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 107 章
不負皇帝所望,沒過兩天,老八就再次站在了朝堂之上,坐在御座之上,看著朝班中清瘦的老八,皇帝不動聲色將朝事全部處置完畢,退朝後,方才讓高勿庸去將老喚到養心殿。
「案卷都看過了?」
喚了行禮的老八起身,皇帝坐在御桌后,頭也沒抬地問。
「是,箱中案卷臣弟都看過了。」
聽著老八沙啞的聲音,皇帝抬起頭,看了肅手而立的老八一眼,卻見他臉色蒼白,眼袋青黑。
「熬夜了?」
八爺低下頭,「案卷太多,一看就忘了時間。」
皇帝搖了搖頭,「坐吧。」
八爺謝恩后跌坐進了高勿庸搬來的椅子上。
皇帝眯了眯眼:「事情有了眉目,不然你再休息兩天?朕看你這累得可不輕。」
八爺堅決地搖了搖頭:「謝皇上體恤,臣弟還挺得住。」
得,就知道老八不會停手。
「朕看過你的密折后就在想,八弟妹一個婦道人家,怎麼就會生出弒母之心,若說沒人誘導,朕是怎麼也不相信的。」
「是,看過皇上送到府上的案卷,臣弟才知道,自己長久以來居然一直生活在別有用心之人的窺視之中,本以為是屬於我自己的府坻,不想居然是掌握在別人的手中……臣弟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細細思量這些年府中的諸般情狀,其實早有痕迹,只是臣弟從沒當回事,這才落得如今這般狼狽的境地,說到底,一切都是因為臣弟無能,才上不能護母妃,下不能佑妻兒,臣弟羞愧莫名,只恨不能以死謝罪,只是思極那藏在暗處的黑手,臣弟卻又不甘……臣弟發誓,一定要將這群老鼠抓出來。」
看著老八眼中燃燒的黑色幽火,皇帝眉尖輕輕挑了挑,「你既振奮起了精神,如此,這案子就接著查下去,只是,八弟,你可不能再半途放手了。」
看著皇帝意味深長的目光,八爺自然知道皇帝不滿自己查毒衣案只查出腐爛毛皮的出處,那件小衣卻沒有追查出來,一時也有些心虛:「皇上放心,臣弟再不會退縮,定然將差事辦得漂漂亮亮。」
「也罷。」皇帝點頭:「你的能力朕是信的,如此,朕就等著聽你的好消息。」
「是,臣弟必然不負皇上重望。」
皇帝點了點頭,看著站起身準備告退的老八,到底沒忍住提了一句:「毒害良妃娘娘,於安郡王府並無直接好處,只怕此事後面還有更多牽挂,你可要先有個心理準備。」
八爺點了點頭:「臣弟通過案卷中的蛛絲馬跡已經看到了冰山一角,皇上的意思臣弟明白,皇上放心,不論這背後牽扯到誰,臣弟都必然不會手軟,殺母之仇,逼妻之恨,後嗣被控之恥,不論為著哪一樁,臣弟都與那背後之人不共戴天。」
看著老八堅定中透著狠辣的眼神,皇帝放心了:「那你下去忙去吧,需要朕出手時,便來找朕。」
「是,謝皇上,臣弟告退。」
……
雍正二年十月,時任撫遠大將軍的茹芾成功平定青海叛亂,進京覲見皇帝。
茹芾之於茹蕙,比弟弟茹英不知親近了多少倍,茹英性情溫和,年初皇帝給他指了一個書香世家的姑娘成婚,為著這個小舅子成婚,皇帝還專門兒賞了一套宅子給他居住。
如果說對茹英是寵愛,那麼地於茹芾,皇帝確是當做臂膀般倚重。
茹芾十三歲進京,一直被皇帝帶在身邊教導,後來因為政務繁忙,皇帝甚至將雍親王府的內務交給了這個大舅子管著,若不是極其放心茹芾,豈會有這般託付……更不用說茹芾成婚,是皇帝問過茹蕙的意見后,親自挑選的人,甚至茹芾出京領兵,茹府中事,時年的雍親王亦會時時過問。
上年弘旲私自跑去找他大舅,皇帝除了寫封信給茹芾讓他不要放縱了老五,其餘一句憂心的話也沒有,因為他知道,對於幾個外甥,茹芾比對自己的親兒子還要親。
茹芾大勝,皇帝有多高興,可想而知。
不僅文武百官得了皇命,出城效迎,鄞見后,皇帝更是安排了大宴,宴請有功將士,不用說,宴會上最得意之人,除茹芾再沒別人。
歡宴達旦,酒酣耳熱之際,皇帝拉著茹芾,頂著一張因酒醉而脹得通紅的臉,直喚:「恩人,大清的恩人,我胤禛的恩人。」
暈頭轉向的茹芾滑坐在地,一把抱著皇帝的大腿:「妹夫,嘿嘿,皇帝是我妹夫。」
皇帝眼睛瞪了瞪,而後又彎了彎:「小子,敢叫朕妹夫,好膽。」
茹芾睜著一對惺忪醉眼,手上抱著皇帝的大腿就是不肯放,嘴上還一個勁兒咕噥:「我老早就想叫你妹夫試試了,可我一直不敢啊,嘿嘿,今兒終於如願以償了……這感覺,嘖,真爽。」
皇帝醉眼斜睨,臉上表情似笑非笑:「還有什麼想乾沒乾的?」
早醉得忘乎所以的茹芾歪著頭想了想,嘿嘿傻笑了一下,掙扎著揪扯著皇帝的龍袍慢慢自地上搖晃著站了起來,然後,突然一下撲到皇帝背上:「背背。」
看著皇帝與皇帝背上的茹芾,大宴上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動作,一個個張口結舌看著纏在皇帝身上不肯下來的茹大將軍一個勁兒嚷嚷:「背背,明明你都背了弘曜,為什麼不能背背我……我打了勝仗,你得賞我,你背我,背我……」
掃一眼大宴上目瞪口呆的一群大臣,已有八分醉意的皇帝哈哈大笑,居然真的彎腰背著茹芾走了一圈,然後……
……
「皇上真背著茹大將軍走了一圈?」
「真真的,滿朝文武全看到了,爺絕對沒炸廟。」
「沒唬人?」
「沒有。」
「果然?」
「果然。」
「後來呢?」
「後來……嘿嘿。」
「你笑什麼?」
「後來茹大將軍就被揍了。」
「啊?誰揍的?誰敢揍?誰有那能耐揍?」
「還能有誰,皇貴妃唄。」
「咦?」
「聽說皇貴妃提著鞭子滿御花園追著茹大將軍揍,嘖,那個慘哦,你是沒見著,茹大將軍出宮時,身上衣裳破破爛爛,全是被鞭子抽爛的,臉上還有一條橫貫了整張臉的鞭痕,那鞭痕紅中帶紫,紫中帶青……那顏色,嘖嘖,看得出來,皇貴妃真是下了狠手了!」
「看來這酒還真不能亂喝,雖說皇上是自願背他的,沒治他失之罪,可光頂著這一條鞭痕,也沒法見人啊,只說這臉上看得到的就這麼慘,那身上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怎麼樣呢。」
「可不是,聽說今兒茹大將軍告了假,皇上還遣了太醫去茹府替他治傷。」
「嘿嘿,茹大將軍被揍了,不知道皇上怎麼樣?」
「啊呀,你這是作死呢,皇上的家事兒你也敢掃聽。」
「嘿嘿,沒掃聽,我只是想著那葡萄架子的事兒。」
「哈哈,說起來,這葡萄架子倒了的典故可不就是從咱們的皇上、昔日的雍親王口中傳出的,你說,咱們的皇上是不是……嘿嘿。」
「懼內?唉喲,你幹嘛打我。」
「心裡有數就成,你說出來做什麼。」
「咱們皇上早年就底兒掉了,我現在說,有什麼關係。」
「個棒槌,知道也不能說。」
「這隔間只咱們倆,說說有甚。」
「隔牆有耳。」
「好吧,我記著了。」
「嗯,咱們接著說茹大將軍,據說這茹大將軍我說書的講的那個蘭陵王一樣一樣的,貌柔心壯,音容兼美。為將躬勤細事,每得甘美,雖一瓜數果,必與將士分享。更有萬夫莫擋之勇,當年平定西藏,他領先鋒軍時,逢戰必先,故先鋒軍中盡皆敢死之輩,今年平定青海叛亂時,他決策英明,所部人馬迅猛掃除了敵軍所有殘餘兵力,大獲全勝,威名震懾西陲,可止兒啼。」
「這些你都說了多少回了,咱們還是說說茹大將軍挨揍的事兒吧,我就愛聽那個。」
「你這人,什麼德性?見不得人好是吧。」
「嘖,我就是捉摸著,有個皇貴妃這樣的妹妹,茹大將軍這威風,以後可別想抖起來了呢,嘿嘿……」
「你……」
……
茹府
太醫替一身鞭痕的茹大將軍上過葯,帶著一臉的不忍目睹回宮復命去了。
茹英把太醫送出門后,返回了他哥的卧室,看著還趴在床上裝死的茹芾,茹英伸手試探著拍了拍茹芾背上的鞭痕:「哥,太醫已經走了。」
茹芾吸著氣坐起身,做了幾個擴胸運動,確定自己的架子確實沒壞,再低頭摸了摸胸膛上一條條浮腫青紫煞時駭的鞭痕,吡了吡牙:「妹妹這葯,還真嚇人。」
茹英靠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他雄武悍勇的哥哥背著一身嚇人的鞭痕,卻吡牙裂嘴不敢伸手碰臉上最細的那道鞭痕。
「哥,大姐的鞭子抽得疼不疼?」
茹芾的嘴角抽了抽,不懷好意地瞥了一眼弟弟:「你哪一天可以試試。」
說著,將一張俊臉湊到了銅鏡邊,看著那條毀了他花容月貌的鞭痕,茹芾倒吸了一口涼死:「妹妹這是打算毀了我這張臉啊,這得有多大氣啊……雖然我確實醉后失德,可這下手也太狠了。」
茹英看著銅鏡中一臉痛心疾首的大哥,好笑道:「有了你這前車之鑒,我肯定不會步你的後塵。。」
茹芾動了動肌肉賁張的胳膊,回身坐在茹英對面的椅子上,仰天嘆了一口氣:「怪我沒先跟她通氣,要不,她不會驚嚇氣離之下下狠手,不過也好,這一頓揍下來,皇上也該放心了,只希望我上的辭去大將軍位的摺子皇上會同意吧。」
……
永壽宮
茹蕙正跟皇帝發脾氣。
「……恩人?什麼恩人?你是愛他,還是想害他?恩人這樣的話茹芾他一個臣子當得起嗎?」
皇帝訕訕地笑了笑:「朕這也沒說錯不是,朕登基正需要這樣一場武功來震攝朝野,朕正想什麼,卿之便給了朕什麼,朕說的話雖然略失了體統,卻也是肺腑之言。」
「我不管,你把他抬得太高,我擔心他站不穩最後跌下來摔死,昨兒你還敢背著他轉圈,這從古至今,哪個臣子敢讓皇帝駝著走?你這分明是要他的命。」
皇帝尷尬地動了動身子:「那不是醉了嘛。」
茹蕙鳳眼圓睜:「醉了也不行。」
「以前弘曜騎在皇阿瑪脖子上玩的時候,你怎麼就沒衝上去揍弘曜一頓?」皇帝想著茹芾臉上那道鞭痕以及太醫描述的身上的慘相,吡著牙直吸氣:「茹芾現在是大將軍,是朕封的公侯,你這一頓鞭子下去,讓他以後還怎麼做人?」
「做人,沒命了還做什麼人?」茹蕙橫眉冷對:「弘曜是皇阿瑪的孫兒,而且那年弘曜才四歲,看到太上皇頂著他的也不過是宮裡的人,他呢,他敢在文武百官面前爬上帝皇上的背,他就該受罰!我不管,你要真心想保他,就把他的管職爵位都擼了,一擼到底,讓他清醒清醒,免得哪一天被朝臣彈駭他欺君妄上,他還什麼都不知道。」
「你這也太狠了吧。」聽著茹蕙要他將茹芾擼成庶民,皇帝倒吸了一口涼氣:「茹芾打小在我身邊長大,跟我的兒子有什麼區別?我以前也抱過弘曜,背過弘曜,現在背背茹芾怎麼啦?犯著誰家了?」
「我不管,你一日不重罰他,一日別想進永壽宮,你要是罰輕了,以後就別想從我手上再等一件綉品……還有,你別以為罰完他就完事了,你醉后失了帝皇體統,帶累我哥的事兒,我還沒和你算呢,走,快走,看見你們,我就來氣。」
皇帝被轟出了永壽宮,並且真的被太監宮女們攔在了外面進不去了。
皇帝苦笑著便服出了宮,去了茹府,看著一身青紫鞭痕的茹芾,想想自己的處境,深覺與大舅子同病相憐的皇帝太息:「家有猛虎,如之奈何,卿之,為了咱們以後的日子,只能委屈你了。」
茹芾狂點頭:「皇上啊,你看看奴才這一身,妹妹是真把我往死是揍啊,你還是依她吧,我不想下次見到她,再被她提著鞭子滿京城追啊……」
雍正二年十一月,皇帝以撫遠大將軍茹芾醉后失儀去職,降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