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六章 真是你師父的好徒弟
「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先生……」
啪!
「解戰袍!」
上了台之後,劉佳並沒有坐著,而是站在桌子旁邊,這是蕭飛吩咐的。
劉佳身形瘦小,年紀又輕,身上少了幾分說書先生的沉穩勁兒,坐著說壓不住場子。
「先說這麼幾句定場詩,說這個的原因是什麼呢?壓一壓言,告訴您諸位,都別說話了,嗑瓜子的先歇會兒,聽我說,上得台來,先得做一個自我介紹,諸位有認識我的,有不認識我的,我的名字叫劉佳,德芸社的一名小演員,說我您可能不太熟悉,但我的師父,您諸位肯定都認識,德芸坑王蕭飛。」
這個臭小子!
蕭飛和欒芸博就坐在台下,剛剛他出現的時候,好些觀眾還以為他準備說一場呢,結果是來給徒弟站腳助威的。
既然是蕭飛的徒弟,那就聽聽唄,看看劉佳到底學了蕭飛的幾成功力。
今天來的觀眾有不少都聽過蕭飛和劉佳的對口,對這個黑小子也熟悉,得知他今天要說單口,也都非常感興趣。
「今個天熱,您諸位走到德芸書館門口,進來歇歇腳,喝杯茶,我給您說上一段,說的好與不好,您諸位多擔待。」
「今天來的諸位,您都是我們德芸社的老觀眾了,熟悉相聲的您都知道,相聲這門藝術看著簡單,可要是真想說好了卻也難,演員往台上一站,嘴裡叨叨叨叨叨說,想要把您諸位都留住了不容易,您想啊,人都會說話,為什麼您花錢買票進來聽我說,誒!這就得考驗相聲演員的能耐了。」
劉佳在台上站定,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沒直接入活,而是和觀眾聊了起來,這也是蕭飛反覆交代的,要使單口,最難的其實不是使活,而是開場墊話,一上來就直奔主題,那個時候,台底下的觀眾注意力還不集中呢,開頭錯過去了,後面的說得再好,人家也不願意聽。
得先拿著墊話把觀眾的注意力都鉤過來,怎麼才能讓觀眾願意聽這些「廢話」,才是真正考驗演員的。
「在台上使單口,這是最難的,您想啊,對口相聲,兩個人站在台上,你一句我一句,就算說的不好,挨罵也是倆人的,單口就不一樣了,吃虧受累是一個人,說的不好,挨打受罵也是一個人,最簡單的,想取巧使個倫理哏都沒人擠兌。」
台下又響起了笑聲。
「而且,越是傳統的段子越難說,您諸位都是喜歡相聲,會聽相聲的,傳統的老活,聽了不計其數,我這邊口敞崩個錯字,鑽您耳朵里了,您都能聽得出來,在台上緊張要是忘詞了,您下邊都能接上下句來,在您諸位面前使活,那是真得把心擱到嗓子眼兒著,時時刻刻這麼提著,這不,剛才正準備上台呢,又回去臨時換了條褲子。」
「哈哈哈哈······」
台下頓時笑聲一片,眼瞅著場子漸漸熱起來了。
劉佳見狀,原本還有些緊張的心情瞬間就放鬆了下來,只要觀眾願意聽,這場活就算是拿下來了。
「今天要說個什麼故事呢,剛才您諸位都知道,《九頭案》,相聲雖然很多都是藝人編出來的,但也有很多都是真事,不管是現在的,還是過去的,哪怕是古代的,這都是有據可查的。」
《九頭案》雖然是老活,但是,自打蕭飛使過一次之後,基本上可以算是他的代表作了。
這些年,德芸社再沒有人使過這個活,今天聽說劉佳要使這一段,不少觀眾還在為他擔心呢。
「就像咱們今天要說的故事就是真的,故事發生在哪兒呢,就在京城復興城門外面的真武廟
,故事發生的時間就在清朝的道光年間。真武廟在道光十年重新裝修過的,所以那時候的真武廟還很熱鬧的,佔地二畝八分,有房子十二間。這個故事就要從真武廟的門前說起,深秋時分······」
「師哥,劉佳這就準備入正活了,是不是有點兒急啊?」
蕭飛聽了,只是淡淡的一笑:「還嫩著呢,先聽著吧!」
舞台上,劉佳也漸漸進入了狀態,剛才他也意識到,自己確實有點兒趕了,畢竟舞台經驗不足,這些都需要慢慢的磨,不急於一時。
「馬三說:哥哥呀,您給我一條道兒吧,我是真沒轍了。悶二聽了忙說:咱哥倆是把兄弟,你沒轍了,我也沒轍啊。不過現如今有一條道兒,你要是願意的話,我不僅能還錢還能讓你發上一筆財。」
「馬三問了:這怎麼了?悶二說:你要是真想發財,你明天早上就早點過來,給我幫一個忙,幫完這個忙之後,我欠你的錢翻著倍給你。」
「這什麼忙啊?明兒一早,你去磚塔衚衕,你上那兒等我去,那兒有一家死了人了,辦白事,別的你甭問,看見那家辦白事,你就在哪裡等著,等著我過去,然後我讓你幹嘛,你幹嘛,咱倆一合手就把事情給辦了,行不行?」
這一個坑就算是埋下了,《九頭案》最大的特點就是坑多,一個坑接著一個坑,大坑套小坑,小坑套老坑,典型的懸疑故事,到處都是坑,懸念迭起,讓人無法自拔。
蕭飛當初說這一段的時候,能把觀眾從第一回一直埋到最後一回,才把坑給填平了。
劉佳是蕭飛的徒弟,自然也將蕭飛挖坑的本事給學了去,雖然尚顯稚嫩,但總來還說,他說的這一段,還能聽得過去。
舞台上,劉佳繼續往下說,開始刨第二個坑了:「馬三就把那死屍腦袋上面的帽子摘下來,戴在自己頭上了,然後就回家了。」
「在家裡睡覺,到了夜裡十一點多的樣子,他隱隱約約聽見了外面有人在說話:把帽子還給我。」
《九頭案》這個活,劉佳私下不知道整理了多少遍,又在蕭飛跟前細細的溜過兩三次,雖然和蕭飛相比,還差得遠,但是,也有幾分味道了。
剛才這一段情節推進的特別快,人物一個接著一個的出現,要是換做別人的話,能將這些人物分辨清楚就不錯了,劉佳能把每一個人物都摘出來,細細的刻畫,往來對話,能講述明白,值得觀眾一聲好。
「好……」
「馬三聽到這個聲音蹭的一下就坐起來了,東張西看,但是卻聽不見任何聲音,這心裡正是犯嘀咕呢,忽然又聽見外面又響起一句:把帽子還給我。」
「這一聲聽得是真真的,馬三坐這兒就感覺從腳底下有一股涼氣噌楞楞地往上冒了出來,當時就傻在那裡了。哎呀我的媽呀,誰誰誰啊,誰啊?連喊了好多聲,就是沒人搭茬兒。」
台下的觀眾耳朵都豎起來了,全神貫注地看著台上的劉佳,完全忘了時間的流逝了,眼睛一眨也不眨。
現在整個劇場,除了台上的劉佳,那是鴉雀無聲,這個單口相聲已經把所有人都給鉤住了,大坑小坑一個接著一個,一坑下去把這些觀眾都給埋了。
很多觀眾都沒能趕上蕭飛當年說《九頭案》的盛況,只是聽說,當初蕭飛在天橋劇場說的時候,觀眾們連大氣都不敢喘,每天晚上散場,回家的時候,總感覺後面有什麼東西跟著。
到了家,也經常做噩夢。
原先還以為誇張呢,現在聽劉佳說這一段,他們才知道,那些傳說都是真的啊!
劉佳都說得這麼嚇人,這要是換成蕭飛,那還不得現場直接撅過去兩位。
蕭飛聽著也高興,徒弟長能耐,算是對當師父
的最大的褒獎。
今天這場活,劉佳剛開始還有點兒緊,但是越往後說,越放鬆,狀態起來了,根本壓不住。
「馬三也沒再怪那小夥計了,就繼續往前走,他還要抓緊時間趕到磚塔衚衕去,這兒走著,又路過昨天看見上吊的那死屍哪裡了,他一定睛觀瞧,那死屍還在,可是那帽子卻竟然又戴上了,哎呀!」
最後「哎呀」一聲一出來,所有人渾身就是一個機靈,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又一個坑刨下了,劉佳半點沒有要埋的意思,繼續往下說:「而挑著擔子的小夥計······」
劉佳在台上越來越放鬆,說起來也是越來越自信。
「師哥,這徒弟您是怎麼調教出來的啊!?」
欒芸博說著,突然生出了當初郭德強一樣的心思,恨不能將劉佳搶過來,放在他的門下。
可就是……
欒芸博擔心,自己的能耐不如台上那個黑小子。
「床上躺著一個人,被子蒙著頭,下面露著兩條腿,看這褲子知道這是個女人。這人上面蒙著頭,下面露著腿,小夥計站在門外。」
劉佳雙指夾簾,挑簾觀看,典型的戲曲動作,書口戲架這都是融入相聲演員血液裡面的基本功。
每一樣蕭飛都認認真真的教過,每一句詞,每一個動作,掰開了揉碎了的教。
台下下了苦功夫,今天才能輪到讓劉佳露臉的好機會。
接著,劉佳又用起了山東的倒口:「大奶奶,您這還睡覺呢,我給你送水來了。您諸位可記得他這動作啊,伸手挑簾,然後半拉身子探在裡面。就在這個時候,小夥計身後出現一個人影,那人兩隻手一手抓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觀眾聽到這裡的時候,更是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喘了。
這說的也太細緻了。
當初蕭飛說《九頭案》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啊?
有沒聽過蕭飛版本的,不禁心生好奇。
徒弟都說的這麼好了,當師父的得說得多嚇人啊!?
真正被帶入到故事裡面去,人人都覺得後背生寒。
真慎得慌啊!
好傢夥的,這都幾顆人腦袋了,一場活說下來,到底要死幾個才甘心?
「那人就站在夥計身後面瞧了,身後這主兒攥著兩顆人頭,鮮血淋漓。低頭一看,見著小夥計身後有兩個水桶。」
「一個人頭擱在一個桶裡面,桶沿上還有兩塊白毛巾,把這毛巾蓋在了人頭之上。」
說這種故事就怕說得太細,太細緻了真的跟鬼故事都差不多。
萬幸現在是白天,如果是晚上的話,還怎麼回家啊?
「哎喲喂,小夥計挑起兩隻桶噌的一下就出去了,也沒有瞧見那人是誰,也不知道那人是誰,挑起桶就回去了,一路上健步如飛,到店鋪以後,把兩桶摞在一塊,然後就回屋補回籠覺去了。」
劉佳原本口齒不是很清楚,硬生生的讓蕭飛給調理過來了,怎麼調理?
嘴裡含著鵝卵石,大聲念報紙,練到最後,牙花子都給磨出血來。
這才有了現如今這麼清楚的口條,說的每個字都送到了觀眾的耳朵里去,雖然在節奏把握、氣口、尺寸,還有這斤勁兒上差了點兒意思,但是,劉佳這個年紀能有這般功力,已經很不簡單了!
欒芸博瞧著,不禁感嘆,好苗子都成人家的了。
故事情節層層推進,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驚悚,劉佳拿起摺扇當煙袋,邊抽煙邊學山東老掌柜說話:「哎呀,這桶哪兒蹭的這個色兒啊。您想啊,這桶裡面有人頭,桶外面蹭到了血,紅色的,老頭還以為是哪兒蹭
的呢。哎呀,這個小立本,怎麼幹事情的呢,哪兒弄得,這桶裡面咋還有毛巾呢。那煙袋這樣一挑,哎呀,俺的個親娘誒。」
哎呦嚯!
又被嚇了一激靈。
「老掌柜膽子也大啊,回頭四處一看,沒有人,他心裡想這是誰要害我啊,把上面這個桶拿出來,下面還有一個人頭,一男一女,兩個人頭。」
劉佳換了一副表情,咬著牙說道:「那老傢伙膽子多大啊,就直接把人頭拎出來了,清朝嘛,男人都留著大辮子,講究馬子蓋,月亮門,後邊甩著髮辮,他把辮子繫上一個扣,另外一個女人頭也繫上扣了,弄了一個竹竿子,一端挑著一個人頭。老頭出來了,左右觀瞧,那時候還早,街上還沒人,老百姓都沒起呢。」
「老傢伙挑著兩個人頭,三兩步就到了油鹽店那裡了,油鹽店就是賣各種雜貨的地方,也就是雜貨鋪,這門口有掛幌子的地方。」
「拿著竹竿子往上一弄,俺去你的吧。另外一邊,來,兩顆血淋淋的人頭就給掛在雜貨鋪門口兩邊的幌子上了。」
懸念再起,兩顆人頭都讓這山東老掌柜給扔到人家幌子上去了,等那位山西掌柜出門瞧見了又會如何?
「過了半個鐘頭,雜貨鋪的山西老掌柜起床了。」
劉佳又學著山西的倒口。
「二娃子,天兒也不早了,起來掛幌子吧。」
「好嘞!小老西也起來了,拿著東西起來掛幌子,孩子睡得迷迷糊糊的。」
劉佳學著小老西迷迷糊糊的樣子。
「嗯,啊,這麼早呢,還沒睡醒呢,嗯。」
「啊。」
劉佳往上一瞧,一聲驚喝。
現場所有人都被嚇了一激靈,全部屏住氣了。
有些觀眾忍不住在想:以後聽相聲是不是得帶著速效過來啊?
好傢夥的,這一驚一乍的可受不了。
「這一抬頭,三魂都出了竅了,怎麼了,人頭啊,咣當一下,東西都扔在那裡了,連滾帶爬地往屋裡面跑。」
「老西兒也出來了,這一抬頭也愣了,心說我這是得罪人了啊,這兒怎麼還掛著人頭呢,用手一數,一二三,三個人頭。」
最後一個音重重落下,劉佳一拍醒木,轉身就走,非常果斷,片刻不停留,完全不看觀眾的反應。
等觀眾反應過來,差點兒都給氣笑了。
說書跟你師父一個樣,挖坑埋人不手軟,這離場怎麼也跟著學啊!
好,真好!
真是你師父的好徒弟!
噫……
既然你要學,那就乾脆讓你學個徹底,當初我們怎麼對你師父的,現在就怎麼對你。
「回來!」
「回來接著說!」
「挖坑不埋王八蛋!」
「蕭飛,你替你徒弟上去說!」
好嘛!
這怎麼還有我的事啊!
蕭飛趕緊起身,對著周圍的觀眾連連拱手,邁步奔後台去了。
欒芸博也不敢多留,當年蕭飛在天橋劇場使《九頭案》什麼樣,他雖然沒親眼見過,但是也聽別人說過。
後面要接場的是誰?
欒芸博抬頭朝上面看去,馮兆祥站在台上,那一臉無奈的表情,直接把底下的觀眾給逗笑了。
師哥!您是真逮著親師弟坑啊!
欒芸博看著馮兆祥:兄嘚!瞧你的了!
一個眼神遞過去,他也奔後台了。
剛挑開休息室的門帘,就聽到裡面蕭飛正在給劉佳說活的,說的全都是剛剛表演的時候,出現的一些問題
。
「山東老掌柜那一段,你說的太急了,觀眾還沒等反應過來,你就說完了,這可不行,還有,裡面有幾個動作,你做著明顯有點兒亂,使這種人物多的活,必須得分清楚了,每個人的語氣、舉動都不一樣。」
欒芸博聽著都傻了,剛才劉佳使得這一段,沒瞧見觀眾都什麼樣了嘛,就這,蕭飛居然還不滿意。
剛要說話,蕭飛的手機鈴聲響起。
「喂!嬸子,什麼?行,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剛掛了電話,欒芸博就到了跟前。
「師哥!怎麼了?」
蕭飛無奈的一笑:「還能怎麼著,出事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