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他們一大隊的水渠快要竣工的時候,二大隊提前完成了引河入田,這時候人都特別看重榮譽,特別還是集體榮譽。每個人都有之爭第一的想法,一大隊和二大隊兩個村子離的不算太遠,聽說他們已經開始慶祝,一大隊的這些生產隊員們,更是掄圓了膀子玩命兒的趕進度。
「同志們!工程進度我們已經被人爭了先,那在『好』上我們就要多做文章!水渠深挖一尺,造福後代十年!所以,同志們!我們要在現有的基礎上,將水渠擴寬、挖深,你們能在原定的時間內,完成組織上交給你們的這項任務么?!」
剛在領導跟前露了臉兒,支書現在幹勁兒十足,卯著勁想要帶領一大隊成為名副其實的第一。
上面一句話,底下忙斷腿,為了搶進度,生產隊員們吃住都在水渠里。而且男女都是一個待遇,大傢伙兒頭巾一包,一個個跟土耗子一樣,也分不清誰是誰,是男還是女了。
因為長時間不停歇的揮舞鍬鎬,那一雙手沒得看,帶著手套,水泡還是一層又一層。兩個膀子沒碰沒打,就青紫青紫的,一摸胳膊,都跟鐵一樣硬棒。大傢伙兒吃飯拿乾糧都費勁,好多人站在渠里,把乾糧放到坑邊上啃著吃。
因為兩三天沒回家,就不說臉和身上怎麼埋汰了,牙上都是一層土,吃飯一咬都『咯吱咯吱』的,鼻孔都讓灰土糊的找不到了。
看到他們有的人吃吃飯都倚著土包睡著的,田恬說不上是什麼心情,為了所謂的集體榮譽和建設新祖國的理想,他們真的能為革命事業獻身而毫無怨言。這種崇高的思想境界,是田恬這個習慣自掃門前雪的現代靈魂理解不了的,她敬佩他們這種勇於奉獻的精神,沒有他們的付出,就沒有後來人的幸福生活。
但是,讓她也這樣一切為了人民為了國家,抱歉,她真的做不到。先說她吃不了這個苦,而且也忍受不了沒有回報的付出,現在她無比感謝高原堅持沒讓她來挖溝,不然准得照他的話來,她直接就得埋到這裡了。
現在來挖水渠,別看說是管兩頓飯,但糧食定量每天都在減少,真正的乾貨就那麼一點。怕大家體力跟不上堅持不下來,支書咬咬牙,把那些半死不活的紅薯秧都挖出來煮成菜湯了。這要是換成以前,可是豬都不吃的東西,可現在一天一個壯勞力就六兩的糧食定量,還都是粗糧,一個月還不不足二十斤。強度勞動,加上營養缺乏,很多人都眼見的瘦弱下去,腿軟走不動路,再不吃點別的東西找補,別說幹活了,離死也沒多遠了。
幸好兵團領導很負責任,不知道在哪弄了一車的鹽,每天都讓個個大隊食堂煮一鍋鹽水野菜,總歸能給大家補充點體力。
二大隊那邊敲鑼打鼓的慶功,還沒等樂呵呢,就鬧出事來了,聽說還打死了人。六大隊和二大隊的田地是挨著的,但如果要從柳河引水,也是從河邊先修到二大隊,再經過他們的責任田,最後才是六大隊的天。
六大隊的人就有點小聰明,他們想等二隊修好水渠,我們接上再修過來多省事。沒想到二隊不願意讓他們占這個便宜,非常堅決的拒絕了他們的提議,可這時六隊再重新修渠已經不趕趟了,就想用強的。二隊也沒有省油的燈,兩隊人就捂扯一起去了,因為修渠,大家都拿著鎬把鐵杴,打急眼了也沒個輕重,直接把二隊的一個小隊長腦袋給掀開了。
這下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老周屯子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出來了,把六隊鬧事的那幫人都圍上了,非要把他們活點了天燈。
當時兩隊剛鬧口角的時候,附近收到信的幾個大隊領導就都過去了,有他們在中協調,肯定是不能讓他們把事情鬧大的。但六隊把人給打死了,肯定得給個說法,特別是那個小隊長的家屬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一時間鬧鬧吵吵的,來回扯皮也沒個結果。
當初田恬得了個人三等功的獎狀,去照相館拍個照片做紀念,這幾天可以取了,順便給家裡寄一張,這都是田家以後的政治資本保命的護身符。不過有了之前做牛車的經歷,和走路回來的血淚史,田恬打死也不想再腿兒著去城裡了。
高原隔三差五就會去城裡辦事,就說帶著她一起去,沒想到碰兩個大隊鬧矛盾,都下午兩三點了才回來。
「要不就明天再去吧,回來就得天黑了。」
本來高原今天要去兵團領物資的,但出了這麼一碼事,等彙報上去,估計領導也沒閑心給他批條子了。但固定每月去城裡拿信件的日子不能改,隊里好多下鄉青年都盼著呢,而且時間晚了,沒有別的人跟著一起進城,高原好不容易能有機會和田恬單獨出去,自然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你不是還想給家裡郵那兩張特供票兒,就早點去吧。你看咱們村挺消停的,其實外面都亂成一鍋粥了,今天能為點水兩個大隊就鬧出人命,局勢就已經有點控制不住了。今天支書和村長還在說,打算糧食集中,不讓人出村,外人也不許進來。分出一部分人手抗旱保苗,一部分人上山採集,預備存糧抗災。」
他說的這麼危險,一張照片也不是非取不可,田恬就更不打算去了,但他又說:「也算給家報個平安留個念想吧,看這架勢,這種形式不是說幾天就能扭轉過來的,讓你家人提早把糧領回來存上。而且我朋友給我捎信,說他們幾個人手裡有不少物質,讓我去挑,你缺啥正好自己去選,不過他只要硬通貨。」
這裡說的硬通貨,就是黃金和珠寶,這些田恬手裡真有,當初就是為了預備有個不時之需啥的能用用。現在用它還能換東西,如果以後形勢再繼續惡化下去,怕就是一塊鐵了。
田恬把兩張特供兩票裝好,又從被角扣除枚金戒指,坐上高原的自行車,倆人就進城了。為了避嫌,孤男寡女倆人是不能親密的坐在一輛自行車上的,那樣不管誰看了都會說這是在搞對象。所以高原在村口等田恬,一路上沒人就帶著她,如果離老遠就看見有人,田恬就跳下車假裝步行進城,等人走遠了再上車。
取相很順利,照片她也很滿意,給家裡簡單的留了幾句話,就夾著糧票和照片,塞到了郵筒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次對田家人好,她心裡就好像鬆了口氣一樣,估計還是因為佔了人家姑娘的身體,心裡有些愧疚吧。
之後就七拐八拐的到了他的朋友家,就像高原說的那樣,他朋友家裡有個卧床的老媽媽。這要換以前,到朋友家看到有病人,如果不帶點啥,也多少會給扔幾個錢。但現在不用,你誠心的問候兩句,人家就會非常感謝了,民風淳樸。況且現在的形式,大家更不會挑什麼了,簡單說了兩句話,那人就領著倆人進了後面的小隔間。
屋裡一張床,一個桌子,桌子上整整齊齊的擺著各種物品。
田恬也不矯情了,先撿著能吃的東西拿,最後才拿了一瓶雪花膏。頭可斷,血可流,形象不能亂,要死也得死的體體面面的。
田恬那個翡面兒金戒指,那人只給換兩斤桃酥,兩斤油茶麵,一塊香皂和一瓶雪花膏。田恬不懂現在是什麼行情,但外面確實已經買不到吃的了,明知道他給的不多,可也打算認了。
「兄弟,你辦事也不地道啊!我老妹兒以前從照顧你,裉頭上你就一點情面不講,誰你都狠宰一刀!是不是以為我們就你這一個路子,非得在你這兒買啊。」
這人和高原是處了幾年,但都是互惠互利的,他跟誰也沒交過心。和田恬比,自然不會幫著他了。
「哥!現在全國都是這個形式,我也不容易。」那人解釋道。
「是這個形式不假,一個戒指也確實是換這些東西,但戒指上鑲的那個面兒,你不會不識貨吧!」
那人一看高原是真懂行,糊弄不過去,腆著臉說自己糊塗了,屋裡黑也沒看太清,又給她加了牙膏牙刷和幾斤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