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萬妙夫人原本就有世間難尋的麗色,此刻幽怨長嘆,其凄艷神態,更是動人心扉,纏綿悱惻。


  修士功行到了深處,一舉一動都含有莫大威能,同「理」與「道」相合,能夠對周圍萬物產生不可思議的影響。萬妙夫人心緒波動之下,無暇自控,這種威能便逸散出來,水榭中眾女修為不足,都受到這股情緒感染,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柔腸百結之感。


  姬璇真卻不曾受到萬妙夫人影響,蓋因她心靈修為遠超常人,時時如一守真,內外渾然一體,毫無縫隙,即便是外魔邪念也難以侵染,更別說是區區一縷愁思了。


  故而她此刻仍然十分冷靜,答道:「不錯,家父名諱正是上毓下塵。」


  饒是萬妙夫人在乍然受到姬璇真容貌衝擊后心下已有了定論,聽到對方親口承認,卻還是一陣恍惚,喃喃道:「說起來妾身與你父親相識還是數百年前的事情,可如今想來仍然歷歷在目,縱然再過千年,也無法忘懷······」


  她言語之中,所含情絲已是顯露無疑,姬璇真心思轉動:「難怪阿父遺體卻是在這碧波潭中,原來他和萬妙夫人曾經有過一段情緣。」


  她並未因這個事實對生父或者萬妙夫人生出異樣看法,男女之情本就是天道運轉下的一種自然常態,只不過修士所走之道不同,故而有人對此避之不及,有人坦然視之,還有人甚至以此錘鍊自我之道,都是個人的一種選擇罷了。


  然而此處尚有眾多婢女僕役,卻非談話的適宜之處,幸而萬妙夫人在最初的恍惚之後亦恢復了幾分理智,意識到不妥,命眾女退下不提。


  待水榭中只剩下萬妙夫人和姬璇真二人之後,她這才將昔年之事娓娓道來。


  當年姬毓塵為姬氏三子,不僅天資不俗,早早成就金丹,事實上更為人津津樂道的,卻是其人的容貌風儀。


  原本修士修行的過程,就是一個去蕪存菁,排除體內雜質、不斷提升自身的過程,故而很少有容貌醜陋之輩。更何況他們探尋天地至理,完善自身之道,氣質上也迥異常人,多有出塵脫俗之態。


  因此世人想象神仙中人,多有「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說法,雖非完全契合,亦道出了其中的一點真意。


  而即便在修士之中,姬毓塵的容貌風儀也是絕頂,他著實是一位古今罕見的美男子,氣質又如芝蘭玉樹,風神灼灼,遊歷論道之時,不知引得多少女修傾心,從此生出相思情話。


  他遊歷的目的,一來在於增長見聞,二來就是尋求突破的契機,百年之中,足跡遍及諸多地區,其中就包括了夷州碧波潭。


  那時碧波潭之主是萬妙夫人的生父,在夷州之內威望深重,亦是一位修行有成的大能,姬毓塵聞其名后,前來拜訪,由此結識了萬妙夫人。


  萬妙夫人當時堪堪入道未久,年紀在修士之中算得上極為年輕,一直被父親拘在碧波潭中,少有與外界接觸之時。這恰恰激發了她對外界的更多好奇,由此生出眾多想象來。


  姬毓塵恰在此時出現,他簡直符合了萬妙夫人的一切幻想,俊美的容貌、出塵的氣質、豐富的學識和見聞,令多情的少女毫無抵抗的陷入了情網。


  萬妙夫人自小生活在碧波潭中,不曾受到外界的觀念影響,在她看來,自己心悅於姬毓塵,自然便該讓對方知曉。


  少女直白熱烈的情思毫無保留的向姬毓塵傾訴,他亦非鐵石心腸之人,朝夕相處中情愫暗生,二人著實過了一段心心相印、柔情蜜意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長,二人的這段情緣很快被碧波潭主得知,卻是生出了許多波折來。


  倘若單純作為晚輩,碧波潭主確是從心而發的欣賞這位風姿卓越的後輩,可要是作為愛女的夫婿,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了。


  這位積年的元嬰大能對氣運命理之道頗有研究,早就看出姬毓塵雖然天資不凡,心性也是不俗,可惜卻受運勢拖累,莫說印證大道,就連保全自身都難以做到,可謂命途坎坷,磨難重重。


  更別說他這劫難中,許多就是由「女禍」引起。何謂女禍?自古以來,由絕色美女引起的爭端就不絕於世,殊不知不光美女,似這等古今罕見的美男子,引發的爭端也絲毫不少。


  而後來晏靈妃糾纏姬毓塵一事,正應了碧波潭主的批命。


  在這種情況下,碧波潭主自然不願愛女和姬毓塵牽扯過深,在他的反對下,最終的結果就是姬毓塵遠走,萬妙夫人因此黯然神傷。


  其後數年,萬妙夫人心灰意冷之下,接受了一名青年才俊的追求,與之結為道侶,可惜世事無常,那人在一次閉關中急於求成,陷入走火入魔之境,沒過多久就隕落了。


  萬妙夫人雖然與此人結契,更多還是為情所傷后自暴自棄的選擇,固然因其人之死產生了幾分傷懷,可她一直未能對姬毓塵忘情,孀居孤寂之中,更是對當年情緣難以忘懷。


  這一番情路糾葛,自然不會盡數告知姬璇真,萬妙夫人只以舊識代指,但她先前失態已顯露端倪,姬璇真何等冰雪聰明,結合她所言早將實情猜的*不離十,萬妙夫人亦知瞞不過她,二人只不過心照不宣,不曾將那窗戶紙捅破罷了。


  萬妙夫人言畢之後,仍然忍不住對著姬璇真怔怔出神,眼前之人與其父無論在容貌還是神態上都頗有肖似之處,對她而言如同重溫昨日記憶,對內心的衝擊實非一時半刻能夠平復。


  半晌之後,她終於回過神來,對姬璇真問道:「元君造訪寒舍,莫非是與令尊有關?」


  姬璇真道:「的確如此。不瞞夫人,我前些日子得知,家父遺骨正在碧波潭中,為人子女者總不好令尊長遺體流落在外,故而冒昧前來,懇請夫人相助。」


  她本以為以父親和萬妙夫人的淵源,此事應當不難處理,不料萬妙夫人苦笑一聲,嘆道:「不是妾身不願相助元君,只是此事妾身也是無計可施。」


  姬璇真不禁疑道:「此話怎將?還望夫人明言。」


  萬妙夫人說到此處,卻不知為何遲疑起來,猶豫道:「······不知元君與令堂關係如何?」


  這話其實已算得上冒犯,縱然萬妙夫人與姬毓塵有糾葛,算得上姬璇真的長輩,但無論如何妄自探詢他人親緣關係,著實是大大的失禮,尤其是她說到「令堂」二字時,已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怨憤流露出來,頗有心氣難平之意。


  姬璇真一見她神色,便知萬妙夫人對自己的身世亦有了解,想來這並不出奇,姬毓塵與她本就有一段情緣在前,甚至遺骨所在亦是她的道場,可見二人著實關係匪淺。


  而且她言語中的那股怨憤也並非針對自己,如此看來,此事和晏靈妃竟然也有不小聯繫。


  此刻姬璇真和萬妙夫人的談話,已算得上是開誠布公,所以她並未遮掩,坦然言道:「家母對子女後代並不在意,我周歲之後,便由父親送到恩師膝下,之後再也未曾見過家母。」


  這在凡俗之中決計難以置信,可在修士眼中卻是正常之景,乾元界中人族道統傳承的根基是師徒相繼,縱然有血脈相承,說到底父母行的也是師長的教化之職,故而師徒之間的聯繫遠遠比血緣聯繫要緊密。


  萬妙夫人一聽,不由冷笑一聲,美目中流露出一絲恨意來:「果然如此,她已將姬郎當作了執念,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在乎了!若非是她,你父親也不會身死!」


  萬妙夫人的心態頗有奇異之處,尋常女子若是得知自己的情郎與旁人生下了一個女兒,那女兒還到了自己面前,多半會心生不喜;可眼下的情況,卻有許多與眾不同之處,這才造成了她的心態變化。


  姬璇真容貌肖似其父,萬妙夫人不禁對她產生了幾分移情之念,也就是俗稱的愛屋及烏;再者昔日她就從姬毓塵處得知晏靈妃對女兒不聞不問,十分冷漠,這卻令她生出了一絲憐惜來。


  甚至萬妙夫人還有更隱秘的想法,當年若非晏靈妃從中作梗,說不得······姬璇真就是自己和姬郎的女兒了。


  姬璇真雖然極為聰慧,卻無論如何也猜不出深陷情網的女子的想法,自然想不到萬妙夫人的這番心思,只是驚訝於其人所言,愕然道:「這又是什麼緣由?」


  萬妙夫人道:「九十年前,你父親忽然前來碧波潭,妾身本十分高興,不料你父親卻說有感於自己命不久矣,想在隕落之前,再見妾身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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