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那日以後,田家主僕加起來四人緊閉大門,雖然一切看起來風平浪靜,可祖孫三人的心卻很焦急。一是怕紅小兵再起什麼幺蛾子,萬一再來個二次造反,可真是不死也得脫層皮了。每天除了按要求去清算委員會做一次思想彙報,再不敢多走一步。


  再也是是惦記田父田母,除了之前傳回來的那個壞消息以後,田家再也沒收到任何有關於這方面的信息了,也不知道人怎麼樣了,只被關牛棚了?還是被改造了?要是前者還好一些,雖然生活上清苦一點,可不用像後者一樣從事大體力的勞動啊。他們這樣人家的孩子,心智堅定,但身體卻太嬌貴。


  日子就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天天的過去,又隔了月余的一個傍晚,田家大門被人敲開。問明了來意之後,福老頭就急急的把人迎進了屋裡。


  田家祖孫三人知道來人是幫兒子傳話之人,頓時激動起來,田老爺子忙問道:「嗣軒婉婷(田父田母)怎麼樣了?有沒有受苦?挨沒挨打?」


  不怪老太太這麼惦記,這些遊街的p斗的,哪個有好果子吃了,哪趟下來不是鼻青臉腫的。身體不好的,一趟半天就能把人折騰死,還有那些臉皮薄的,多少想不開回家掛了房梁了。


  「伯父伯母別激動,嗣軒夫婦並無大礙,只是被關了起來。雖然被關在牛棚條件差了些,可因為嗣軒平時交際廣闊,不時有朋友暗中照顧著,和那些時不時就被帶高帽子遊街的比起來,日子還算能過得去。這次受託前來,主要是嗣軒要給兩位老人家帶個話,說是讓伯父千萬不要托關係找門路,他本身就是受人連累被人誣告,並沒有實質的證據,怕是一走人情會被誤認為做賊心虛。雖說現在被關了起來,但還是有平反的機會的,希望你們耐心等待就好。」


  「唉,也只能如此了,現在這形式,除了等,誰又能幫上忙呢。」田老爺子聽說兒子兒媳無事也稍稍放心了,可也知道那牛棚不是什麼享福的地方,語氣中難免有些惦念。


  「他們沒事就好,既然能被關在一起,那肯定不是什麼大事,還是有轉圜的餘地,我們耐心等待消息就好。孩子你一身風塵僕僕的,肯定是直接趕路過來的,還沒吃飯吧?我去給您弄點吃的。」這麼緊張的時局,人家還能大老遠的來送信,肯定是和兒子關係特別好的人,沒啥可以謝謝人家的,怎麼也得管頓飽飯啊。


  現在這年代,一切都是虛的,有命活著能填飽肚子才是真的。


  「是啊,是啊,看我們聽見孩子沒事都高興糊塗了,你大老遠的來報信,連口熱水都沒倒一杯,老伴兒快去準備點吃的。」老爺子聽老伴兒這麼一說,也緩過神來,要說平常他是最重禮數的一個人了,也被這一連串的事兒給鬧的有些犯糊塗。


  來人見狀忙起身,現在什麼形式大家心裡都有數,誰家有碗糧食都不容易,道:「快別忙叨了,我這次是出來公幹的,時間有限,還得有兩家要去報信,這時間耽擱不得,馬上就得走了。您二老多保重,別太惦念著,省的嗣軒夫妻也跟著掛心。」


  看見爺爺和來人推託,田奶奶忙上屋收拾了點兒子媳婦的衣物,又到廚房把僅剩的烙餅捲起來包好。回到前屋時看見那人已經出門,忙把一包吃的塞過去說道:「孩子拿著路上吃吧,你這麼晚還趕路肯定也沒地方找吃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千萬別客氣。等嗣軒夫妻倆回來你再來家,到時一定得留下來吃頓熱乎的。」


  現在這個光景,老太太出手就是一包乾貨,也幸虧這人心眼不壞,不然又得是一場風波。田恬深知家裡的底細,除了這點乾糧,以後一段時間裡怕是再吃不上這樣的乾貨了。見奶奶給人拿了那麼些,心疼的腦瓜仁兒直突突,可想想那對印象中對她百般疼愛的父母,田恬吞了吞口水,艱難的轉過身,不去看那人拿餅離去的背影,她怕忍不住撲過去搶回來啊!

  之前就說過,田恬是個心事基本都在臉上的人,看她那一臉割肉的疼樣,田奶奶惆悵的摸了摸孫女的腦袋。哎,想當初聯合軍侵略的時候,田家都沒丟掉百年的氣派。現在這勝利了解放了,反倒讓自家嬌養起來的小公主因為一塊白麵餅子心疼不舍,這叫什麼世道啊!


  不敢在門口多做逗留,這個敏感的時候,多說一句話都是錯。被人發現家裡來了陌生人,那就是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就算田家幾人小心再小心,卻還是沾惹了是非!田旺財一家祖輩以前都是田家的傭人,田家人待他們不薄,他們一家也忠心,就連姓氏都是田家人給的。全國解放以後,這賣身契也就形同虛設了,田家人心腸都好,順勢給了些財物就讓他們出去另過了。


  這一開始田旺財家也是感恩戴德,可後來這成天造反清算,鬥地主斗走資的,把他們一家的心也斗活了!突然覺得自己祖輩被田家人這麼剝削,現在應該換他們當家做主人了!

  之前田家夫婦被人匿名舉報,就是田旺財兩口子乾的缺德事,後來又鼓搗兒子帶著紅小兵去田家造反。這年代的人心眼都比較實誠,別看田旺財兩口子使了這麼多損招,還真不是為了錢財啥的,真心是覺得自己被剝削了血淚,覺得這是在為自己討要公道呢。


  只是沒想到他們兒子臨場慫了,事後還幫著說好話,這才讓田家人逃過一劫。田旺財的兒子從小在田家長大,小時候他帶著小小姐放風箏滾鐵圈,刨去主僕身份,倆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馬。


  田恬生的又好看,對人還和善,小少年心裡哪能沒點想法。他之前是以為田恬也和王燕一樣,要擺脫資本主義束縛,和這樣影響她進步的家庭斷絕關係,這才順著爹媽的意思去造田家的反。別人死活他不管,看到田恬倒在血泊中后,他就傻了,趕緊勸著紅小兵們撤了。


  後來田旺財兩口子再怎麼鼓動他,他都愣是沒聽,這兩口子看這條路行不通,又用起了告密的老招數。


  田家僅剩的僕人福伯,對外一直稱是田家的遠房親戚。福伯沒親沒故沒兒沒女,腿腳還不利落,獨自在外面生活也難過活。所以當初遣散僕人的時候,也是按著福伯自己的想法,就留在田家養老了。


  外面人不了解情況,但田旺財知道實底啊,這個吸食人民鮮血的資本家大毒瘤,全國人民都解放了,竟然還扣著人給他們當牛做馬。設身處地以己度人,田旺財憤恨的寫下了一封泣血般的舉報信。


  這年頭的人幹什麼都是相當積極了,不管什麼案子都不會積壓三天,就是為了力爭上遊,多快好省的榮譽,不知道製造出了多少冤假錯案。清算委員會收到舉報會的同時,就糾集了一幫幹部,大半夜就闖到了田家。


  田家三口人睡在正房,福伯睡在門房,變相證實了舉報信所說的事實。其實田爺爺當時有說過讓福伯住到里進正房,田家偌大的房產,現在只剩下四個人了,還分什麼主啊仆啊的。是福伯自己住慣了,一輩子都待在那個安靜的小屋子不願意搬走,沒想到留下了這麼大的辮子給人抓。


  清委會的人都不由你分說,衝進來紅皮書一亮,那就是上天入地的通行證,定你什麼罪就是什麼罪。腕粗的鏈子把三個人一鎖,嘴裡還不知道被塞了一塊什麼破布,就開始喊起口號,給他們定了罪名!

  「剝削階級,資本主義!不把人當人看,把人當牛馬使喚,打倒資本主義,還勞動人民新天地,民主共和萬歲!」


  福伯年紀大又膽小怕事,不然也不能當初遣散僕人時都不敢出去生活,現在被清委會和紅小兵的人這麼一嚇唬,讓他說啥就是啥了。問他是不是奴隸也點頭,問他被沒被剝削打罵也點頭,一下就把田家的幾口人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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