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十里紅妝相送,緞幃彩輿以迎。
輿前,總管大臣率屬引導。
車畔,校尉舁行,女官隨從。
車后,浩浩護軍衛護。
部兵統領衙門提前整頓清理出的大道上,鼓樂聲聲,彩輿緩緩前行,自西城圍觀的民眾之中通過,歷一個時辰,進入達官貴人聚居的東城,又用了一個時辰,到達綵綢環繞的四貝勒府。
彩輿停了下來,轎簾被挑起,在女官的輕聲提醒,盛裝的茹蕙自輿中緩步而出。
整個世界,在這一刻,靜了下來。
扶著女官的手,茹蕙一步一步,向前行進。
一步一步,洞著府前台階,向上,走進紅牆碧瓦、守衛森嚴的貝勒府。
一步一步,走過殿前廣場,走進禁錮她、保護她的深宅。
一步一步,走進新房,走進一個男人為她修築的世界,從此她停駐在他的身旁,陪他看風景、歷風雨、休戚相關、榮辱與共。
被扶著坐進闊大的撥步床,這架如同小型可移動房間的撥步床,兼具吃喝拉撒一切所需功能,圖案華美,由千工雕鑿,整體皆由黃花梨製成,是江南最流行的款式,系茹父花重金自江南購得。
前日送妝,僅僅為著這床,便出動了四十人輪換著出力,才自西城抬到東城,而後又花了近一個時辰抬進貝勒府安置妥當。
有人在念誦祝詞,明明就在耳畔,聲音卻被無限拉遠、拉長。
有人向著空中撒果子,各式果子稀哩嘩拉落滿了床帳。
又人群湧進新房,巨大的喧嘩聲、起鬨聲夾雜著大笑聲幾乎將新房的屋頂掀翻。
「揭蓋頭,揭蓋頭。」
一聲聲的鬨笑聲中,茹蕙眼前的驟然一亮。
茹蕙抬起頭。
新房一室驟靜。
雲破月來,牡丹花開。
……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蓉凈少情。
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
何人不愛牡丹花,占斷城中好物華。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態破朝霞。
……
這一刻,沒有人眨眼。
這一刻,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這一刻,銘刻在所有人的腦海,一輩子不曾褪色。
……
落針可聞的新房中,茹蕙輕掀眉眼,迎上身前男人烏黑深邃的眼,看著男人眼中不曾掩飾的驚艷與讚歎,茹蕙燦然一笑。
……
流光溢彩,惑人眼目。
……
四阿哥的心神震顫,而後,雙拳緊握,用盡意志力,猛地閉上了眼睛。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八阿哥漫聲輕吟,似嘆,似贊,似嫉,又似慕,「四哥好福氣!」
四阿哥睜開眼,掃了一眼已再次垂目低頭的茹蕙,轉身沖著身後來鬧洞房的眾兄弟抱拳:「前殿已備下好酒好菜,眾兄弟,請!」
年長的三阿哥輕嘆一聲,戀戀不捨地掃了一眼低下頭后只能看到頭頂的新娘,拉著五阿哥與七阿哥當先走出了新房。
見幾位兄長當先走了,八阿哥拖著還在愣神的九阿哥,目瞪口呆的十阿哥跟了上去。
十二阿哥看了一眼明顯還沒回過神的弟弟們,輕笑了一聲,口中不知念叨著什麼,洒然邁步走出了新房。
四阿哥目光一掃,十三阿哥會意地半拖半抱著十四阿哥、帶著十五、十六阿哥也走了。
「十三哥,嫂嫂真好看。」十六阿哥手裡捏著一枚東珠,邊捏邊走邊說:「比上回好看。」
十三阿哥低頭揉了揉小十六的腦門兒:「你還記得啊。」
小十六重重一點頭:「十六記得,那我時都六歲了,自然記得,這幾年,我常去貓狗房看那隻小熊。」
「嫂嫂肯定也記得你。」十三阿哥輕笑:「她說,她從來沒想到會被一個小娃娃欺負。」
小十六臉一紅,吭哧半天,方扭捏道:「嫂嫂生氣了?」
看著小十六羞赧的樣子,十三忍不住樂:「她倒是沒生氣,不過,卻說了一句話。」
「什麼?」十六閃著亮晶晶的雙眼,看著十三哥。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說完,十三阿哥仰頭大笑。
「啊?」十六不解地看著大笑的十三哥,完全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十三哥,那女人……」終於在大笑聲醒過神來的十四阿哥一把扯住十三阿哥,「她……」
十三阿哥被扯得踉蹌了一下,等他站穩,便對上了十四阿哥急躁的眼神。
十三阿哥輕輕翹了翹唇角,「十四弟,怎麼啦?」
十四阿哥張了張嘴,想要問,茹佳氏明明又蠢又笨又丑,為什麼僅僅幾年時間不見便擁有了今天這般驚人的容色……還想問,十三是不是早知道……可是,茹佳氏是他四哥的側福晉,是他的嫂子,關於她容貌的話,讓他怎麼能問出口。
「沒什麼,吃席去。」囁嚅半天,十四阿哥卻到底沒問出口。
狠狠地在空中揮了揮拳,十四阿哥撥步進了前殿,那裡,為著娶茹佳氏這個女人,他的四哥開了五十九席,宴請宗室皇親、朝中重臣、茹佳氏的親族
看著十四的背影,十三臉上露出一絲淺笑,而後,他拉起十六,也進了前殿。
「嘖嘖。」三阿哥坐在席上,不停地搖頭讚歎。
大阿哥聽得有些煩了,「老三,你到底想說什麼?」
三阿哥看了一眼大阿哥,又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太子,再次嘖了嘖嘴:「大哥太子爺是沒見到,那茹佳氏還真是……」
「有話就說,你們這些讀書人說話就是這麼不爽利。」大阿哥瞪著三阿哥,將一個倒滿酒的酒杯順勢便塞進了三阿哥的手裡,「不想說就喝酒。」
被大阿哥強制著碰了一杯的三阿哥抽搐著嘴角,不得不將這杯酒喝了下去。
看著老三喝乾了酒杯里的酒,大阿哥滿意了:「現在你說吧。」
總覺得腳背疼的三阿哥放下酒杯,眯了眯眼:「大哥只問弟弟們就知道了。」
大阿哥看向同桌的幾個弟弟:「那茹佳氏到底怎麼了?」
大阿哥這一問,滿桌的皇阿哥都靜了靜。
三阿哥靠著椅子不說話,五阿哥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七阿哥拿了一個餑餑。
八阿哥輕輕笑了笑。
「不過是個長得好看點兒的女人,有什麼了不起。」九阿哥看著兄長們的表現,不忿哼了一聲:「還是個陰險的女人。」
「陰險?」十阿哥咽下口中的羊肉,不解地看向老九:「九哥,她做了什麼得罪你嗎?」
九阿哥瞪了一眼十阿哥:「還用做什麼?看著那個女人爺就來氣。」
十三阿哥端著酒杯撐著桌子,看著九阿哥笑:「九哥是頭回見小嫂子吧?」
九阿哥不樂意了:「第一見怎麼了,反正爺看她不順眼。」
太子噗一聲樂了:「小九這是不樂意有人比你長得更好看?」
太子的話,逗得同桌的兄弟們都忍不住想笑,不過,一看九阿哥尋張羞憤的臉,大多又趕緊都忍住了,唯有十阿哥沒有一點掩飾地仰頭大笑。
「老十!」九阿哥拍桌大吼。
九阿哥惱羞成怒之下,就連八阿哥都要收斂一下,唯有十阿哥卻完全不在意,仍然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別說,小嫂子確實比你長得好看,哈哈,爺現在還記得呢,宜額娘說你穿女裝的樣子可招人了……」
九阿再也忍不住了,狠狠一拳捶在十阿哥胸口,怒吼:「你們憨貨,住嘴,誰跟一個娘兒比長相?啊?老子一個純爺們,和一個女人比,這話能聽嗎?啊!」
九阿哥一拳一下,十阿哥頓時岔了氣,扶著桌子一陣狂咳,坐在他下首的十二阿哥趕緊倒了杯水遞到他手上,十阿哥端站水一陣猛灌,終於緩過氣來。
將杯子往桌上重重一頓,十阿哥一臉不樂意地瞪著九阿哥:「人家沒招你沒惹你,你看人不順眼?明著就是你的相貌被壓了一頭不服氣,裝什麼裝。你也知道跟一個女人比長相丟人?知道丟人你還比?」
九阿哥只覺得自己要被氣死了。
「爺什麼時候和她比了?」
「沒比你氣什麼?」
「爺是被你氣的。」
「我?拉倒吧,爺可沒招你,你可別亂咬人啊。」
「你說誰亂咬人?」
「你唄,還能有誰。」
「我,我他娘的……我……」
看著被十阿哥氣得語無倫次的九阿哥,一桌子的人或低頭,或轉頭,個個肩膀抽動,苦苦忍耐。
覺得九阿哥實在可憐的八阿哥在壓制住了胸腹之中的笑意后,將兩個鬥雞一樣怒髮衝冠的兄弟分開,
「老十,看把你九哥氣的,你坐我那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