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芙蓉花落人亦離
這裡雖現世不穩，但歲月卻靜好，天空一群飛鳥，飛越天際，尋著過往的雲煙，相信最終會抵達它們想去的地方。
西國，夜太子府。
這裡亦是秋日正濃之際，院子里幾棵木芙蓉正在日光里綻放，一片銀粉世界，院內暗香隱隱浮動。煙樹參差的季節，惟有一樹木芙蓉花開，晨開放時為白色或淺紅色，午時以後開放時為深紅色，木芙蓉的這種顏色變化叫「三醉芙蓉」、「弄色芙蓉」。
秦紫書一個人走在一片木芙蓉樹后，漫不經心地散著步子，一襲看似平常的煙羅紫色上衣，卻不失精緻的綉著白色芙蓉花，下罩月牙色的垂蘇軟裙。萬縷青絲垂在腦後，清秀的髮髻上插了一支流蘇碎玉簪，不施粉黛，卻顯明媚動人。
可是她臉色此刻卻多了一些愁緒，她在這裡待了許久了，夜天的腿傷早些日就已經徹底痊癒了，而她也不用再做夜天的丫頭，但她卻覺得她與夜天之間疏離了，她已經有好幾日沒有見著他了，以至於與他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用說回君國去的事。
秦紫書微微抬頭看著隨風紛落的木芙蓉，她是最愛芙蓉的，可眼前的此番美景卻沒有引起她半分興緻。
落在掌心的芙蓉花，花瓣一半為銀白色，一半為粉紅色或紫色，她知道，這種芙蓉花叫做「鴛鴦芙蓉」，不過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名字。
看著這花，秦紫書心中泛起陣陣情絲，想起他的面容，和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心頭既是甜意也是苦澀，她很清楚，路，終究是要到盡頭的。
高遠的天空漂浮著絲絲雲縷，天色湛藍，澄澈如水。日光並不算強烈，柔和地折射在院子里。院子里草木扶疏，光影分明，一道道斑駁的暗影伸張開來，點點亮光如同遺落的星子，璀璨奪目。
秦紫書走著走著，便走到了夜天的院子外，此刻沒有一絲風，院內異乎尋常的靜謐。
她以為如同往常一樣，夜天定是不在此處的，可是此刻那凝立在院內的，不正是他么？
秦紫書看見他，心頭微微一跳，臉上不自覺的閃現了笑意，躲在木芙蓉樹下靜靜地看著他。
他從腰間輕輕拔出佩劍，輕輕抖了抖手，挽了幾朵清冷的劍花。
他依舊一襲暗紅袍子，狂傲的身姿立在院內，亭亭如一株高大的修竹，微微眯眼，凝視著手中的劍尖，唇邊勾起一抹魅惑妖冶的笑意，比木芙蓉花還好看。
他開始緩緩舞劍，寂靜的院內，忽然慢慢地有了風，極細微的風，輕緩而溫柔，似晚來潮汐，一浪一浪拍打著沉默的岸。木芙蓉的花瓣在空中打著旋，悄然無聲地繞著夜天飛舞著。
劍花飛舞，起初動作極是緩慢，如若用樂曲來形容的話，那就是一曲柔婉深情的樂曲，緩慢悠長，輕盈處似蜻蜓點水，柔和處似風拂落花。
隱隱地，劍招卻變得越來越快，宛如一曲冷峻肅殺的曲子，金戈鐵馬，塑風怒雪，愁雲慘淡萬里凝，蕭肅殺氣酷烈而肆意，他的面容不再有笑意，而是令人心驚的嗜殺之意，木芙蓉就如同慘敗的敵人般殘烈的落下。
饒是離的遠的秦紫書，也被他冷峻嗜殺的劍氣所迫，心提著，大氣也不敢出。這樣的夜天不是她所能正視的。
終於，綿綿的劍意漸漸消失，夜天旋身而立院子里，無數木芙蓉花瓣猶如花雨般，飄上他的衣袂，宛若輕紅盛開於雪野，魅惑難言。
夜天勾唇妖嬈一笑，日光之下，迷了誰的眼。
「躲在那裡做什麼，出來。」夜天突然瞥了一眼秦紫書所在的方向，是笑非笑地朗聲道。
他早就發現了那裡的人，只不過不想出聲罷了，不然以他的功力，還有他的暗中的影衛，怎麼可能沒有發現暗處有人。
秦紫書聞言一怔，微微露出身子，朝夜天看去，卻見他正盯著自己，一時有些羞赧，猶疑了片刻，最後還是邁著步子朝他走去了。
「紫書見過殿下。」秦紫書微微欠身行禮道，眼睛卻莫名地不敢看他。
「嗯。」夜天淡淡的應了一聲，便一掀袍子坐在院子里的休息亭子里。
桌子上有下人方才上的熱茶，此刻他身旁一個人也沒有，秦紫書見狀便不由自主的上前替他倒了一杯茶，動作彷彿做了許多遍般熟練。
「殿下近日可還好？」秦紫書溫聲詢問道。
夜天習慣了隨性的喝了一口茶，才慵懶的反問道：「你方才不是瞧見了么？」
「我……」秦紫書一時語塞，這被抓包的感覺真是太不好了，略微垂眸道：「殿下，既然你的腿傷如今已經痊癒了，紫書想，殿下也無需我在一旁做丫頭伺候了，紫書是時候要回君國去了，只是還得勞煩殿下，能不能……」
「你要回君國去了？」秦紫書還未說完話，就被夜天磁性又魅惑的聲音打斷了。
夜天一手端著茶杯，他緘默地望著秦紫書，眼眸之中有一絲複雜的意味。
秦紫書心中微微一頓，聽著他的話，猶疑了片刻，默然的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殿下，紫書知道，你的三番五次救命之恩不是我做幾日丫頭就能回報得了的，紫書也無以為報，只能等來世，紫書結草銜環相報了。」
「你以為本太子救你是要你報恩的嗎？呵，原來本太子在你眼裡是這樣的。」夜天眯了眯眼，不悅道，語氣里有些明顯的怒意，在這院子里回蕩著，秦紫書驚了一驚，思量了一下自己所說的話哪裡惹惱了他。
「不是的殿下，我只是……只是……」秦紫書面色一急，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說了，她只是無可奈何，她能怎樣，她已經知足了，不敢奢望太多，去貪戀太多。
夜天在她眼中，心裡，有著無可替代的地位，他就如同她生命里的神，初遇至今，她依舊將這份感情埋藏著，從未說出口過。
秦紫書抬起頭，一雙清靈的眼眸正視夜天，鼓起勇氣，想要將埋藏在心底里話說出來，「殿下，我……」
「妾身參見殿下。」
秦紫書聽著來了人的聲音，心下一沉，閉了閉眼，收起了自己方才翻湧起來的心緒，最終睜開眼睛，復又一片清明。
聽著聲源，來的人正是側妃劉敏兒，只見她一個人提著食盒，一身紅裙鮮艷妖嬈，嫵媚多姿，盈盈地走來立在那裡，微微的欠身行禮，笑看著夜天。
「殿下，敏兒聽下人說你近日胃口不大好，就特意為您做了些點心，送來給殿下嘗。」劉敏兒柔柔地說道，語氣越發溫柔似水，不似之前那般專門蠱惑人的調調。
夜天神色看不出什麼意思，只是慵懶地支著頭邪笑著，看了一眼劉敏兒魅惑的說道：「敏兒有心了，回去本太子好好獎勵獎勵你。」
「殿下說的哪裡的話，這本就是妾身應該做的。」劉敏兒嬌媚又羞赧地回道，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再將那些色相精美的點心擺在夜天面前。
秦紫書立在一旁不言不語，安安靜靜地沉思著，沒有打擾他們二人的甜言。
「原來秦姑娘也在啊，自從殿下腿傷痊癒之後，本妃可是好些時日未見你了，在府上可還好？」劉敏兒一臉大方主人的姿態詢問秦紫書，臉上笑意不減。
「多謝側妃娘娘關心，紫書很好。」秦紫書淡然的回道。
夜天徑自沒有動那些點心，只是低頭把玩著手中的血玉扳指，嘴角勾著笑意，似乎完全不在意秦紫書和劉敏兒在說什麼。
「哦，對了秦姑娘，既然殿下的腿傷已經痊癒了，秦姑娘離家又這般久了，可想要回去看看了？」劉敏兒故作婉柔關心的表情看著秦紫書，可話裡有話，她豈會聽不出來？
「紫書正是要和殿下說回君國之事，想要向殿下辭行。」秦紫書淡然一笑，語氣平和，彷彿再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是有多糾葛。
其實對於這裡，無論是側妃還是其他的姬妾，她都清楚自己被她們視為眼中釘，既然決定要離開了，也沒必要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劉敏兒心中得意一笑，猶如諷刺詭異的鋒芒，很是高興，不過面上卻絲毫不展露，起身走至她身旁，拉過她的手，不舍地說道：「秦姑娘，本妃一直都把你當做妹妹看待，此番回去，就再難見到了，你可要珍重啊。」
秦紫書不著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微微退後一步，有禮地回道：「側妃娘娘也珍重。」復又抬頭看向夜天，平靜無波的眸子里，泛著笑意，「殿下，紫書想明日就回去了，今日一別，恐難再見，殿下請珍重，紫書先告辭了。」
說完便轉身漸漸離去了，夜天不會看到她轉過身時，那眼角留下的一滴淚光，只有那煙羅紫衣飄過的痕迹，遠離了這片木芙蓉花紛紛垂落的世界，似乎再無了蹤跡。
夜天垂著的眼眸一滯，那俊美妖孽的臉龐似乎有些煩悶和陰鬱，抬頭看著秦紫書離去的背影，眸光像琉璃般滑過，深深沉沉，說不清的複雜和清冷。
劉敏兒背對著夜天，嘴角驀然勾起，眼中勝利的意味，譏諷的意味盡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