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搜腸刮肚將茹蕙這些日子在儲秀宮的事都告訴了四阿哥,其間還不能泄露其它秀女的事,林姑姑也是費了不少腦細胞了,最後直到再也想不起來還有什麼能說的,林姑姑才不得不停了下來。
「回去吧。」
四阿哥終於吐出了三個字,聲音艱澀、喑啞,如同砂紙一般粗礪。
一直不說話,是因為嗓子不好?
難道是她會錯意了,這位爺其實並不是想從她這裡打探茹佳格格的事?
林姑姑心頭一凜,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雖然宮裡的人全都知道,如今住在儲秀宮這位茹佳格格是幾年前萬歲爺許給四爺的,可是事情一日未成,便存在一日的變數,今兒四阿哥明明什麼也沒問,她卻一股腦兒將茹佳格格的事告訴了他,這……
「告訴她,她兄弟自有爺照管,不必擔心。」四阿哥自然看到了林姑姑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卻什麼也沒說,留下一句話后,便轉身走了。
看著四阿哥的背影消失在綠樹紅牆之間,林姑姑終於長長吐出一口氣,抬手擦了一把額上的汗,好在她沒會錯意,好在是虛驚一場。
回儲秀宮的路上,林姑姑開始反思,為什麼自己今兒會在四爺面前進退失據。
一定是被四爺那瘦得脫了形、慘白似鬼的樣子駭住了心志,才會失了分寸。
如果不稱了四爺的心,林姑姑總覺,自己一定會有生命危險。
沒錯,就是這樣。
想明白的林姑姑拍拍胸口放下心來,再次擺出刻板端肅的一號表情,踩著萬年不變的步幅,跨進了儲秀宮後殿。
……
乾清宮。
看到跪倒在御案前的四阿哥,皇帝失態地伸出揉了揉眼睛。
睜睛再看。
沒眼花。
眼中血絲滿布、雙頰凹陷、臉色慘白沒有一點血色、衣裳穿在身上卻像掛在木架子上……這個心喪若死的,確實是老四。
皇帝捂著胸口,閉目靠在龍椅上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記得的,他記得很清楚,佟佳氏沒那年,這孩子也是這麼一幅死樣子……
「啪!」皇帝狠狠將手中的不知什麼摔在地上。
玉石的碎末四濺,乾清宮裡所有侍候的奴才全都跪倒在地,深深埋著頭,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心疼過後,卻是無邊的氣惱,皇帝伸出手,指著跪在那裡還一臉茫然的老四,憤怒咆哮:「你個不孝的東西,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就是這麼對待父母賜予你的身體的?」
對著皇父那張因為怒火而脹紅的臉,四阿哥張了張嘴,卻發覺自己的嗓子完全不受控制,什麼也說不出來……臉上,卻有什麼東西滑落……
對上四阿哥悲痛欲絕的眼,皇帝的手顫了顫,本已心生不忍,卻又轉瞬被四阿哥臉上滑落的眼淚逗樂了:「出息。」
又好氣又好笑的皇帝起身繞過御案走到四阿哥身前,抬起腳就給了四阿哥一下:「你以為自己還是十二歲呢?好意思哭!還跪著做什麼,滾起來。」
他怎麼會哭?
四阿哥愣然伸出手在臉上一抹。
噫,哪來的水?
不敢置信地看著掌心的濕痕,四阿哥眨了一下眼睛,抬起頭,對上自家皇父戲謔的眼神,然後,「轟」一聲,整個人便如著火了一樣全紅了。
皇帝悶笑一聲,轉過身,給他成年了的四兒子留出整理儀容的時間。
手忙腳亂擦乾淨臉上的淚,滿心羞憤的四阿哥吶吶難言。
興許是覺得乾清宮太熟悉,沒什麼好看的,皇帝轉回身,哼了一聲四兒子:「弘暉沒了,你傷心朕知道,可是再傷心,也不該糟蹋身子骨兒,當年朕的承祜夭折的時候,如果朕像你一樣不節制悲情,早便為鰲拜所乘亂了朝綱,哪裡還有如今的局面。」
「兒子……兒子知錯了。」
四阿哥訥訥開口,低頭認借,說話時如同沙紙摩擦一樣的聲音卻聽得皇帝直皺眉。
「兒子沒了,就再多生幾個,烏喇那拉氏生不了,朕就多給你幾個女人,要多少兒子沒有?」
「是。」四阿哥不敢抗辯。
嫌棄地看著四兒子那空落落的衣袍,皇帝撇嘴:「下月朕就下旨將茹氏賜給你,朕如了你心意,你也爭點兒氣給朕把你這瘦津津的破身子養好,別到時洞房了,你卻昏過去了。」
四阿哥臉上剛消下去的血色,一下又漫了上來,這一次,卻是羞恥的。
皇帝恥笑完兒子,覺得該給他點甜頭:「茹志山在成都站穩了腳跟后,僅用了一年時間便奪回了他祖父的部族,前兩天送了一車玉石進宮,朕聽下面人說都是好玉,你什麼時候養好了身子,什麼時候就能去挑兩塊。」
四阿哥抿著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瑪愛護兒子的心,兒子知道了,兒子回去一定好好睡覺吃飯,再不敢縱情了。」
皇帝哼了一聲:「只要不是今兒記得明兒忘就好。」
四阿哥誠惶誠恐又羞愧不已:「兒子再不敢了,讓阿瑪憂心兒子的身體,都是兒子的不是,兒子回去后一定好好養身體,再不敢犯渾。」
說到最後一句時,四阿哥翻身跪倒在地,重重給自家阿瑪磕了幾個頭,「阿瑪只看著吧。」
看著四兒子確實明白過來了,皇帝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滿意地點點頭:「你明白就好,這世上,做父親的有幾個不心疼自己的兒女?你不舍弘暉朕知道,只是,你也該體諒朕這個父親的心,要好好的。」
四阿哥眼眶又濕了,他喉頭哽咽難言,卻重重點了點頭。
四兒子眼中盛滿的孺慕感激,看得皇帝心裡很是欣慰,他伸手拍了拍四兒子,轉頭又給一顆甜棗:「茹志山奪回部族,便有了土司之實,朕再下旨給他正命,如此,茹氏身份自然水漲船高了……朕知道你寵她,便提早將幾年前許她的側福晉之位,趁著這一次都給了她吧。」
四阿哥這一下是真的樂了,他嘿嘿傻笑一聲,大聲謝恩:「謝阿瑪。」
「精氣神兒是有了,可這聲音可實在不堪如耳……」皇帝嫌棄地伸出手掏了掏耳朵,「趕緊滾回去養身體,朕這裡可還有不少差事等著交給你呢,可不許再讓朕鬧心了。」
「嗻!」
……
看著四阿哥消失在乾清宮門外的身影,皇帝臉色一沉:「老四形銷骨立,烏喇那拉氏呢?」
中年暗衛首領自陰影處走出,彎下腰:「回皇上,自弘暉阿哥沒了,四福晉便一直卧病在床。」
「哦?」皇帝走回御案后,坐進龍椅:「她也像老四一樣瘦脫了形?」
「這……」暗衛首領頓時不知該怎麼回話。
「說。」皇帝冰冷的目光如刀劍懸在暗衛首領頭頂,那逼人的殺氣駭得暗衛首領當即濕了衣襟。
「弘暉阿哥逝去前三日,四福晉飲食失度昏了過去,此後,四福晉身邊的嬤嬤丫頭們一日不敢輕心,每日用餐時,必要苦勸,如此半月,四福晉身體好轉,到現今,雖較此前清減了不少,但並不曾傷了底子。」
「哼。」皇帝冷哼一聲,閉上眼。
逼人的殺氣雖褪去,暗衛首領卻仍然一動不敢動。
「心性倒比老四強。」皇帝口中說著讚賞的話,眼底卻有一絲冷意滑過:「身為福晉要照管整個府坻,一時顧及不到老四也情有可原,她也便罷了,另外一個呢?老四請封的那個側室?」
「弘昀病了,李側福晉一步不敢稍離。」
「一個喪子,一個兒子病了,都是好額娘……」皇帝冷笑:「就是沒一個人心疼朕的兒子。」
暗衛首領頭埋得更低了。
「茹佳氏呢?老四那般寵她……她可沒兒子操心了吧。」
「弘暉阿哥病逝前,菇佳格格回了貝勒府,弘暉阿哥沒了那天,她在四爺書房外站了一夜,卻並沒叫四爺知道……之後在四貝勒府的幾天,每日都會親自下廚,為四爺做些素食,也是靠著這些小菜,四爺撐過了弘暉阿哥的頭七……茹佳格格回了茹佳府後,四爺飲食便一日少過一日……」
「她老實呆在老四的後院就得了,亂跑什麼?」皇帝一臉氣惱,重重拍著御案。
「這……」暗衛首領再次哽住。
「你今兒是沒帶耳朵?」皇帝瞪著青石磚上跪伏的暗衛首領。
暗衛首領再不敢遲疑:「四爺府暗下許多人都在傳,茹佳格格沒回貝勒府前,弘暉阿哥雖病著,卻也還好,茹佳格格回去僅一日,弘暉阿哥就沒了,這都是被菇佳格格克的……然後,茹佳格格就離開了。」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流言的事老四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