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
皇太后之言在京中甚囂塵上,皇室中人卻久久無人置辭,朝中有一些人開始蠢蠢欲動,卻有更多人安座。
世祖在後宮立下的「後宮不得干政」警碑尤在,更不用說太上皇尚在。
身為皇帝的生母,皇太后的身份確實尊榮,但也只是尊榮,朝堂大事從來不是婦人之力所能左右,更不用說事關帝位傳承這等國之大事。
若皇太后真說過「新帝繼位非吾之所願」,又如何?
除了自取其辱,皇太后什麼也得不到。
果然,就在流言的議論達到最頂峰時,幾個覲見太上皇的老臣親眼見證了太上皇的雷霆之怒。
「朕久病難愈,烏雅氏為朕之龍體計,願親往五台山祈福修行,自己人辦事妥貼,勞煩你們讓家中子弟走一趟,護送她前去。」
老臣們恭敬領命。
送皇太後去五台山的事不讓新帝插手,是為新帝之聲名計,太上皇一片愛子之心,老臣們豈會不知,自然樂得效命。
看老臣們明白自己的心意,太上皇滿意了,讓李德全將自己最近用得好的茶每人賞了一兩。
「皇帝孝敬朕的茶,弘曜的額娘親制的,你們有口福了。」
老臣們眼睛齊齊一亮。
「前些日子聽得太醫院的太醫說起皇貴妃親手制的百芝茶乃是養生聖品,老奴等有賞,實乃大幸,奴才們謝過太上皇隆恩。」
滿意地看著幾個老臣臉上掩不住的喜色,太上皇靠回迎枕上笑道:「制養生丸的材料不足,那孩子就制了百芝茶敬上,朕這些日子一直喝著,覺得精神也好了許多,你們年紀也都不小了,一會子去劉聲芳那裡取了方子,回家讓兒孫們制一些日常用,便是材料次一些,也無妨的。」
幾個老臣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瑪法,您喝口水。」弘曜看著時間,將一杯清水捧到太上皇跟前。
太上皇低頭就著弘曜的手喝了半杯水,嗔怒地瞪了一眼孫子,轉頭跟幾個老臣抱怨:「管得可嚴了,不許多飲茶,不許飯食油膩,還不準朕看書,說太勞神,他居然還拿市井話本念給朕聽,說圖個開心……嘖,除了五歲之前的日子,朕一輩子再沒被這麼管過。」
老臣聽了,笑言太上皇有孝順的兒孫寵著,倒越來越像個孩子了。
太上皇聽了訝然片刻,而後大笑:「果然?」
老臣齊點頭:果然。
太上皇笑嘆:老小老小,朕亦不曾免俗亦。
有老臣陛見后回府,與繞膝兒孫贊道:太上皇一生勞累,自幼及長萬事靠已,從無依靠,臨到老,有細心體貼的孫兒日日陪伴,親手服侍,像對孩子一樣哄著勸著,萬事包容;又有剛強能耐的兒子撐起大清江山,不必憂心國事家事——遠勞碌,享閑適,含飴弄孫,著實有福。
又有兒孫不肖的老臣心中羨慕,言道太上皇故意秀兒孫饞他們這些老臣。
更有老臣言道若十四爺能尋回百年蟒膽,太上皇再活十年完全沒有問題。
當然,也有人私下言道皇上太冷情,親母被罰卻不曾求情,其餘皇子將來不知會是什麼下場。
不久,皇上下旨,封十四胤禵為貝勒,同時著其前往西南為皇父尋百年蟒膽。
旨意一下,京中昔日的十四爺黨聯名上奏,道西南多毒障,十四貝勒親往過於危險,請求新皇將其留在京中,遣其餘人前往。
新帝問:明有孝女封肝煮液救母,我大清皇子不說割肉奉親,難道出點力也不行?諸大臣家中老父老母病重,是否也袖手?若是,請報上名來。
新帝此問一出,滿朝俱靜。
看著滿朝俯首不言的大臣,新帝譏嘲:人之老果然非吾之老?爾等一生白讀聖人之言矣!
怡郡王胤祥趁機上奏,道願與十四弟同往。
新帝卻嘆息:御醫言道你腿腳有疾,若不及時診治,恐壽不久永,朕與太上皇知你誠謹之心,又豈能不多加愛護,同往之言此後休提,只盼你好自珍重,莫讓皇父與朕掛心,便是最大忠心。
其時,眾臣方知怡郡王為何一年比一年消瘦。
與怡郡王一比,十四貝勒畏難避忌之心著實讓人無法為其爭辯。
於是,朝堂再無異議。
夏四月,皇太后烏雅氏帶著宮女太監並侍衛總計三百人前往五台山。身負皇命的貝勒胤禵帶著親衛隨同護駕,把皇太後送到五台山後,轉往西南,為太上皇尋葯。
又幾日,新帝命怡郡王胤祥總理戶部,封其子弘昌為貝子,封皇十七弟胤禮為果貝勒,晉封淳郡王胤祐為親王。
……
前朝忙,後宮亦不平靜,永壽宮中,再次診出有孕的茹蕙趴在床邊,抱著一個痰盂吐得淚水橫流,被下朝後的新帝正正撞見,頓時皺起了雙眉。
「張睿,皇貴妃為何如此痛苦?可有何不妥?」
張睿低下頭,有些猶疑:「皇貴妃孕期已經三月,如今母體與胎兒俱安,皇上請勿擔憂。」
新帝面現怒色:「心肺都快吐出來了,還安?」
又緊張道:「上月皇貴妃曾有落紅,胎兒可是有不妥?」
張睿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腰又往下彎了彎:「皇貴妃這兩月過於勞累,好在底子素來不錯,這才沒傷到胎兒,只是以後還需靜心養胎,為萬全計,下臣請皇上允秦嬤嬤為皇貴妃調養。」
「太上皇的身子可離不得秦嬤嬤。」新帝轉頭狠瞪了一眼張睿:「朕與皇貴妃加起來也抵不得太上皇龍體之重,你讓朕把秦嬤嬤要過來,豈非讓朕行不孝之舉?荒唐!」
張睿一聽,叭唧一下趴在了地上,連連叩頭:「下臣不敢,下臣惶恐。」
新帝冷哼了一聲,拂袖走到皇貴妃床邊,將吐完一場后闔目靠在枕上養神的女子抱進懷裡,伸手輕輕為其順背:「辛苦你了,可是肚中孩兒不乖,讓你這麼累。」
茹蕙睜開眼,有氣無力瞪了男人一眼:「以前哪一胎又輕鬆了?不是你懷,你自然不累。」
新帝被噎,一時哭笑不得:「朕知道你辛苦,這不是以前沒見你吐得這麼厲害不是?莫不是孩子在肚裡翻跟頭,你受了池魚之殃?」
說到這,新帝面露思索之態,猛然轉頭,急聲詢問地上趴著的張睿:「張睿,皇貴妃肚子里是不是不只一個?」
張睿趴在地上的身體僵了僵,「回皇上,皇貴妃孕期太短,無法確診。」
新帝吸了一口氣,揮退了御醫:「下去好好想想法子,皇貴妃這麼辛苦卻一點忙幫不上,養你們做什麼。」
張睿一句多的話不敢說,叩了個頭,爬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新帝看一眼房中侍候的人,覺得心煩,「都出去。」
待得所有人都退出了房,皇帝沖茹蕙挑了挑眉。
茹蕙會意,眨眼間,兩人出現在了空間里。
新帝抱著茹蕙,快步走進木屋,「我雖說過宮裡不曾收拾乾淨,沒我陪著,你行事要萬分謹慎,但你都這麼難受了,難道不會讓人把朕喚來?」
茹蕙虛弱地搖了搖頭,「你忙得一天才睡兩個時辰,我哪能再添亂,反正也沒吐幾天,我還挺得住。」
「你這哪像挺得住的樣子?」抱著茹蕙坐到靈泉邊上,新帝眉頭緊皺:「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你這麼虛弱。」
說著,取了放置一旁的玉杯盛出一杯泉水,遞到茹蕙有些泛白的唇邊:「快喝。」
就著男人的手,茹蕙將整杯靈泉喝下肚。
一刻鐘后,靠在男人胸前的茹蕙只覺頭腦一清,胸口的煩悶與嘔吐感亦同時消褪了下去。
睜開眼,茹蕙向著一臉緊張看著她的男人笑了笑:「好了。」
看著茹蕙蒼白的臉頰重新染上血色,男人長長吐出一口氣:「好,好!」
新帝抱著茹蕙再次回到永壽宮,剛坐了一會兒,煩燥之感再度襲向茹蕙。
捂著胸口,茹蕙與皇帝目光一碰,兩人臉色同時一變。
新帝神色一冷,一把抱起茹蕙,快步出了永壽宮。
果然,站在院子里,茹蕙胸中的煩燥之感立時消失。
新帝冷哼一聲,無視院中眾多侍候的人,抱著茹蕙直接回了養心殿。
很快,一隊侍衛將永壽宮圍了起來,半個時辰后,太醫院當值的太醫被帶進了永壽宮,開始一件一件查永壽宮的東西。
兩日後,太醫們終於找到了永壽宮中的髒東西:一條腐爛的埋在牆角地磚下的毛皮,一件簇新的夾在床褥子里的孩子小衣裳!
「毛皮有劇毒,時間越長,毒性愈強;小衣裳中裹有天花碎屑。」
張睿趴在地上,額上的汗滴不停滴落在養心殿上的金磚上:「所幸皇貴妃這些日子多在乾清宮太上皇跟前侍疾,這才幸免於難,若再在永壽宮住些日子,不僅腹中胎兒難保,便是皇貴妃的身體亦會慢慢虛弱下來,直至……身亡。」
說完最後兩個字,張睿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再動。
養心殿中,一片黯寂,高倨帝座的新帝目注虛空,眼中殺機迸現。
好半晌,皇帝收斂了目中殺機,冷聲喝道:「高勿庸。」
高勿庸快步跑進殿,趴跪在地。
皇帝幽深難測的目光落在高勿庸身上:「去查!」
粘桿處的人手很快動了起來,只是,用了一個月,好容易在永壽宮一個年老的洒掃太監身上找到一點線索,正要順藤摸瓜,不想老太監莫名身死,線索一下全斷了。
「老太監已經七十了,順治朝便分到了永壽宮,太上皇時,良妃入住,他亦一直在洒掃。」
新帝眯了眯眼,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來人,傳廉貝勒進宮。」
一個時辰后,八爺一臉震驚看著新帝:「四,哥?!」
新帝看著臉露不敢置信之色的廉貝勒,嘆了一口氣,起身自御案後走到他身邊,伸手拍了拍廉貝勒的肩膀:「八弟,良妃娘娘逝世,非是心傷,只怕多半是為人戕害。」
八爺一個踉蹌,幾乎當場跌倒。
新帝一把扶住臉露悲愴之失弟弟,臉上露出感同身受的悲憤:「若非朕警醒,你小四嫂與未出世的孩子也險些被害。」
八爺顫抖著吸了半天的氣,撐著虛軟的腿跌進小太監搬來的一張椅子上,眼中淚水一顆接一顆往下不停滴落,臉上神情之悲傷慘痛,便是連新帝亦不忍目睹。
站在廉貝勒身邊,面向殿門的新帝看著養心殿外飄灑的碎雪,一手背於身後,一手安撫地拍著這個弟弟的背,知道其心結的四爺,又怎會不知他在傷心什麼,「八弟不必再愧疚了,這些年,你自苦得也夠了!」
額娘不是被他連累的!
八爺臉上表情似苦似笑,看著養心殿御座上明黃色的錦墊,他這麼多年的仇恨,豈非全錯了!
「皇上!」
八爺狠狠一握拳,起身跪在他四哥跟前:「臣弟請命,徹查永壽宮毒衣事!」
新帝唇角輕輕翹了翹,回身看著跪在腳邊的弟弟,「好,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