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大殿中霎時嗡嗡議論了起來,若在幾年之前,恐怕積雷淵里不會有一人知曉秦紹陽是何許人也,可自從他叛出大衍宗之後,瞬間便在乾元界成了極有名的人物——畢竟數十萬年以來,敢於做出這等事情的也不過寥寥幾人,而他在叛門之後還能活到今日,無論是用了什麼方法,都足以證明這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


  但無論如何,當面將這件事指出來的做法無疑是給秦紹陽難堪,秦紹陽在這些年的經歷中城府也深沉了不少,不曾因此變了臉色,泰然自若道:「區區不才,正是秦紹陽。至於叛門一事,也是別有內情,不可一概而論。」


  他話音剛落,簡則成便嗤笑一聲:「笑話!你欺師滅祖、叛出門派一事天下皆知,莫非還能冤枉了不成?」


  他這一下攻訐的點抓的極巧,俗世與修界的許多觀念存在著極大差異,好些在凡世看來的離經叛道之事在修界都不值一提,但有一點卻是兩方都格外忌諱的,那便是欺師滅祖。


  無論在凡世抑或修界,玄門甚至魔道,欺師滅祖都是不可饒恕的重罪,積雷淵眾人雖是散修出身,卻也自詡散修中的名門,對這般大不韙之事也看不過眼,一時之間,殿上眾人看待秦紹陽的目光都不善起來。


  秦紹陽心裡早將簡則成恨得牙痒痒,表面上卻還不能對他做出什麼來,其中憋悶可想而知。只得強抑怒氣,大聲道:「眾位!我之所以離開大衍宗,乃是因為其內部常有互相傾軋、踩高捧低之事發生,如此作為,又怎配為玄門魁首?而我等修真,本就是為了求正道,立德心,若是上者無德,自可取而代之!」


  此言一出,可謂石破天驚,大殿上一時鴉雀無聲,就連一直尋釁的簡則成也愣在那裡,猶帶不可置信的望著他,似是不相信他竟然如此大膽,說出這番狂傲之極的話來。


  大衍宗的開派歷史較之乾元界的形成之日也晚不了多少,從建立之初,便高高在上,成為玄門的巨頭之一,期間或有不服其地位者,卻都在時間的長河中煙消雲散,唯有大衍宗屹立至今,執玄門牛耳,一聲令下,四方皆從。


  其煊赫威嚴在數十萬年間早已深入人心,散修就是膽子再大、自視再高,也不敢挑戰這龐然大物,如今秦紹陽卻毫無遮掩的指出大衍宗失德,連取而代之的話也是張口即來,自然將積雷淵眾人震在原地,只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難以相信這等狂妄之語竟然當真被人宣諸於口。


  對於自己造成的這番景象,秦紹陽卻極為滿意,他要的就是讓積雷淵眾人震驚,而且是越震驚約好,如此一來,當他們固有的、對一派三宗的畏懼心被打破,自己的地位便也會水漲船高,成為無可辯駁的絕對權威。


  秦紹陽志得意滿,甚至忍不住開始幻想自己日後在積雷淵執掌權柄的風光,就在這時,一道崑山玉碎般的女聲驟然響起:「哦?原來你竟如此有追求,想要重立秩序,只是本座怎麼聽聞,你是因調戲了門中女弟子,不服受罰才叛出了宗門?」


  這女聲由遠及近,話音落下時,大殿之上已赫然出現了兩名女修的身影。


  其中一人著玉色道袍,雲鬢霧鬟,瑰姿昳麗,綽約逸態,流風回雪。容顏之美,筆墨丹青難描萬一,只是往那一站,便襯得滿室生輝;偏其氣質又是清華高徹,如天中之月,在遍灑萬端清輝之時,又給人以遙不可及之感。


  而另一名女修穿著一身杏黃衣衫,她身量高挑,五官並不出眾,卻有一種女子少有的英氣勃勃之態,抬首間顧盼神飛,令人見之忘俗。


  這二人自然便是姬璇真和周瓊英。她們也是日前才到了積雷淵,方至不久,就聽聞金波洞主鍾天華宴請群修之事,金波洞門下更是廣發請帖,唯恐遺漏了重要人物,就連積雷淵許多邊緣修士也收到請帖,懇請他們務必賞臉,出席這次宴會。


  姬璇真早從門中情報得知,秦紹陽來到積雷淵之後,很快與金波洞主之女鍾添香結識,之後二人往來甚密,秦紹陽也一直背靠金波洞在積雷淵活動,想必此次金波洞如此大張旗鼓的舉辦宴會,秦紹陽也定會出席,尚且省了尋他的功夫。


  姬璇真打定主意要在這裡完成喻君澤囑託之事,便告知周瓊英自己要清理門戶,處置那叛宗狂徒。


  這一路而來,二人不斷交流理念和道途,彼此關係又不同初遇之時,更顯親密,周瓊英得知她打算后,當然不會反對,便尋到了金波洞派發請帖的弟子,言說想要參與這一場盛會。


  她二人風姿氣度又豈是尋常可比,那金波洞弟子不僅絲毫沒有懷疑其用意,反而異常興奮,滿以為自己替公主結交到了出色人物,正打算回去邀功,便被姬璇真略施小術,消除了這部分的記憶。


  姬璇真和周瓊英拿到請帖之後,相攜而來,未想到剛至大殿之外,便聽到了秦紹陽的這番高談闊論。


  秦紹陽一見姬璇真,當即臉色劇變,添香公主不由上前一步,微微挽住了他的手臂,警惕道:「秦郎,這位道友是······」


  秦紹陽這會兒哪還有心思來應付她,幾息之內,他面色數變,最終勉強平復下來,拱手道:「未知姬元君玉駕親至,有失遠迎,實乃秦某之過。」


  其實在他看來,當年自己參與門內大比之時,姬璇真便於高台上旁觀,再加上雲斷山之事,二人也算有一絲淵源在,本想在稱呼上拉近關係,以示親近;轉而又想起自己剛剛才說了大衍宗的不是,此刻若再有意同其親傳結交,先前所說之言便缺少了說服力,因而故作姿態,儼然一副主人的架勢。


  反而是簡則成稽首道:「不知兩位道友如何稱呼,又因何故到積雷淵來?」


  他心中深恨秦紹陽,巴不得他身敗名裂,這會兒一見有人似乎知曉這廝的底細,便眼巴巴的湊了上去,擺出了一副自認和善的嘴臉。


  周瓊英似笑非笑的瞥了簡則成一眼,繼而審視的目光又落在了秦紹陽身上,道:「我乃太和宗玉坤洞門下周瓊英,至於這位則是大衍宗清微島姬璇真姬元君,至於所為何事,還得問這位秦道友才是。」


  事態急轉而下,先前秦紹陽還在侃侃而談,痛斥大衍宗悖行失德,如今大衍宗的元君便找上門來,還附帶了太和宗的一位親傳,再加上歧關島主簡則成,大殿中央已是幾方對峙,意外頻出不窮,殿上其餘諸人簡直成了泥胎木塑,愣愣的坐在席位上,半天反應不過來。


  秦紹陽也是臉皮頗厚,張口便是一通瞎話:「二位身份貴重,想來也不會對秦某這點小事感興趣,若是二位此次只是為了赴宴而來,自當好生招待;若為了其他事情,請恕秦某人微力薄,怕是幫不上什麼忙。」


  如此恬不知恥的作態,簡直快把姬璇真氣笑了,她實在不耐煩與這無恥之徒迂迴,目光鋒利如刀,寒聲道:「道友這顛倒黑白之語,著實令人驚嘆,就是不知可敢讓在座諸位知曉,」你究竟因何叛出宗門?」


  秦紹陽不料她揪住自己不放,一時之間也是大為惱火。只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顯然無法善了,乾脆拋開一切顧忌,強辯道:「秦某說的難道不是事實?你等親傳弟子享盡供奉,高高在上,絲毫不把內門弟子放在眼裡,呼使如奴僕,更有那荀子卿以勢壓人,為了一點小事便公報私仇,重罰秦某,如此作為,也稱得上是玄門正宗?」


  姬璇真一一駁道:「親傳內門,各司其職,如此門派才會井然有序。荀師弟之所以罰你,是因你不光出言冒犯宗內女弟子,更有唐突之舉,此乃依照門規,並無絲毫錯漏之處;而你深受宗內和肅武長老傳道之恩,不思回報,反而懷恨在心,打傷長老,叛逃出宗。」


  她每說一句,殿上眾人看待秦紹陽的目光便更加鄙夷一分,秦紹陽是極端自負又極端自卑的性子,最受不得旁人看不起自己,當即怒火便噴涌而出,將理智燃燒殆盡,口不擇言道:「我自認自己天資勤奮,樣樣不輸你們這些親傳弟子,那些老傢伙卻有眼無珠,不肯讓我晉陞親傳,生生矮你們一頭,當真可惡!可惡!」


  他在這數年之間,又屢有奇遇,更是曾以金丹之身,斬殺了一名元嬰修士,又使計困住了極惡老祖,可謂事事順利,一時自信心極度膨脹,是以明知姬璇真是實打實的元嬰大能,也並不如何將她放在眼裡,覺得自己早已不是當年雲斷山中的無能之人,如今未嘗沒有與姬璇真一決高下的實力,這才在怒火的驅使之下,順勢將內心真正所想一口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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