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聰慧的哥哥身體病弱,愚懦的母親的放縱溺愛,使得那孩子變得驕肆而又自私,同歲天資超常,他永遠也追不上的弟弟,卻深得王父之心、皇祖寵愛,他會不嫉妒?
聽其言,觀其行,雖然年僅十歲,弘時這個孩子卻已從根子上壞了,要讓他改過來,除非老四花大力氣。
只是,再想想自己的八兒子、九兒子,皇帝心裡又有些不確定,胚子就是壞的,下力氣就一定能改造過來嗎?
皇帝的思想偏移了片刻,又很快收回。
在廊道上聽到的一番怨怒之詞,估摸弘時日常沒少說。
父親與幼弟在地里勞作時,他裝病躲懶不算,還在房中怨兄罵母,滿腹不忿;不思已過,怨天尤人,不孝不悌,心胸狹窄,不堪造就。
只是……
皇帝回頭,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氏與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弱,一個渾,相比起他指給老四的茹佳氏,德妃賞的李氏實在不會養兒子。
余光中,四兒子滿眼憂急看向弘昀的目光讓想要做些什麼的皇帝動作一頓,最終只是輕哼。
「起。」
而後,再不肯看地上的母子三人一眼,轉身抬腳走了。
老四的家事,還是讓他自己處理吧。
皇父的不喜與厭惡,四爺看在了眼裡,只是看著踉蹌著被小東扶起身的弘昀,四爺卻難掩心疼,他伸手拍了拍弘昀瘦弱的肩膀:「莫憂心,少思慮……回去歇著去吧,阿瑪晚上來看你。」
看著皇帝一行人順著沿河廊道慢慢走遠,弘時冷著一張臉,又氣又怕,轉頭狠狠瞪了一眼搖搖晃晃的哥哥,轉身跑進自己的房間,狠狠關上了門。
木門狠撞發出的砰然之聲,通過特殊相連的「卍」廊道,傳入了皇帝一行人的耳朵。
皇帝轉頭看了一眼老四鐵青的臉色,搖了搖頭,「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肖,你,想開點兒。」
想了想自己,深覺同病相憐的皇帝伸出手拍了拍四兒子的肩,「能正過來就正,實在不成,皇家不缺養一個廢人的糧食。」
四爺苦笑:「都是兒子無能,沒將弘時養好,才讓他成了今日這般樣子。」
弘曜看了一眼自責的父親,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麼也不好說,只回頭對著跟在身後的高勿庸使了個眼色。
「請萬歲爺恕罪,奴才高勿庸有話啟稟萬歲爺。」
皇帝看了一眼身旁沉下臉的四兒子,感興趣地地哦了一聲:「高無庸?朕赦你無罪,說。」
高勿庸一聽大喜,重重磕了幾個頭,磕得滿眼淚花地抬頭看了他家主子一眼:「這些話,本不該奴才一個下人來說,只是,茹佳主子不好說,弘曜阿哥不能說,如此,便只有奴才替我們主子爺說了。」
皇帝看著臉色越發難看的四兒子,戲謔地笑了笑。
高勿庸不敢再看他家主子爺的臉色,低下頭顫聲道:「四阿哥進宮這些年,我們主子爺日日將三阿哥帶在身邊教導,只是因著昔日太醫言道三阿哥不禁嚇,主子爺管教三阿哥時便重也不是,輕也不是。
三年來,主子爺在三阿哥身上所花心力何其多,他甚至熬夜親自為三阿哥編寫過習作。」
高勿庸沖著皇帝又重重磕了個三個頭:「爺的性子,除卻萬歲爺,再難聽進誰的勸,奴才求萬歲爺勸勸我們爺,別再夜夜不寐,自苦傷身。」
看著趴在廊道上不停砰砰磕頭的高勿庸,皇帝樂了:「老四,敢求到朕面前,你這貼身太監膽子可不小。」
四爺抬起腳一腳將高勿庸踢翻在地,也沒管他一臉驚怕翻過身再次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回頭彎腰向皇帝請罪:「阿瑪恕罪,這奴才今兒失心瘋了。」
皇帝笑著搖了搖頭,目光掃了一眼一直跟在身邊的李德全,嘆了一口氣:「這奴才跟了你三十多年,若心性不好你就不會用他了,既用到現在,這奴才定是忠心的。」
皇帝轉身抬腳繼續走,一邊走,一邊與兒子說話:「像李德全也跟了朕五十年了,別的不說,朕高興不高興,最先知道的必定是他,然後,這老奴才必然想盡千方百計的哄著朕開顏。」
皇帝說著側頭笑睨了一眼李德全,李德全趕緊將腰彎了下去。
「今兒是家事,又是為著你這主子的身子著想,高勿庸那奴才說說話也就罷了。」
皇帝眯眼看向後湖岸邊連綿的樹林,問:「太醫言弘時不禁嚇是怎麼說的?」
「這事兒……」四爺想了想,將弘時幾年前被自己嚇暈的前因後果跟皇帝說了一遍:「弘時天生膽氣有所不足,為著他的身體,兒子這幾年也沒敢狠管,那孩子在兒子面前倒一直馴服,只不想背過身去卻仍然如當年一般模樣。」
四爺嘆一口氣,臉上神情又氣又急又無奈:「說到底,還是兒子無能,不會養兒子,這才養出這麼一個不孝不悌的畜生。」
皇帝看了一眼神情沉痛的老四,招手將弘曜叫到跟前,將弘曜往身前一推:「若你無能,如何能給朕養出弘曜這麼個好孩子來。」
說著,皇帝還一臉慈愛地伸手摸了摸弘曜的頭:「這孩子跟在朕身邊三年,孝順體貼,事事貼心,有他陪著,朕這日子添色不少。」
四爺看了一眼臉露羞色的四兒子,心中翻湧的情緒亦隨之平和了下來,看著他皇父赧然道:「弘曜好,也是阿瑪教得好,兒子可不敢居功。」
皇帝哈哈大笑,伸手虛點老四:「你呀……朕只是告訴你,這孩子好不好,得看他們的生母,茹佳氏生的兩個孩子都不錯,你便不要自苦了。」
早被弘旲尋機從地上拉起來的高勿庸垂頭跟在一眾人身後聽著皇帝父子二人的交談,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
一直跟在四爺身邊的高勿庸,怎麼會不知道主子爺的雄心。如此,在皇帝心裡,主子就不能留下教子無方的印記,故而一接到弘曜阿哥的眼色,高勿庸便乍著膽子,替他家主子爺辯了一句。
而後主子爺將他踢翻時,那滿意的眼神,高勿庸自然也沒錯過。
想著又替主子爺立了一功,高勿庸摸了摸被四爺踢了一腳的肩膀,無人看到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美滋滋的笑容。
晚間,四爺安慰過弘昀,轉身將弘時關進了深柳讀書堂。
「你既報了病,便好好在房裡養著。」
深柳讀書堂中,四爺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弘時,既憤怒,又傷心:「等什麼時候你的狂疾除了,再放你出來。」
喚來一隊身強力壯的內侍守在深柳讀書堂周圍,四爺告訴這隊內侍,除非自己親至弘時不許出深柳讀書堂一步,一用吃喝拉撒都只能在此,更不許人進來探視。
每日只能出書房門一個時辰,超過時辰,著內侍將其押回書房鎖起來。
四爺著高勿庸抬來一柜子書,將其與弘時的貼身小太監豆六子一起送進了書房,弘時在書房中一應所需,都由豆六子支應,要什麼東西,也由豆六子與看守的內侍交接。
安排好一切的四爺對著落了鎖的書房門喝斥:「不知孝悌、不通禮義的孽畜,老老實實給我在書房呆著,想想清楚自己錯在哪裡,再若不改,爺關你一輩子。」
就這樣,由夏至秋,弘時被關了整整三個月。
三個月後,從深柳讀書堂放出的弘時見到來接他的弘昀時,撲過去抱著弘昀的腿嚎啕大哭,哭完了,又被弘昀帶著向茹蕙磕頭陪罪。
此後,被三個月的□□生活嚇壞了的弘時再不敢如往日般驕肆,變得老實了很多。
康熙五十五年五月十九日,四爺不負皇命,讓茹蕙替他生下了齒序第六個兒子弘晧。
康熙五十六年七月,策妄阿拉布坦遣其部將策凌敦多布入侵西藏,殺死拉藏汗。
皇帝得訊,立即遣都統法喇率兵赴四川助剿。
與四爺商談三日後的茹芾,求得皇命應允隨法喇軍參戰,臨走前,茹芾去跟妹妹辭行,不想茹蕙因情緒激動當場暈倒,后經太醫診治,方知妹妹第四次懷孕,孕期已足一月。
第四個了!
茹芾難以言喻的目光掃過妹妹床前身體健康、臉色紅潤,目光清明的弘曜、弘旲與弘晧,向著身側的四爺扎千一禮,被四爺扶起身後他默默看了一眼床上仍然未醒的妹妹,什麼話都沒說,轉身出了雍親王府。
京城外,二十六歲的茹芾一身戎裝,肩背妹妹親制的諸多救命藥丸,領著自己所部的精悍騎兵,領命打馬當先而行,直跑出京城五十里,他突然勒馬,喝令部下暫歇,自己則登上道旁一座百米高的土坡,站在坡頂的巨石上,回望京城,仰天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