番答案。
「別人羨慕不羨慕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只過我自己的生活,對自己負責就夠了。更何況,你以為事情都是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單純么?有多少超出你想象的陰暗面都道貌岸然的藏在所謂的『體面風光』下面。相比之下,我寧願過比較正面積極,比較純粹的生活。」
他當時是這樣說的。
這麼前後一聯想,唐果的心裏面就基本上有了猜測,她沒有馬上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怕一不小心說錯了話,秦滄會表現的不大高興,畢竟開始合作以來,唐果倒也看出了一些端倪,秦滄這個人向來不大喜歡討論他自己的私事兒,即便是被牽扯到,不得不提,他也會盡量的輕描淡寫,然後就徹底堵死了對方想要刨根問底的一切機會。所以對於為什麼選擇辭職轉行,唐果有了猜測,卻並不敢說。
「你想說什麼就痛快點說,一臉的欲言又止,看著心煩。」就在唐果還在糾結著,打算盡量剋制自己好奇心的時候,秦滄忽然對她開了口。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唐果也乾脆就拋開之前的顧慮,開口問道:「沒有什麼,就是我之前一直奇怪你為什麼會從學校那邊離職,選擇過來考警察,而且還覺得這是什麼『正面積極』工作,現在我覺得我好像是知道答案了似的……哦,我可不是故意想要琢磨你的,只是事情忽然就串聯在了一起,所以才有了感慨而已,更沒有想要打聽你個人隱私的意思,你可不行說不高興就不高興了的呀!」
「不要說那麼多廢話,你倒是說來聽聽,你覺得是為什麼?」秦滄這會兒倒是還比較有耐心,就好像忽然有了幾分興緻似的,開口問唐果。
「我覺得你應該是更傾向於維護被害人的利益,認為法律實踐當中,應該更多的從他們這一方的角度去考慮和看待問題吧?雖然我不是你那個專業的人,但是好歹讀書期間念的也是這相關的專業,多多少少也是沾一點邊的。」唐果一股腦的把自己的想法和猜測說出來,「最近這些年法律界的主流思想,好像還是更傾向於保護犯罪人的人權和其他各項權利,對於被害人這邊重視的還不夠。」
「不是還不夠,而是相當的不夠。」秦滄搖搖頭,臉上的表情嚴肅了幾分,不過從語氣和態度來看,唐果應該是說對了的,「犯罪學真正需要的是一種凌駕於犯罪人和被害人之上,宏觀全局的中立正義,要做到不偏不倚才合格。法律的意義呢?維護社會秩序,懲罰已經出現的犯罪行為,讓這個犯罪人收到教訓,以後不敢再犯,順便也警示潛在的犯罪人,讓他們知道犯罪的代價是什麼樣的,藉此保護所有遵守社會規則的守法公民。也就是說,這兩者要麼是保持著不偏不倚的中立,要麼是用來打擊犯罪,懲罰犯罪人,保護受害方和普通大眾的,我說的沒錯吧?」
「沒錯。」唐果忙不迭的搖搖頭,對於秦滄歸納的這些都沒有任何異議。
「可是,你覺得你方才所謂的『政治正確』,符合這兩點么?」秦滄開口問,當然了,他的語氣里並沒有指責唐果的意思,畢竟那些觀點並不是唐果的個人觀點,所以也與唐果無關,「現在在專業領域內,在學術界,把控著話語權的那一群人立場已經明顯出現了偏頗,非但做不到不偏不倚的宏觀中立,甚至都忘記了法律制定出來的社會意義是什麼,在大是大非面前,首先考慮的卻是犯罪人的利益,單方面的去強調犯罪人的人權,在這些方面大做文章,反而真正受到了損害的那一方,應該如何保護,如何補償,沒有任何建樹。我不屑於用自己的智慧和頭腦去致力於如何維護一群犯罪人,也知道這些事情再怎麼不合理,也不是我憑藉一己之力就能夠扭轉的,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與他們同流合污,選擇離職之後做一個一線刑警,這樣至少在我自己的職責範圍內,我是實實在在的靠自己的能力,在替被害人和被害人家屬做一些事情,討還一個公道。」
唐果聽了他的這一番話之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她自己還只是一個離開校園時間不長的菜鳥新手,對於職場上面的很多事情還沒有特別深刻的感受,但是聽了秦滄說他選擇放棄原本那份工作的原因之後,她的心裏面有一種莫名的沉重,還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對秦滄多了一份感同身受。
的確啊,不管一個人心裏面有多強烈的正義感,也不管自己的個人能力有多強,現實仍舊是現實,並不會因為一個人的一己之力就加以扭轉,更何況話語權這什麼人的手裡面,這也決定了 很多事情,司法界的這種風氣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並且號稱是順應某種國際趨勢,唐果在學校里讀書的時候,也聽專業課的任課老師發表過一些類似的感慨,不過他們大多只是說說而已,之後仍舊按部就班的用「政治正確」的模式來教授著自己的學生們,像秦滄這樣因為這種事情而選擇放棄原本的工作,選擇離開的人,還真是少之又少。
原本他選擇了留在高校當中做一名搞學術研究和授課教學的老師,應該也是喜歡那份職業,喜歡那個專業的吧?以他的頭腦,還有短短時間內就創造出來的工作成績,應該也是對前景充滿了希望的吧?在這種情況下能夠毅然決然的選擇了放棄,需要多大的勇氣去割捨過去的一切,才能夠從新開始呢?
唐果覺得自己看待秦滄的眼光似乎有些不大一樣了,原本她只覺得秦滄是一個怪咖,說話做事都出人意表,所以他不管做出什麼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現在,她對秦滄又多了一層認識,多麼了解自然是談不上的,但至少唐果知道,這個看起來行為舉止好像極端以自我為中心的男人,實際上有著一顆悲天憫人且極具正義感的心。
說過了那些之後,秦滄似乎就不願意再多說什麼了,對於他平日里的舉動來說,這一次說了這麼多的心裡話本身就已經非常的反常,他也無意於在唐果面前更多的剖析自己,兩個人離開了這個小區之後,秦滄就當即宣布,一天的工作到此結束,兩個人各自回家休息,其餘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再說,畢竟對於他來講,最至關重要的一步棋就是這些廣場舞大媽把自己刻意誤導出來的那種結論散播出去,好儘快傳到真正的兇手耳朵裡面去。
對此唐果也沒有什麼不同意見,她只是有些吃不準的開口向秦滄試探著問:「那咱們就這麼完事兒了?不需要跟其他人開個碰頭會交換一下信息么?」
「沒有那個必要,我之前就對你說過了,跟一群傻子一起開什麼碰頭會,最後不過也就是浪費時間,浪費生命罷了。」結束了方才的談話之後,秦滄又恢復了平日里的那種冷傲不可一世的模樣。
唐果嘆了一口氣,雖然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做,但還是剋制不住自己,小聲的咕噥了一句:「嚴立夫可是著名的神探,他怎麼會是傻子……」
「他的確不是傻子。」秦滄的耳朵賊得很,一下子就聽到了唐果的話,他冷淡的回應道,「但是如果你指望他會跟你分享他的收穫和心得,那你就是那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