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姬敏行發了話,旁人就是心中再有不願,明面上也不敢拂了他的面子,只能隨他一道外出迎接姬璇真。


  姬氏眾人到了正門之外,尚未見得其人身影,只有清亮的鳳鳴從遠處傳來,裊裊之音,不絕於耳。


  姬蓁蓁從小到大哪裡曾如此屈尊的等過旁人,就是她親生父母也沒有這等待遇,這會早就滿腹怨氣,低聲道:「好大的架子!」


  雖說她音量不高,可此時在這裡的誰人不是修行有成之輩,早將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旁人的反應且不論,姬敏行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分不清輕重,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只是眼下不是訓斥的時候,這才按捺下怒氣。


  姬蓁蓁被伯父兇狠一瞪,起初還有幾分畏縮和懼意,可轉而卻生出了十分的羞惱來,她在族中向來得寵,又何時被說過一句重話,如今姬敏行雖未出聲斥責,但那神態眾人都瞧的分明,姬蓁蓁被狠狠的落了面子,愈發深恨姬璇真,打定主意要教對方下不來台。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便見一輛華美雲車從天際駛來,伴隨各色浩渺煙氣及陣陣仙音,而拉著雲車的兩頭神鳥羽色華麗,尾羽尤長,兩翼上生有許多赤黃色及白色斑紋,其形其貌,恰如傳聞中的上古青鸞,俊麗非常。


  而僅僅這兩頭神鳥,便都有著金丹期的修為,比姬氏大半嫡系族人還要強上些許。


  姬敏行面上愈發顯出喜色來,他早就聽聞自己那個血緣上的侄女兒在大衍宗內地位極高,今日一見方知傳言別說誇張,甚至還低估了此女身份,光這一輛雲輦便可看出其中彎道來。


  等閑弟子能有這一輛堪比法寶的雲車已是難得,又哪裡去尋兩頭金丹期的神鳥用作拉車只用。


  他這會倒是滿心歡喜起來,只因在他看來,只等真正的姬氏子弟拜入其門下,日後這一切自然便會由姬氏繼承,他恨不得大衍宗越重視姬璇真越好。


  只片刻功夫,那三素雲輦便駛到近前,姬敏行忙把臉上堆滿了笑,迎了上去。


  「賢侄女舟車勞頓,且快快入內休憩一番。」


  他哈哈大笑著,方正的面容上倒也真擠出了近乎慈愛的神情,可惜這番刻意做作卻不軟不硬的碰了個釘子。


  重重紗幔遮掩住了外人窺視的目光,只聽一道悅耳的女聲道:「勞頓倒稱不上,只是一路有宵小窺伺,總是令人不快。」


  她所言的宵小,暗指的自然便是姬氏一族。


  姬敏行聽到這裡,已是面色一僵,不由暗恨道:「且不論血緣上我為尊長,便是修為上老夫也同為元嬰境界,甚至還要早入此境百年,今日所為已算是給足了面子,這丫頭竟然還不識抬舉,著實可恨!可恨!」


  他畢竟也是一族之長,城府不比尋常,心裡雖已將姬璇真恨的咬牙切齒,面上卻還做出一副和藹容色:「哦?竟有此事么,賢侄女不妨將那宵小的名頭道出,伯父也好為你出氣。」


  便聽那女聲微不可聞的笑了一聲,隨即輕描淡寫道:「這卻不必了,本座還不至於連這等人也收拾不了。」


  言畢,紗幔如流水般展開,當先露出了四名身段纖裊、容姿秀麗的侍女,只是四女舉止神態卻頗有不類凡俗之處,蓋因本體乃是姬璇真點化的草木精靈,故而清靈之氣不似人族。


  而在四名侍女裊裊婷婷的從雲輦上走下之後,這才露出了清微元君的真容。


  風鬟霧鬢,羅帶當風,有如冰似雪的高潔,亦有月射寒江的清悒,彷彿看見她,便陷入了一場令人不願醒來的迷夢。


  眾人皆為她容貌氣質所攝,一時竟無人言語,反倒是姬蓁蓁最先回過神,她掩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動,便想將異獸喚出,誰料此時,姬璇真的目光竟穿透數人,準確無誤的落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冰冷而又無情,如同亘古以來高高在上、冷漠的俯視著世人在紅塵中掙扎的神祇,瞬間擊碎了姬蓁蓁的心防,想要逃離的恐懼在她腦海中瘋狂翻騰,可身體卻像生了根似的僵在原地,連一根小指頭也動不了。


  直到清微元君的身影超出了目光所及,姬蓁蓁才從那種極致的恐懼中漸漸復甦,她心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這才發現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


  她的異狀被一直緊密注視著情況的姬五郎發現,姬五郎湊過來低聲問道:「十六娘,你怎麼了?」


  姬蓁蓁正遷怒於給自己出了主意的堂兄,這會兒姬五郎可算正撞上了槍口,當即色厲內荏道:「我做什麼豈容你置喙!」


  她一張口,自己也發現了傲慢外表下深深顯露的虛弱,忙瞪了姬五郎一眼,急匆匆的離去了。


  而姬敏行在將姬璇真迎入容熙堂之後,沒過多久就又提起了收徒一事。


  這吃相委實難看,姬璇真嗤笑不已,面上卻不緊不慢道:「收徒之事卻不必著急,眼下本座關心的事情唯有一件,家父究竟埋骨何處?還望姬家主告知。」


  說到最後一句,她的目光已緊盯著姬敏行,其中蘊含的壓迫力實在令人難以忽視。


  姬敏行的麵皮情不自禁的抽了抽,先前他以「賢侄女」稱呼對方,就是想拉近雙方關係,卻沒想到姬璇真一點面子也不給,一邊自稱「本座」,另一邊又稱他為「姬家主」,又根本不理會收徒一事,便好像兩個又大又急的耳光刮在他臉上,打得他火辣辣的疼。


  對方如此不給面子,此刻旁人又都退了下去,姬敏行乾脆撕破臉面,皮笑肉不笑道:「老夫還以為元君蓮駕肯降臨姬氏,就是同意了信中所言,莫非是老夫想岔了不成?只是如此一來,元君的問題,請恕老夫不能回答了!」


  他本料如此一說,對方定然會勃然大怒,卻不想姬璇真絲毫沒有被激怒的樣子,反而挑起黛眉,淡淡道:

  「想當本座的徒弟可沒那麼容易,我大衍宗擇徒一貫寧缺毋濫,親傳弟子更是傳道之器,若是資質不足,本座也無法向恩師交代。」


  她如此一說,姬敏行反而窺見其中一絲轉機,神情也緩和下來:「若是如此,元君大可不必擔憂,凡我姬氏血脈,只要元君看得入眼,老夫立馬便將其送入清微門下。」


  姬璇真沉吟了片刻,似在考慮,半晌緩緩道:「此言當真?無論本座看中姬氏何人均可?」


  姬敏行眼看成功在即,自然滿口答應,他的嫡孫在一干小輩中資質最為出眾,本欲將其直接拜入大衍宗,只是族內也並非他的一言堂,尚有其他幾位長老想要為子嗣爭取這個機會。


  此刻聽姬璇真所言,顯然她極為看重天賦,如此一來自己的孫子被選中的可能反而最大,這正中姬敏行下懷,他幾乎要心花怒放起來。


  「元君放心,此事老夫便可做主,況且是元君收徒,自然要教做師父的滿意才是。」姬敏行春風滿面,彷彿剛才的不愉快只是一場幻覺。


  姬璇真道:「那好,族長且將家父法體所在告知,本座自然會收姬氏血脈為徒。」


  姬敏行本有些猶疑,擔心她事後反悔,可轉念一想,似對方這種玄門正宗,最是愛惜自家名聲不過,斷斷不會做出自毀承諾之事,何況她既然已經答應,卻不好逼迫太過,免得當真惹惱了對方,反倒不美。


  故而他撫著長須,裝模作樣的嘆道:「說來也是令人心痛,老夫那三弟當初何等人才,卻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場,老夫這做兄長的也是惋惜不已,如今便教元君知曉,他正是隕落在了碧波潭中,這才不為世人所知。」


  其實他哪有什麼惋惜之情,當年他始終處在自己弟弟的陰影之中,世人只知有姬三郎,從不知大郎,姬敏行早就深恨姬毓塵,得知其身死之時,他甚至有說不出的暢快,以一種生者特有的傲慢輕蔑的想到:

  「縱然你天賦才情樣樣遠勝於我,可我才是最終活著的那個人,而你已是一抔塵土。」


  這些往事在姬敏行心中一閃而過,他一想到昔年姬毓塵從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如今他的女兒也是一樣的目中無人,就不由湧起一股深切的憤恨來,可轉而一想,很快姬璇真擁有的一切就會被自己的孫子繼承,又何必再跟這小丫頭計較呢?

  他這麼一想,立刻便振奮了起來,好像自己已勝過了姬毓塵父女,將多年以來的鬱氣一掃而盡,頗有揚眉吐氣之感,卻冷不防被一道崑山玉碎般的女聲打斷了幻想:


  「本座也不是言而無信之人,自當投桃報李,族長且將姬氏十歲以下的幼童喚來吧。」


  姬敏行原本還因被打斷了思緒而惱怒,聽見這句話,瞬間便精神一振,大聲喝道:「來人,將各位小郎君帶來容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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