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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讓我做你的全世界

  昏暗的角落裡,沉悶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當鞋底摩擦地面的搓搓聲忽然消失於耳際時,嘩地一聲,一盆冰水將落英從頭灌到腳。落英打了個激靈,從夢中清醒過來,這是她被囚禁在這處人間地獄的第八十二天。她顫抖著伸出凍得皸裂的手指,鼻孔里發出不自覺的對嚴重鼻塞的反抗聲,緩緩揭掉眼皮上濕滑腐爛的菜葉和魚鱗,噗噗噗使勁吐掉嘴縫裡的髒水,無可奈何地看著眼前的兩位獄倌,等待他們的下一步發落。


  那嘴角帶著一抹冷笑的穿著怪異的獄倌向身旁的一位同事調侃道:「命可真夠硬的,新傷加舊傷,少說也夠她下一百層地獄的了,這幾天病地不省人事的,我都以為她死了!」


  「哼!賤命就是硬,連閻王爺都不願意收!」一旁的獄倌照樣是冷笑,滿臉蔑視地瞧向落英,抬起腳尖猛踢她的腿,叫道:「五號犯人,磨蹭什麼,還不快起來,有人來看你了!」


  落英的腿本來就沒有知覺,被人這麼狠狠一踢,倒是恢復了血液的流動。她強忍著疼痛哼唧了兩聲,並沒有像監獄里其他人那樣欣喜若狂,而是默默朝兩人點了點頭,扶住身邊的破床站了起來。


  夢醒之後,落英對身邊的一切都迷迷糊糊的,可她依然清晰記著監獄里的這條路,這條泥糊的,骯髒的,腐臭的道路。隨著鐐銬相互碰撞所發出的沉悶聲響,落英的意識逐漸恢復起來,跟著他們倆,我就可以走出去了是嗎?到底,是誰要見我啊?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會在乎我嗎?


  當第一縷陽光透過房頂斜射進漆黑的獄堂中時,落英的眼睛被刺激地又酸又痛,她咬緊牙關伸手遮住光線,不由得問那兩位態度粗魯的獄倌道:「兩位大哥,請問我在這裡睡了幾天了?」


  兩位獄倌面面相覷,看起來是沒有對她太為關注過,不過他們倆一直是管轄落英所處那塊獄室的人,怎麼著都得有點印象的,一點都不記得倒顯得太不負責任了,只好隨口回了一句:「四天吧!」


  「我竟然睡了四天。」落英獨自喃喃。


  「那我爹和我三哥在哪裡,他們怎麼樣了?」落英繼續焦急地問。


  「誰他媽知道你爹和你三哥是誰啊?你這些天一醒眼就問這個問題,從冬天一直問到春天,你煩不煩啊!」一個獄倌被落英問地不耐煩了,張口就罵。


  「我爹和我三哥,叫白銀杉和白小照。」落英膽怯地默默低語。


  那兩位獄倌終究是沒有聽到,更懶得再回答她。


  鐵鏈的聲音依舊沉重地響著,離牢獄的大門越近,落英的心就被越敲越緊,越敲越緊,在黑暗中的時候,她是絕望的,但當她走到久違的陽光下時,心中卻升起了期待。


  陽光,可以給人心以希望。她望著亮得發黃的高高的屋頂,心中怔怔地想。


  走到牢獄的大門之外時,白色耀眼的冬晨日光照地她渾身暖洋洋的。獄倌熟練地解下她手腳上纏滿的冰冷的鐵鏈后,落英的視線也因為自由帶來的輕鬆而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她看到眼前空曠白亮的空地上站著一個人,那個人五官清秀,體型矯健結實,只看穿戴就知曉是位養尊處優的少爺級的人物。


  落英有些害怕,可她還是慢慢,從腳面一直輕輕地向上看,直到看清他稜角分明,小麥色皮膚的臉,烏黑濃密的頭髮,還有那一雙堅定的,溫柔的,喜悅的,久違的深褐色眼睛。


  落英曲起嘴角,嗓子出於一時激動竟有些發痛,但她還是開心地喚他:「阿寶。」


  阿寶走上前去,緊緊抱住落英,直到這一刻,落英都失神地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她生澀地砸吧下嘴唇,似乎想問他什麼,可阿寶將她抱得更緊了,在她凍得發紫的耳邊低語:「不要說話,落英,就讓我這樣抱著你,就當這個世界只剩下我和你。」


  良久,落英才反應過來,懷抱的溫暖讓她不在乎夢與現實的分別了,當她感到自己眯著眼所看到的,那亮得發出一圈圈光暈的陽光刺到她的瞳孔生痛時,才敢毫不猶豫地相信,這一切都是自己此時正擁有著的。


  洶湧的淚水,奪眶而出,在每一個滿懷思念的夢裡,她都這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痛哭過。


  「都這麼大了,還流鼻涕,羞不羞啊!」阿寶咧起嘴角面對著她,他捧住她的臉,撰起袖管為她搽掉鼻涕后,溫柔地懇求:「我們回家吧!」


  「人家感冒了啦!」落英開心地埋在阿寶的胸膛里,眼淚浸濕了他黑色的皮革短襟,貼在臉上滑滑的。


  阿寶又使出好大的力氣才把她從胸膛里拔開,不顧落英的不情願,他只想爭分奪秒地看著她的面孔,他要牢牢地記住,一刻都不允許自己再偷懶。於是,他直視她的眼睛喃喃道:「你會對春天感冒,那,你會不會對李阿寶感冒?」


  「唔!」落英羞得一臉粉紅,只好又栽進他懷裡,嗚嗚噥噥地叫著:「你怎麼變得那麼討厭啦!」


  「我一向如此啊!」說著他橫抱起落英,想把她放在馬背上,可落英卻蹬著雙腿極不情願地喊:「我才不要騎馬嘞!」


  「那你想幹嘛?連家都不回了!」阿寶詫異地瞪著她,彷彿時間就定格在自己的懷抱里。


  「我沒有家了。」落英回視他的目光,那表情彷彿還在說,怎麼辦,這下你麻煩大了!

  阿寶颳了下她多肉的小鼻頭,嚴肅地說:「從今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哎!」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迅速把落英轉移到自己的背上后,帶著一副冤家路窄的語氣道:「不願意坐馬,就只能背著咯!」


  落英聽到阿寶自我調侃的那句話,不禁捂起嘴嗤嗤地笑起來。


  她笑地,彷彿所有的悲傷都可以忘卻,時光又回到了少年時代,那些天,每天都會有阿寶的陪伴,雖然那時,阿寶在她的心裡,還沒有那麼重要,最多算是兩棵離得很近很近,雖然能分享同一片陽光,雨露,土壤和空氣的小樹,但是他們之間的交集,也只是風兒吹過時,兩片樹葉之間的握手,而如今,小樹變得枝繁葉茂了,不僅樹葉兒離得更近,在深深泥土下的縫隙里,兩株如生命般堅韌的根蒂,也將緊緊地纏繞在一起。


  阿寶背住身後的落英,在牢獄之外空曠的運河邊,在久違的新鮮和暖的春陽下,他開心地,放肆地,狂喜地,和他此生唯一深愛的女孩,轉了一圈又一圈對命運的回禮。


  那一刻,笑容也在空氣里,凝成一片驚艷的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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