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唯一
前一夜鬧得厲害,第二日爬起來一照鏡子,瞅見銅鏡里那張模糊不清的大腫臉……杜阮阮登時恨不得拎起被子跟素馨同歸於盡!
明明知道她晚上一哭就要臉腫,素馨昨夜還那麼欺負她!簡直不是人!
小胖一大早便在房裡嚎得痛不欲生,百合瞥瞥她被淚水泡發的大饅頭臉笑得打跌。一面笑一面給她揉臉,又安撫她今日宮中太忙,明日尋個空子再逮住素馨給她報仇,她這才含著淚暫時放下了剪子。
今日後宮嬪妃都要隨著稱病許久一直未出的皇後娘娘乞巧,果真忙得後腳踩前腳沒空抽身揍人。雖整個景朝只有杜阮阮知道大家拜的那對萬年情侶只是兩顆壓根沒碰過面的石頭,但她也跟著玩得很開心。期間還被人指使去前頭眾妃嬪主子那裡幫忙,遙遙瞧了一眼人群最中央的皇後娘娘。
她進宮來只見過這位兩次,隔了老遠一看,似乎與上一回並沒什麼差別,只是身形越發瘦弱。偶有一陣風刮來,都似乎能把皇後娘娘吹走似的。
這等身材杜阮阮羨慕不來,她沒穿越前最末那年比皇后瘦得還要厲害。杜小胖還是喜歡自己如今這般白胖好捏的模樣,又悄悄瞧了兩眼便回去了。
今日大家要麼在忙要麼聚在一起折騰綉針水餃乞巧,杜阮阮則另有安排,看準時機跟百合同掌事姑姑都告了假,只說自己不舒服回屋躺躺。掌事姑姑見她今日吃飯老實本分都沒搶別人肉,幹活也兢兢業業半點沒出錯,這才甚為安慰地放她走了。
杜阮阮說著有個了斷,可她一個小宮女也沒別的法子見皇上。要真那麼容易見,她也不至於跟人家談了幾個月才發現對方是天子。今日這時候想碰著李公公也不是易事,昨日那包里夾著條子寫的「給你」,她直覺對方今天還要來一趟,便回來碰碰運氣。
也是她命好皇上命不好,她進屋后把門關上,伸鼻子到處嗅,立馬聞出了味兒。杜阮阮眼睛一亮,敦敦敦跑到自己床邊,掀開被子再一瞧:嘿,東西還沒送呢!
這下才鬆了口氣。樂滋滋地爬上床坐好,沖著同樣空無一人的房梁喊:「送包子的,我想見陛下,你能幫我找他么?」
房梁:「……」
杜阮阮等了一響沒有動靜,又道:「別躲了,我都聞出味兒了。你今日帶的是豆沙餡大包子、棗泥荷花酥跟金絲燒麥不是?要不勞煩你替我向李公公說一聲,他有法子幫我的。」
「……」
房梁沉默一瞬,忽然從天而降一隻油紙包,果不其然包著她說的豆沙包荷花酥金絲燒麥。下一刻便有個人影奪窗而出,瞬間消失無蹤。從背影上看約莫很是糾結,半點沒想到自己堂堂一個大內高手竟拜倒在一隻小胖宮女的鼻子下。
杜阮阮也沒在意,控制住爪子沒對包子大開殺戒,過了不多時,果聽見一個小聲音在外頭悄悄喊她。
她出門一看——門外等著的竟然是隔壁房的淺碧。杜阮阮吃了一驚,淺碧卻一臉坦然若無其事,笑著對她說:「有人讓我來找你,快隨我去吧。」
見她面上驚疑不定,她又上來牽住她的手,往她掌心裡劃了個「李」字眨了眨眼,杜阮阮這才確認對方的身份。
兩人一起離開尚衣局,旁人見是兩個小宮女結伴也沒多想。可她心中仍十分不解:難道淺碧一直是李公公的人?
無緣無故,李公公收買一個尚衣局裡的普通小宮女作甚?
……這麼說來,她和百合素馨說的話做的事,比如當初失戀哭腫臉、背後狠罵前任是個渣男負心漢、細數渣男前任二三事這些,淺碧知道,李公公知道,甚至……皇上也知道?
杜小胖完全嚇懵,媽呀誰能想到那貨那麼腹黑竟在她身邊放了個眼線呢!她幾乎都數不清自己說了多少該殺頭抄家誅九族的壞話……那到底是淺碧人好沒說,還是皇上心好一直記著小黑賬沒殺她?
小胖整個人呆掉如墜夢中,讓淺碧東拐西拐地帶到李公公面前猶沒回神。李榮海見她雙目發愣像受了什麼打擊,也沒出聲打擾,只讓旁邊的宮女先把她手裡緊捏不放的油紙包取下來,畢竟總不好把這個拿到陛下面前。
沒想這宮女的舉動在小胖眼中無異於虎口奪食——她手剛碰到油紙包,杜阮阮不僅立馬回神,且雙目炯炯反應迅速立刻將不法分子往前一擋,差點直接給人推個屁股墩。
李榮海及小宮女:「……」
……得了,他還是別瞎費這功夫了。李公公頗無力地揮手:「罷了,你把人領進去吧。」
裡頭那位今日心情同樣不太好,她誤打誤撞選在此時過來,也算是運氣了。
小宮女也嚇得夠嗆,哪見過這麼一言不合就動手的,忙把人引了進去。到陛下面前稟報一聲便又退出去,留下已經回神的杜小胖獨自面對皇上。
此處十分寂靜,皇上立在一處涼亭中望著湖面出神。這宮殿她之前沒來過,杜阮阮攥著手裡的紙包心頭暗暗叫苦。她這一路瞎想太多,原打算在他面前鏗鏘有力說的話語,現在半個字都沒想明白。可人都到了這裡再不能再打退堂鼓,便小心翼翼向著那個背對她的人問了一聲:「陛下?」
聽見她的聲音,他似失神一瞬才清醒過來。杜阮阮讓他較之平日格外不同的眼神掃了一下,莫名有種涼涼痛痛的感覺,不由局促起來。
再局促再踟躕,話仍是要說的。再拖下去便如故意吊著別人當備胎,一面享受一面嫌棄他給的不好的,她不想這樣。
杜阮阮吞了口口水,重新抬起來的胖臉意外地堅定,把手上的東西又舉到他面前:「這個,我不能收了。」
自她進來起,他的目光好像一直在游移,此刻才隨著這個舉動在她身上落定。他今日真的很不一樣,眼睛里沒有往日被包裹在寒冰之下暖暖的和煦溫柔,看著她時一片清明空寂,彷彿落在別處,輕聲問她:「為什麼不?」
她默了默,小心斟酌言語:「因為……我和你已經沒在一起了。既然沒在一起,便不能再收對方的東西。昨日那份我想法子還你,你以後不要再跟著我,也不要送我禮物了。」
他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眼裡不知是何情緒。她咬咬牙,「我們已經分開了,我……我也不會再跟你和好。我不想留在宮裡,也不想跟其他人分享夫君。我只想要一個人,如果那個人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他,可你不行。你……陛下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但我只是個普通的小宮女,長得不好看也沒有身份和地位……我配不上也要不起陛下。」
語無倫次地說了一段,說到最後竟有些難過了。腳下那小塊地方被什麼打濕了一塊,她拿腳尖碾了碾,摸了摸鼻子:「奴婢今天看見了皇後娘娘,娘娘真好看,還有靜妃娘娘昭儀娘娘,她們都比奴婢好看多了。陛下既然娶了她們,當然要對她們負責,怎麼能吃著碗里瞧著鍋里呢。奴婢又胖又蠢,在這裡混不下去的,陛下還是放過奴婢吧。」
他騙她他是侍衛,她也騙他她不喜歡他了。
她跟自己說他不懂她,說她想出宮,說以後還能嫁給別人……可是他給她送的都是她最喜歡吃的,份量是他每次叮囑不能再多一塊的。上次她從慎刑司回來撞在花盆上,腳趾頭腫起來,第二日就發現枕頭下藏著瓶金瘡葯。那天跟百合出去玩,夜裡發現衣裳不知掛在哪裡破了個口子,她嫌麻煩想睡了再補,第二天起來就完好無損。
他對她是真好。除了不能只要她一個人,興許她說要他把自己背起來在宮中跑都願意。
只是他跑得了那麼遠么?
……杜小胖讓自己煞風景的腦洞一堵,明明哭著的都快讓自己又氣哭一遭。可皇帝眼裡的她還臉蛋紅紅、眼睛紅紅,拿小胖手拚命擦著斷了線般的淚珠子。皇上讓她臉上的淚珠子砸在了心上,方才還混混沌沌不知身在何處的腦子驟然清醒,想起許多年前這一天,有人也是這樣同他說的。
說他很好,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說捨不得他,可她不想留在這裡。說……
所以他總是被留下,被捨棄的那一個。
沉默許久、在原地佇立許久的男子忽然上前一步,他的胳膊那樣長,一下子便將她整個人都裹進懷裡。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把她整個人包裹起來,杜阮阮臉上還沾著淚,一雙眼睛圓滾滾地看著他,似是不明白說得好好的這麼清楚,他怎麼又這樣了。
而他只是默不作聲,將臉埋在她的肩上,鼻間縈繞著她特有的聞起來又甜又軟的味道。
他從沒覺得自己這樣充實,唯有在她身邊,唯有這樣抱著她。
唯有她而已。
悶了許久,他方慢慢地說了一段話。那聲音好像是從胸口裡發出來似的,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鑽到杜阮阮耳中,戳到了她的心上。
又痛又癢,蠻奇怪的。
「我從沒有騙你。……我身有疾,沒有碰過她們。你說的這些我不是做不到,但你一直不肯信我。」
「……你不信我,可我只要你一個人,也只有你。」
只有你。
她一時間沒聽懂對方說了什麼,就這樣舉著胳膊愣在原地,半天沒回過神。
而他的眼睛便這麼看著她,裡頭像藏了一片璀璨星空,動人至極,只待她再往前一步……一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