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不放手
門外,落英如夢初醒一般,想起了牛叔的話。
「是李大人發現白府酒莊裡的酒是下了毒的,是他向皇帝舉告的,是他帶兵來抓走了老爺和三少爺的,是他害我們白家被滿門抄斬的!」
對,是他,還有比這更明顯的證詞嗎?落英終於明白為什麼點點看到李宗明的時候會那麼激動,它也是好不容易才從血口逃生的,她一定深深記住了殘害自己一家人的惡魔是什麼模樣!
「咳,咳!」也許是夜太深,心太寒,李大人不住地咳嗽起來,也好,可以走了,遠離這個逆子一段時間。
他側向阿寶道:「我該回去了,正如你對我說的,你也保重。」
本已冷靜下來的點點,一聽到他咳嗽的聲音,竟比剛才更加激動了,落英沒有阻止她,懼怕和仇恨已經讓她的意識紛紛粉碎,她的腦袋是空的,骨髓是空的,身體是空的,世界,也是空的。
點點瘋狂抓門的聲音再次響徹庭院,它喵喵吼叫的凄厲聲不再像生命,彷彿發出一種被仇恨掌控的怨靈嗷嗷嚎叫的錯覺。
一圈又一圈,黑夜有了黑色的光,在眼前歡呼著打轉。
門終於被打開,映入眼帘的,是阿寶和李宗明驚訝的灰色臉孔,落英麻木地微笑,淚水從笑臉中洶湧而出,竟也毫無違和感,面對仇人,還有比微笑跟讓人心寒的嗎?
她毅然轉身,揉了一把眼淚,再也不願去管這個虛偽的世界,隨你們怎麼樣好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也不想再恨你,不想再為你付出哪怕一分一秒!
冷艷的玫瑰花瓣,被狂風吹散,消失在暗夜裡。
門外,是長長的深深的古老的巷道,紫色的夜光,紫色的冷風,毫不輸給地獄呼嘯的魔鬼。稀疏的黃葉在地上簌簌地打圈,它們經歷一整個冬天,竟然還沒有腐爛,真是夠可笑,可笑得就像我和李阿寶的愛情,不是嗎?已經註定消失於泥土的東西,幹嘛還要這麼倔強地留在人世間作笑話!
落英踩了一腳,心裡便覺得舒坦一些,再踩一腳,看到樹葉被自己踩碎了,就又覺得舒坦一些。她頭也不回地繼續大步地向前走,直到發現肩上和臂上已經落滿了白色的雪花,睫毛上,鼻尖上,嘴唇上,涼涼的東西滑下來,那是雪花融化的冰水。
「我不愛你,不愛你,不愛你!」她抱住腦袋,痛苦地對風聲呼喊。
落英望著地面上鋪起的潔白耀眼的雪層,一遍又一遍,狠狠地看著她,就好像雪花也欺騙了自己一樣。
「我愛我自己!」她搓著手,心裡冷地發抖,卻驀然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個死胡同,正對面的,是一扇歷史感極重的舊門。怎麼辦?回去的話,一定會遇到阿寶和他那死爹,我祈禱他們一輩子都不要再出現!
落英索性坐在門前,屁股下面的雪花瞬間濕成了一灘水,好不舒服!可是,還是要坐在這裡,不要被任何人發現,等到夜深了,所有人都睡了,我就可以走掉,就可以去一個沒有任何人認識我的地方!
永遠都不回來了嗎?心中有另一個聲音問她。
「我才不會再回來!」
殺父之仇也不報了嗎?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到哪一天我把李阿寶的好完完全全忘記了之後,我一定要把那隻李老狗給殺掉!」
「連我也殺掉嗎?」雪地里,眼前,耳邊,一個男人扣住她遮著頭頂的胳膊,沙啞地問。
落英猝不及防地想拽回胳膊,可是,連空氣都告訴她,別費勁了。她撇過臉,不想跟他廢話。
「我知道,如果滿城地去喊你,你一定會偷偷躲起來,我不說話,就永遠會是一個成功的獵人,這是你教我的。」他垂下臉,快要觸到她的額頭。
「真可笑,你別自以為是了,誰是你的獵物?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關係!」落英還是不停地掙脫,胳膊被這樣吊著真的很難受。
「我換回了你的命,怎麼叫沒有關係?」
「你也可以把我送回去啊,反正我現在也無家可歸!」落英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竟然使緊張的氣氛緩和了許多,連她自己都感覺怪怪的。
「如果我不是李阿寶,你會跟我走嗎?」
「不會!」
「為什麼?」
「我不會再愛任何人!」雪越下越深了,漸漸地,沒過了腳面。說愛的一瞬間,落英的心跳驀然加快,可一想到在牢獄中受苦的阿爹和三哥,還有含冤慘死的白家人,她的心就劇烈地撕扯。
為什麼會這樣啊?原來我還是太脆弱,太無助,太沒出息。
「我愛你。」
「哼,別開玩笑了,你留著去愛其他門當戶對的姑娘吧,把你爹氣死了,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到時候別又怪是我的錯!喂,你!」她的謾罵像****,只會讓他越愛越深。
阿寶的唇將她覆蓋后,再也聽不見她對自己輕慢的侮辱了,對她,這一招還是有點用處的。
落英伸出小爪子,抓他的肩膀,肩膀硬的像塊石頭,反而將她摟地更緊,她只能去抓他的頭髮,頭髮被抓亂了,就抓他的耳朵,反正一定要讓他感到痛,我才不是這麼好欺負的呢!
阿寶絲毫沒有反應,只是抱著她在雪地里深吻。
不能這麼沒出息,落英心想,她狠下心,蜷起舌頭,當阿寶的舌頭向她口內探尋的時候,她果決地,一觸即發咬住他的下唇,鮮血瞬間從唇齒間無聲地流淌出來。
如果這些能代表你的怨恨,就讓它們盡情流淌好了,我還是不會放手。
李阿寶疼痛地顫抖,可他寬大火熱的手掌絲毫沒有放鬆,只是更用力地攬住她冰涼的身體。落英被堵得喘不過氣來,她胸前陣陣發抖,耳邊都是嗡嗡的聲音,她不停地捶打他,嘴唇掙脫著地發出反抗聲,心中不斷怒罵,快點鬆手!
鬆手?怎麼可能!他可是說過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凝固在嘴角冰涼的血液,很快又被阿寶吃進嘴裡,兩個人的口中滿滿充斥著血液的腥氣,好鬼魅的一幕畫面!直到沾染了最後一絲腥味的唾液也被咽進發痛的喉嚨里時,阿寶才不情願地鬆開手,落英機智地躲開,也躲開他的臉,她抱著自己的肩膀氣呼呼地望著他,全然一副受傷的虎口脫險的小白兔模樣。
「還說你不是獵物?」阿寶微微地笑,笑里絲毫沒有愧疚,只有挑釁。
「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我是你爹最恨的人,你想把他氣死嗎?」落英振振有詞地對他說。
提起他爹,阿寶本來紅撲撲的俊臉又冰冷下來,許久,他才對著落英溫柔地說:「我們私奔吧!」
是懇求,是命令,還是,有其他的寓意?
說著,他伸出潔白而修長的右手,無名指上赫然出現一顆閃閃發亮的星星。
「我送你的,現在你還我了,不過我接受。」阿寶對她說完后,又從脖子上取下一個項鏈。
「我一直放在陳姐那裡的。」落英無奈地回道,其實根本就沒想要還給他,只是怕自己弄丟而已。
「我還要送你一顆。」阿寶把項鏈放在雪窩裡,一個透明的白色的琥珀映入眼帘,他拿起石頭,輕輕一敲,沒有任何預兆,琥珀便碎在了雪地里,沒有星光的耀眼,琥珀像被丟棄的孩子,他粉碎的肢體下,藏匿著一個晶瑩剔透的靈魂。
阿寶細心地將一枚戒指捏出來,這顆星星,比原先的那顆還要大,還要亮,還要冰冷。
落英的指尖受到感應似得,在玫瑰色的衣角下細微地動彈,阿寶拿住她的手腕,對著戒指吹了一口氣,便將它套在她細弱蒼白的無名指上。
「好美!」
落英沒有看他,只是看著那枚戒指,無聲地哭泣。
被戒指套住的玫瑰,是只屬於情人的收藏品。你只看到她的露珠和美艷,太多恨,太多無奈,包裹在脆弱的軀體中,永遠不會,被世人看到。那是玫瑰和戒指的約定,她為他放棄自由和夢想,他給她所有星星的光芒。
「我們私奔吧!忘掉一切恩恩怨怨,離開這裡,尋找一個落腳之地,只要你喜歡!我想擁有一個只屬於我們自己的家。」雪漫過了腳踝,還在放肆的飄灑。
你是我的宿命吧,阿寶?落英在心中喃喃,這個男人,為什麼總是讓她恨不起來,又總是讓她狠不下心。
沒有默許,沒有回應,只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他背棄全世界,從此的從此,過往的過往,將來的將來,心中再難捨棄一個面孔。
欺騙自己,忘掉仇恨,因為一個人,全宇宙的河流都流不過一顆心的寬廣,所謂真愛,不過如此。
春雪無聲,夜鶯悲鳴,紫色的天穹下,一襲白衣的男人,決然抱著一株冰粉色的玫瑰,腳印,在背影之後,永無止境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