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四章 被斬斷的羈絆
轟!
!
噼里啪啦!
!
伴著一連串的聲響和掀起的灰塵。
黑死牟砸穿近二十面牆壁,最終軲轆著停留在緣一身前。
他們附近,無數窗口飛快的打開,有不少人頭短暫的探出窗口看上兩眼。
不過僅僅兩眼,那些人頭就趕緊縮回去,接著徹底消失,再也不見。
黑夜裡,上百個人影同一時間行動起來,他們帶上身邊最貴重的東西,匆匆忙忙的逃向遠方。
對平民來說,既然那些劇烈的響動不是無法逃避的攻城和屠城,那他們當然要趕緊躲開能砸穿數十面牆壁,還在地上留下一大串深邃痕迹的戰鬥。
不是沒有人想要看熱鬧,只是人們也不傻。
之前高文和緣一的戰鬥發生在城外,那裡地勢空曠視野寬廣。
大家圍觀起來就比較安心。
如今這裡可是城內,建築物鱗次櫛比,人們自然不會像是在空地一樣拼了命的圍觀。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安全範圍的閾值。
解釋一下,就是……。
假如你走在路上,看到兩個人在街上扭打著翻滾摔跤。
那你大概會站在那兩個人六七米,甚至乾脆只有兩三米的地方圍觀。
可假如兩個人在一家餐飲店裡打了起來,那麼在密閉環境的作用下,恐怕他們倆方圓十幾米的位置都不會再有什麼人。
如果是火鍋店,那好么,估計大部分人都跑出去了,都怕誤傷。
雖然人們不清楚黑死牟的身份,但他造成的破壞太可怕了。
這附近的人們當然跑的痛快。
聆聽著嘈雜的腳步聲,黑死牟嘆一口氣,繼而翻身站起。
「呵。」
撐著膝蓋揚起頭顱,黑死牟死死的看向緣一。
「你這傢伙……運氣總是那麼好!」
說到這裡,黑死牟徹底站直,接著繃緊了一身的肌肉,他的血鬼術也開始蠢蠢欲動。
血鬼術正是常人化身厲鬼之後得到的特殊能力,每個鬼的血鬼術都不盡相同,屬於他們個人的異能。
除了準備就緒的血鬼術以外,黑死牟作為前鬼殺隊成員,他同樣學習過緣一傳授的呼吸法。
只不過,緣一傳授的是日之呼吸法。
但黑死牟學到手的呼吸法,衍生變成了同日之呼吸對應的月之呼吸法。
提著長刀,運轉呼吸法,黑死牟將刀尖對準緣一,繼續說道。
「無論是小時候,還是如今,你總是能遇到更欣賞你的人!
只是我沒有想到,甚至能讓無慘束手多長的你,居然也能遇見有資格教導你的人!
所以,那個人就是前些天擊敗你的人?」
「擊敗?」
聽著黑死牟的話,緣一的童孔微微悵然。
兄長啊,我們已經十年沒見了,哪怕你變成了鬼,我也期待從你嘴裡聽到句寒暄的話。
珠世已經證明了,哪怕是被無慘變成的鬼,也未必一定要聽無慘的話。
雖然只是奢望,但我在夢中的時候,有多希望你這位兄長變成珠世那樣的,重新擁有心臟的鬼啊!
哪怕那些無法抹殺你過去的罪孽。
但至少……至少那樣的話,自己還能找回自己最後的親人啊……。
緣一的眼裡流露出點滴痛苦,他在痛苦的炙烤下抬起頭顱,默默提起了自己的刀。
嗡嗡嗡!
!
手中的日輪刀逐漸發熱,繼而綻放出大日的顏色。
刀身附近,鳥鳥的蒸汽環繞其上,熏染了周圍的夜色,讓本就朦朧的夜色變得更加恍忽起來。
而就在日輪刀的刀尖徹底指向黑死牟的那一刻,緣一開口了。
「兄長。」
他低聲說道。
「十年不見,我只想問你一句。
你可有後悔?」
「後悔?」
聽著緣一的話,黑死牟先是一愣,繼而轟然咧開大嘴。
「你覺得我該因為什麼後悔,因為我擺脫了註定要死在斑紋之下的命運,還是我幹掉了那個始終都在夸夸其談,但絲毫不能給我幫助的產屋敷家人?
也就是說,緣一。
你居然覺得,我有必要為我如今的生存而後悔么?
我們活在世上,生存才是第一目的,生存才是生命唯一且最後的本能!
我所做的一切,從來都是為了生存下去。
所以我是不會後悔的啊!」
大吼一聲,黑死牟進步提刀,出手便是最近這十年鍛鍊出來的,月之呼吸法的最強招式。
遠方某無名地穴里,通過黑死牟的視角感受到黑死牟的動作之後。
無慘氣的破口大罵。
「為什麼要上的這麼快,為什麼!
該死的混帳,好好詢問一下那個傢伙的情報!
那個人究竟是誰,他從何而來,又要到何處去!
他有怎樣的能力,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該死,現在的緣一已經不再是最可怕的敵人了,好好打聽你的情報啊!
新的敵人已經出現,你難道就……?!
」
片刻之後,無慘愕然的瞪大眼睛,他已經看不見黑死牟眼裡的世界了。
至於為什麼,他知道原因。
因為就在他看見的最後一瞬間,一抹月色下轟然炸裂的大日之光,遮蔽了無慘的整個視野……。
與此同時,緣一和無慘之間。
伴著兩人錯身而過的動作,他們倆背對彼此,互不相看。
只見黑死牟猝然抬頭看向月色,默然無語。
緣一則在重重的喘上一口粗氣之後,發出個無法形容的嘆息之音。
長嘆過後,緣一收刀回鞘,繼而站直身體。
背對著自己的兄長,他低下頭看著地面,最後說到。
「這本是我想留給無慘的一劍。
當年,他炸開身體,分成整整一千八百片,讓我四顧無暇,才終於活了下來。
那是我……人生中最後的遺憾,於是我苦練劍技,哪怕清楚自己未必能再遇到無慘,我也必須磨練出不會再錯過任何機會的劍術。
請恕我不能再叫你兄長了,黑死牟。
看著做下無數罪孽,卻絲毫不感到悔恨的你。
我心中的悔恨愈發滿溢。
我們的過去早該被我斬斷,畢竟失去了心的兄長,剩下的不過是一具鬼的軀殼而已。
我做錯了,錯了十年,又或者……錯了一生。
但我覺得,殺死你這件事,應該不錯。
所以再見,黑死牟……。」
說到這裡,緣一探手按住刀鞘,遠遠朝高文的方向看去。
在他身後,黑死牟於短暫的停滯之後,猝然呼出一口濁氣。
屬於鬼的,腐朽的血腥氣從黑死牟嘴裡呼出。
時隔多少年,黑死牟終於重新體會到了死亡正在瀕臨的滋味兒。
啊,原來死亡……未必全然痛苦。
除去從當年就持續到現在的不甘心以外。
自己……還有少許輕鬆感浮現了出來。
片刻之後,黑死牟閉上眼睛,他的身體表面也緩緩浮現出絲絲縷縷的裂痕。
他的身軀就像破碎的瓷器一樣逐漸被裂痕布滿。
不過黑死牟並不覺得痛苦,他那逐漸和上的雙眼裡,反而看見了……久違的幸福。
那是什麼年月來著。
是啊,好久了。
黑死牟……不!
是岩勝。
這一刻的岩勝看了看自己小小的身軀和手臂,接著就忘卻了一切,投入到和父親,母親以及年少時那些朋友的生活中去。
先是如孩提般肆意玩耍,接著又在玩耍中得知,自己多了一個弟弟。
不過,自己的弟弟好可憐啊。
他的房子里沒有自己睡著的榻榻米,也沒有僕人幫助照顧。
父親對弟弟一直很嚴厲,嚴厲到甚至不願意多看弟弟一眼。
這時候,小小的岩勝躲藏在牆壁後面,看著緣一穿著破爛的衣衫,卻滿臉幸福的喂馬和放牛。
岩勝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弟弟居然是個如此……快樂的人。
哪怕一無所有,也要珍惜身邊明明不屬於自己的一切。
這就是弟弟么?
從那天開始,岩勝時不時的尋找緣一,為自己的弟弟帶去些他自己偷偷藏起來的零食。
自己的弟弟太可憐了,自己必須接濟他。
這是小小的岩勝唯一的目的。
岩勝有時也會想,假如自己過著緣一的生活,那自己會像緣一一樣快樂和滿足么?
應該會的吧?
一定會的!
!
不過岩勝沒想到,他真的過上了那樣的生活……。
十歲當天,第一次摸到劍的緣一,僅用一瞬間就戰勝了自己的父親。
緊接著不到兩天,岩勝失去了華麗的服裝,失去了精美的飲食和住所。
岩勝發覺,自己和緣一的生活,顛倒了。
逐漸破碎的童孔里,岩勝彷彿看見了當初的自己。
不被父親重視的生活,快樂么?
真的很快樂啊,因為弟弟的生活變得好起來了!
弟弟可以更快樂了!
但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是父親的決定,緣一,你看著我的眼神里卻充滿了歉意啊!
你的快樂,也隨著你如今的生活而消失殆盡。
我過去的生活,就那麼不值得你快樂起來么!
你沒有對不起我!
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不需要!
!
尤其是……。
我不需要,更不想要繼承你不屑於得到的東西啊!
!
十三歲那年,在經歷了三年疲憊的顛倒生活之後,岩勝第一次知道了,痛恨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那一年,緣一逃走了,他放棄了家族繼承人的身份,將父親和自己珍視無比的東西,就好像垃圾一樣施捨給了自己!
!
只有垃圾才需要被施捨!
自己不該是緣一眼裡的垃圾,不是啊!
!
一年,又一年,岩勝在痛苦裡回憶了許多年,他如願成了家主,卻失去了父親。
他如願見到了自己逃離多年的弟弟,卻失去了家族。
他如願跟上了弟弟的腳步,追隨在弟弟身後,學習了呼吸法,赫刀,斑紋等一系列力量。
結果……。
死亡啊……。
自己想要帶給弟弟的,是一生的追隨和幫助,還有追逐啊。
但弟弟帶給自己的。
只有弟弟不屑一顧的垃圾,和死亡啊……。
念及至此,黑死牟最後努力的轉過頭顱。
伴著他轉頭的動作,他脖頸附近的裂紋迅速擴散。
等他徹底轉過頭時……。
他那顆畸形的腦袋,也已經從脖頸上滑下,砸落到地面上了。
但黑死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哪怕視角瞬間降低無數倍,他也只是悠悠的吐了口氣。
蠕動嘴唇,黑死牟輕聲說道。
「緣一啊……。」
聽到這個聲音,緣一正走向遠方的身軀狠狠一頓。
不可以回頭了,不可以再聽那個傢伙任何一句話了!
殺死主公,投靠無慘!
背棄了人類的身份,更是毫無羞恥之心!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緣一啊,我從未覺得……自己過得不如你呢。
恰恰是你……一直都覺得……我不如你!
你還記得你看向我的眼神么,就連方才,你都……可憐著我呢。
你看向我的眼神里,為什麼總是帶著……愧疚和遺憾呢?
我……現在有點恨你了。
也懂你了,呵呵。」
至此,黑死牟微笑著閉上眼睛,他的身軀和頭顱一起,在空氣里均勻的分成了三千六百塊!
方才那一瞬間的碰撞,已經修習了六式的緣一,超水平的斬出了超越無慘當年的那一刀!
而現在的緣一,他並沒有任何成就感,而是震驚且痛苦的,最快速度的轉回身去!
地面上,黑死牟早已褪去了鬼的身軀。
徹徹底底的死亡,換來了以人類之身走向終結的結局。
看著地上那顆消失到最後的腦袋,緣一先是頓住,接著立馬朝那顆腦袋衝去。
那顆腦袋哪裡是什麼黑死牟。
那顆腦袋最後的樣子,根本就是他的兄長,繼國岩勝啊!
!
……
……
當高文逆著一系列衛兵,漫步來到繼國緣一身後時。
緣一雙膝跪在地上,右手也攥著將刀子拄在地上,久久無語。
自己本以為自己再也沒什麼東西可以失去了。
母親死在十八年前,妻兒死在十三年前,家族親人死在十二年前,哥哥……死在十年前!
但他直到今天才知道。
原來哥哥那顆本該丟失的心,一直都隱藏在屬於鬼的死亡之中。
現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望著緣一那疲憊的背影,高文搖一搖頭,來到緣一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教你一課,身為一個男人,不要為自己做過的任何事情感到後悔。
岩勝這傢伙……算不上什麼好東西。
背叛之徒在任何一個環境里,都配不上絕大多數褒義詞的評價。
不過在男人這一塊,呵呵。
他的確比你強上太多。
無論真小人,抑或偽君子。
只要無悔。
那起碼還是很有器量的。」
說到這裡,高文隨手拎起緣一,緣一則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跟著高文的力量站起身來。
搭著緣一的肩膀,高文轉頭對四周那些戒備但又不敢上前的兵丁說道。
「我要休息了,你們全都撤出去吧。
順便告訴你們的頭人,讓他們通知你們的大主子德川家康。
讓他到我休息的地方拜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