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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康熙四十年,隨御駕出巡以來,茹蕙境遇可謂坎坷。


  最初為四阿哥頂缸,好在解了烏蘭縣主心結到也不是什麼難事;可是,在圍觀鄂溫克人所馴養的馴鹿,莫名其妙與丹增結仇,就有些冤了。再後來不過跟四阿哥出門騎了一次馬,便被皇帝抓了壯丁扔到費揚古榻前侍疾,一忙便半月。最後,不過稍微離營地遠了點兒,采采野菜,便被丹增圍殺……


  一樁樁,一件件,可累倒霉至極。


  總結完一系列衰事,茹蕙長嘆——她只要出帳,必無好事。


  聽到茹蕙的嘆氣聲,剛剛收拾妥當的四阿哥放下手中經書,起身走了過去。


  「出帳無好事,蟄居有自在。」看著桌案上茹蕙寫的幾十個大字,四阿哥啼笑皆非,伸出手指在昂著腦袋的茹蕙額上扣了一擊:「沒事兒盡瞎琢磨。」


  揉著著扣疼的腦門兒,茹蕙白了四阿哥一眼:「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這是在三省吾身呢:做人太不成功了嗎,被自家主子爺拉去頂缸?出帳前心裡祈禱不虔誠嗎,為什麼出門便無好事,遇到一個腦子有病的蒙古親貴?腦門兒上寫著好欺負三個字嗎,所以一再被當成軟柿子捏?」


  四阿哥以拳抵唇,垂目輕咳了一聲。


  茹蕙斜睨一眼某個心虛的男人一眼,哼了一聲,不為已甚,適可而止,放過了略尷尬的四阿哥。


  看茹蕙將那頁寫著「出帳無好事」的宣紙移到一旁,低頭繼續練字,四阿哥想了想:「再歇兩日,聖上便要返京,真的不想看看大興安嶺的綺麗風光?」


  茹蕙堅決搖頭。


  「連綿起伏的群山。」四阿誘惑。


  茹蕙搖頭。


  「清澈潔凈的河流。」四阿哥不放棄。


  茹蕙頓了頓,再搖頭。


  「無數飛禽息安居的濕地。」四阿哥再接再厲。


  茹蕙咬牙,連連搖頭,乾脆用手捂住了耳朵。


  四阿哥唇角輕勾,伸手將茹蕙捂耳朵的手拿了下來:「神奇的極樂山上有可治百病的葯泉。」


  茹蕙猛地回過頭,狠瞪四阿哥。


  「真不想看?」四阿哥坐進桌案后的椅子,伸手將惱得眼見便要撓人的茹蕙抱起放在腿上,四阿哥輕哄:「這兩日連皇阿瑪都放下了手中政事帶人出遊了,爺也空出了時間,真不想出去?」


  像個孩子一樣靠在四阿可胸前的茹蕙咬唇,一臉猶豫:「真的不會惹出事來?我總覺自己定是惹了哪路神仙不高興,這兩個月真的很不順!」


  看著一臉糾結的茹蕙,四阿哥忍笑:「放心,有爺鎮著,諸邪辟易,定然萬事順遂。」


  這位還是一如既往的臭屁,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


  茹蕙撇撇嘴,最後到底點了點頭:「先說好,若有什麼,可不能賴我頭上啊。」


  看著一臉驚魂未定的小傢伙,四阿哥又好笑又心生不忍:「丹增已被遣送回科爾沁,你且安心便是。」


  「真的?」聞得此言,茹蕙頓時大喜,忍不住再次求證。


  「科爾沁親王在丹增的大帳里找到了致其神智迷亂的烏香,雖然御醫用藥將丹增救醒,可惜人已完全傻了,連話都不會說,科爾沁親王無法,只能讓人將他送回科爾沁,以後,他便要在痴傻中渡過餘生了。」


  說到丹增的下場,四阿哥眼中泄露出一絲笑意,不論是為著茹蕙被欺壓被圍殺,還是為著與他相交密切的羅卜藏袞布,丹增被廢於四阿哥來說都是一件快意的事,也無怪乎他完全不掩飾自己的心情。


  仔細想想,此次出巡,最倒霉的兩件事都源於丹增,如今他不在營地里了,茹蕙心裡真的放下一塊大石頭。


  「那咱們今天去哪兒玩?」


  ……


  清澈幾可見底的湖水清晰倒映著岸邊一棵棵蔥茂的樹木,如霧的水氣在湖泊上空漂浮,如一匹匹輕紗飄蕩著,纏向湖邊山林里繁茂的樹木,時有鳥啼聲自林中傳出,間或有飛禽的身影自上空飛過,其中不乏美麗的丹頂鶴、黑頸鶴,更有鷹隼搏擊長空,嘯聲清唳,震奮人心……


  入目所見如詩如畫,如置仙境,茹蕙一手緊揪著四阿哥的袖口以免跌倒,一臉嚮往仰望著天際飛鳥的身影:「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萬類霜天競自由!

  她是想化身自由自在的飛鳥?


  四阿哥回頭,目光複雜地看著茹蕙。


  直到那道遨翔天空的身影投入山林,再無蹤跡,茹蕙方始一臉意猶未盡地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四阿哥:「四爺,這裡真美。」


  看著那張晦飾了容色的臉上,灼灼生光的雙眼,四阿哥斂起眸底深色,伸手摸了摸茹蕙的頭頂:「聽爺的話沒錯吧?」


  「嗯。」茹蕙重重點頭:「多謝爺帶我出來。」


  茹蕙晶晶亮盛滿感激的眼神,逗得四阿哥情不自由一樂,心頭最後一點不豫終於如煙消散,他伸手一拉茹蕙:「走,跟爺去騎馬。」


  「只是騎馬?」茹蕙被牽著走,疑惑地問:「不打獵嗎?」


  「打獵?」四阿哥自查郎阿手裡接過疆繩,「皇阿瑪說了,以後這片區域禁斷行圍,再不許打獵了。」


  噫?!


  皇帝前幾天不剛組織一次大型捕獵活動嗎?怎麼又不讓打獵了?


  果然是帝王的心,海底的針嗎?

  茹蕙正納悶兒呢,卻覺腰上一緊,卻被四阿哥一把抱起放在了馬鞍上,而後,這位爺腰一踩馬蹬,翻身便上了馬背,坐在了茹蕙身後。


  「駕!」


  四阿手上疆繩一抖,一聲輕喝,駝著兩人的駿馬頓時如箭便射了出去,馬背上,茹蕙的身體猛地往後一仰,重重撞在四阿哥胸前。


  輕笑一聲,四阿哥一手持韁繩,一手空出環住茹蕙往懷裡再帶了帶,「坐好,不要分神。」


  起、伏、跳、躍……氣宇軒昂高壯神駿的奔馬,在一望無際的林野里肆意飛躍,如蹄生騰雲,如肋長翼翅;似風馳,如電掣;欲追雲,往逐月……


  無數林木向著身後飛退,一隻只飛鳥被驚起,飛向天空,與在高速上平穩行駛的汽車不同,坐在高速奔行的馬背上,眼見著幾乎是擦著馬身掠過的一棵棵林木,與迎面撲面的風,一切的一切,都讓茹蕙幾近窒息。


  與上一次被帶著在草原上緩行不同,這一次,馬背上的四阿哥似乎是在釋放某種壓抑的情緒,於是縱馬飛馳。


  從最初心生驚駭,到不久后情緒陷入亢奮,茹蕙僅僅用了幾分鐘時間來適應。坐在馬背上,身體前傾,渾身緊繃,在巔簸中體味驚險,於速度中釋放憤郁。速度,帶著深入靈魂的震撼,讓茹蕙如放飛的飛鳥,無拘無束,在林野中自由飛翔。


  不知跑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半個小時,跨。下的駿馬已是鼻息粗重,汗水潺潺。


  四阿哥終於一聲長吁,手上韁繩一緊,拉停了身。下駿馬。


  茹蕙也終於自那種飛翔的虛覺中醒過神來,飛快回頭。


  黑亮的眸子帶著火辣的熱烈、興奮的渴盼、掙脫束縛的得償所願,灼灼生輝,耀人眼目,四阿哥握著韁繩的手狠狠一緊,幾乎讓韁繩勒進皮肉,卻根本毫無所覺。


  從不曾被如此動人心魄的目光注視,以至這一刻,四阿哥除了喘息著盯著那雙似要灼穿他心臟的眸子,竟是訥訥難語。


  「我一定要學會騎馬!」火熱眸子的主子盯著他,這樣宣誓。


  「爺教你。


  」


  「嗯。」美麗的眼睛笑成了一彎月芽,小小的身體伏在他的懷裡,輕嘆:「謝謝爺!」


  僅僅是輕不可聞的三個字,卻讓四阿哥緊緊揪成一團的心臟驟然一松,抬手摸了摸茹蕙的頭頂,四阿哥策馬走上一片坡頂,舉目四顧,腳下,是成片的山林,遠處,是連綿起伏的群山,深深吸入一口氣,帶著林木泉氣的純凈空氣充斥著他的整個心胸,如斯壯美江山,讓人怎能不心為之爭,神為之摧……


  查郎阿帶著另外幾個侍衛遠遠停在幾棵大樹這下。


  「主子爺今天這是怎麼了?帶著一個人還跑這麼快?」


  「是啊,這跑得也太快了,我們差點沒追上。」


  「爺平日可少有這般放縱的時候,這是遇到什麼高興的事了?」


  「也有可能是不高興的事。」


  「不定是誰惹得爺心生怒氣,爺才會跑馬發泄怒火。」


  「我說,你們就不好奇爺馬上那個小丫頭是誰?」


  「你不知道?那是爺的小媳婦。」


  「小媳婦?」


  「對,童養媳。」


  「聽你他娘的胡沁,爺又不是那娶不起婆娘的窮漢,還用得著養童養媳?」


  「嘿嘿,你不知道了吧,這裡面啊,有事!」


  「你知道,說來聽聽。」


  「想知道?」


  「想。」


  「行,今兒就讓你長長見識。」


  「趕緊說。」


  「據十三爺身邊的奴才說啊,這茹氏有傾城之貌,傾國之色……」


  「又他娘的說些不著邊兒的話,剛才雖然沒人盯著看,大傢伙兒可都掃了幾眼,那茹氏雖長得好,可與傾國傾城四字可不著邊兒。」


  「不相信就算了,一群憨貨。」


  「你說誰憨,你這是身上皮又痒痒了?」


  ……


  聽著同僚由耳語,到低語,再到吵了起來,查郎阿轉頭看了幾人一眼:「別吵,爺還在呢。」


  查郎阿一句話,幾個男人同時縮起了脖子,安靜了下來。


  「咻!」


  一聲箭矢利嘯,查郎阿幾乎是下意識地策馬向著小山坡上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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