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錢盛霍然色變,眼下姬璇真的名聲還不像日後那樣威震乾元,但是光「大衍宗」這三個具有魔力的字眼,就足以令錢盛心驚了。


  太元門不過是個二流門派,在貧瘠的風靈海上稱王稱霸猶可,然而同雄踞東南的大衍宗一比,無異螢火之於皓月,連讓人家正眼相看的資格也沒有。


  更別說此女不足百歲就能有此修為,恐怕在大衍宗里也是地位非凡,錢盛心知此事無法善了,卻仍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低聲下氣道:「敝門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元君,還望元君寬宥,稍後必有重寶奉上!」


  常靖見情勢急轉而下,對方不僅神通高明,連身份也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連連應聲道:「正是!正是!小可無狀,衝撞元君,自當以重禮賠罪!」


  他此刻兩股顫顫,滿頭虛汗,哪裡還有半分驕矜傲慢的樣子,生怕賠罪的晚了,那煞星一個動怒,連自己的性命也要交代在此,心裡早將那趙林罵了千萬遍:「這廝有眼無珠,得罪了這煞星,反攛掇我來出頭,如今他倒好,死了也是一了百了,卻將這棘手的爛攤子丟給我,說不得連命也保不住,著實可恨!」


  他將趙林恨得咬牙切齒,可對方已死,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還要做出卑躬屈膝的姿態來。


  常靖素日在風靈海上橫行無忌,除了其父,又有何人敢管教於他,讓他低頭?此刻違背本性的露出討好神情,在那張向來傲慢的面容上,顯得格外怪異,頗有幾分不倫不類的意味。


  姬璇真根本不在乎這兩人的想法,她深邃的星眸掃過常靖,這太元門的少主瞬間感到一股寒意直衝天靈,背上更生出了一層雞皮疙瘩,那是人體對於危險的本能反應——他聽見了一句清凌的言語:「若不懲戒,怕是什麼牛鬼蛇神都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這也是常靖在世上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起初是並沒有察覺到疼痛的,只是胸口一涼,他下意識的低頭,便看見自己胸前出現了一個碗口大小的血洞,鮮紅的液體噴射而出,間或夾雜著內髒的碎片,直到這時他的大腦才緩慢的轉動起來,然而還沒來得及思考,便一頭栽進了海水之中。


  這一切說起來慢,其實只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常靖便已喪命。他這一身修為,全靠丹藥堆積及其他外力才推到了金丹境界,姬璇真殺他,實在不比殺一隻鵪鶉更複雜,連他那件護身的寶衣,也像一張薄紙似的,被輕而易舉的穿透,絲毫沒有起到保命的作用。


  饒是以錢盛的老辣,對這眨眼之間發生的一切也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常靖的屍體落入海中,他才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這面孔如褶皺樹皮的老者發出驚天怒吼,常靖身死,他護衛不力,太元門主必然大怒,為今之計,只有殺死姬璇真將功折罪,否則太元門主絕不會饒了他。


  大衍宗固然聲威赫赫,卻遠在天邊,在這種關頭,錢盛又豈會因畏懼大衍而束手?

  他眉心之中跳出一桿黑色長幡來,暴喝道:「小輩受死!」


  那黑色長幡迎風一展,數頭妖獸精魄從幡上一躍而出,將姬璇真團團圍住,洶湧的妖氣更引動海面翻騰不休,波濤滾滾。


  這數頭妖獸精魄中,當先的兩頭都有元嬰修為,一為赤睛白虎,一為烏環黑蛇,乃是錢盛千辛萬苦之下才殺死的兩頭凶獸,又以秘法剝其精魄,耗費百年才煉成的一桿馭獸幡,其他精魄也都有金丹修為,著實威力不小。


  這已算得上錢盛壓箱底的法寶,若非常靖被殺,形勢到了無可調和的地步,他也絕不會動用此寶。


  那烏環黑蛇挺直長軀,蛇信嘶嘶作響,隨即張口噴出一道毒箭來,這毒箭一出,霎時腥風陣陣,海面上翻出不少魚類的屍體,可見毒性之烈;赤睛白虎更是合身撲上,前肢裹挾風雷之聲,若這一擊落到實處,就連數丈厚的石壁也要粉碎。


  而其他妖獸精魄,也各顯神通,若換了另外一個剛入元嬰境不久的人來,怕是要手忙腳亂,難以應付。


  可成就了法相的元嬰修士,和沒有成就法相的完全不能等同而論,其戰力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錢盛固然已在此境浸淫了三百餘年,然而未成法相,他的攻擊對姬璇真而言,便毫無威脅。


  白玉如意自發從眉心跳出,垂下道道清氣,將主人護持其中,絲毫不受毒氣所擾;而姬璇真則引動法訣,只聽「嘩啦」一聲,數根水柱衝出海面,在半空中糾纏匯聚,須臾便凝聚成龐大的龍軀,面目清晰,栩栩如生。


  這水龍甫一誕生,那遮天蔽日的身軀便將那些妖獸精魄都環在其中,而後只輕輕一絞——這些精魄便瞬間破碎。


  這些精魄經過錢盛的百年淬鍊,本不是脆弱之物,然而雙方之主的法力懸殊過大,這才使它們在水龍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只一個照面便被破去。


  馭獸幡是他的本命法寶,心神聯繫尤為緊密,精魄一被絞碎,錢盛頓時元氣大傷,口一張便噴出數道鮮血來,而那水龍猶未罷休,吟聲震天,整個龍軀對著他呼嘯而過,在這股可怖的水元之力中,錢盛的軀體逐漸潰散,數息之後,只剩下一尊巴掌大小的元嬰,面目同他一般無二,滿臉的驚恐,正欲逃走。


  姬璇真又豈能令他如願,青冥劍夭矯而出,毫不留情的將那尊元嬰粉碎。


  從她掀起水幕,擊碎寶船開始,前後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裡,便擊殺了元嬰修士一人,金丹七人,餘下築基者,更不值一提,這般戰績堪稱恐怖,足以令任何一人揚名天下,而姬璇真做來,就好像拂去一粒灰塵般簡單。


  此時戰局方歇,她的目光卻投向了一處空無一人之地:「莫非要本座動手,閣下才會現身?」


  一聲苦笑從海面上傳了出來,只見她目之所及,空間一陣扭曲,隨即現出了一道青年的身影來。


  那青年眉清目秀,身著水合道袍,神采斐然,不似凡類,現身之後並無扭捏之色,反而大大方方的稽首道:「貧道無為子,拜見元君。」


  姬璇真星眸之中波光流轉,攝人心魄:「閣下隱匿一旁,意欲何為?」


  無為子見了常靖的下場,哪裡敢直視這副無雙美貌,忍不住微微側過視線:「貧道此舉,並非針對元君,實因師門與太元門有隙,數日前那太元門少主打傷貧道師弟,貧道氣不過,便暗中跟隨其人,欲教訓他一番,非是故意窺伺元君。」


  姬璇真打量了他一眼,道:「你之所為,倒與名號並不相襯。」


  無為子名為「無為」,這跟蹤常靖,想要教訓他的舉動,可絲毫稱不上無為。


  對此,無為子也只能摸了摸鼻子,無奈不已。全程觀看了這位元君於輕描淡寫之中連殺數名大修的舉動,他可不願輕易惹惱了對方。


  姬璇真的法術固然引起了宏大的景象,但她本人對此的態度,確實只有「輕描淡寫」能夠形容,縱橫風靈海三百餘年的太元門長老,在她面前直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更讓無為子意識到她的可怕來。


  對於這種人,說謊顯然是最愚蠢的舉動,所以無為子說的的的確確都是實話。


  他出身崇明觀,在風靈海上是僅次於太元門的第二大勢力,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兩派都在這片海域之上,實力相近,又有資源之爭,自然是明爭暗鬥無數。


  而幾日之前,無為子的幾位師弟在外出尋覓靈草之時,碰巧遇上了常靖,而以太元門少主的性格,自然是將他們肆意侮辱了一番,雙方隨即動起手來。


  太元門一方人多勢眾,無為子的師弟吃了虧,更有一人道基受損,崇明觀里的元嬰修士正在合力煉製一件法寶,不欲在此時多生事端,便想忍下此事,可年輕弟子卻咽不下這口氣,遂找了他們這一輩中威望極高的無為子,想要報復回去。


  無為子修為智計均是崇明觀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他聽聞此事之後,先是打探清楚了常靖平日的習慣,推測此人要在今日帶姬妾出海遊玩,便取了門中一件隱匿法寶,藏起自身行跡,想要給常靖一個教訓。


  然而他始料不及的是,錢盛竟也在那艘寶船之上,他雖結成了金丹,卻也遠不是錢盛對手,便潛伏一旁,打算等其離開之後再行動手。


  此人也是膽大心細,他一路尾隨著寶船,船上竟無一人發覺,而後趙林慌慌張張的尋到寶船,將自己所遇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引得常靖勃然大怒,要去尋那女修晦氣。


  無為子察覺或有出手時機,也跟著一路前來,結果卻碰上兩位元嬰大能交手,他不敢擅動,想等事情結束后悄悄離開,卻還是被姬璇真一口道破了行藏。


  事已至此,他想要教訓常靖的願望反而以一種奇異的方式達成了,而且這教訓當真是十分徹底,教常靖從此以後再也做不出惡事來;可他自己也同樣面臨著絕大風險,若這位元君因此看他不順眼,順手也將他殺了,那無為子可就真算是遭了一樁飛來橫禍。


  可從方才姬璇真的言語來看,她似乎兵不打算為難自己,無為子卻是卻是心思一動,冒出一個大膽的主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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