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番外18

  瓊林宴經雲臻一鬧, 草草收場。


  皇帝最後也沒處置雲臻,餘光瞥見燕平那頭蠢蠢欲動,欲上來求親,為免被架在火上烤, 皇帝於是溜之大吉。


  燕平在年輕一輩中算是個中翹楚。


  他內心確實屬意燕平給笨笨當駙馬, 若不是傅嬈一直未鬆口, 他早把二人婚事定下。


  偏偏半路殺出個狀元郎。


  皇帝衝出禮部, 沿著禦街往奉天殿走,沿途除了孫釗,其他內侍就被他甩的遠遠的。他雖年近半百, 因娶了位小嬌妻, 時刻逼他自省,他無論是相貌抑或體力皆保持得極是不錯。


  這般走路帶風行了一段, 忽然止住腳步, 扭頭覷孫釗,

  “笨笨去哪兒了?”


  依那小妮子的德性,怎麽會悄無聲息?

  她可不是讓別人抗事的性子。


  孫釗躬身而答, “殿下今晚並未與宴, 不過臣瞧見她進了禮部”


  皇帝敏銳地意識到了些什麽,立即折身, “其他人留在這裏, 孫釗,你隨朕回去。”


  皇帝折入戶部與禮部中間的小巷,又從角門進入禮部, 七拐八繞來到東廳外的一間甬道, 冷不丁便聽到茶水間內傳來裴菀的說話聲。


  “雲臻哥哥, 你今日為何不讓我露麵, 若不是我兩位弟弟,你今日差點就出事了”


  裴菀說話的嗓音太過溫柔,以至於皇帝差點沒辨認出來。


  這麽嬌滴滴的嗓音,當真是他的女兒?


  笨笨向來是幹脆利落的性子,不僅相貌類他,性格也是。


  皇帝一直認為笨笨是最像他的孩子。


  可眼下聽到自己心愛的女兒,與旁的男人撒嬌,皇帝心裏格外不是滋味。


  裏頭傳來雲臻清潤的嗓音,

  “傻姑娘,我要當眾求婚,扯你進來作甚?倘若你替我說話,旁人隻當你與我私相授受,白白毀了你的清譽,此外,你父皇隻怕更怒”


  皇帝聽到這裏,暗暗籲了一口氣。


  這小子還算考慮周全。


  裴菀低低笑了一聲,撒著嬌道,“下次別這樣了,我要與你風雨同舟,我再也不想失去你”


  皇帝聞言一口老血湧上喉間。


  聽聽,這是什麽話?


  他真是養了幾個好女兒!


  皇帝氣笑,掄起拳頭欲錘自己腦門,怕鬧出動靜驚到裏麵的人,又生生忍住。


  隻聽見雲臻搖頭失笑,

  “笨笨,你聽我的,不要牽扯進來,你權當什麽都不知道,你爹爹若有怒火,衝我來便好”


  “不行”


  裴菀要去拉雲臻的手,被他躲開,他隔開些距離,哄著道,

  “時辰不早,你快些回去”


  “雲臻哥哥”裴菀經曆過他的死訊,實在是有些纏他,舍不得與他分開。


  雲臻也極想念她,好不容易邁開第一步,他心中是快慰的,“乖,你先回去”


  裴菀靦腆地點了點頭,“我都聽你的”


  皇帝見二人你儂我儂,實在是看不下去。


  自家養的嬌嬌小閨女,平日都能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現在居然對另外一個男人言聽計從。


  真是好樣的。


  皇帝一腳將門踹開,陰惻惻掃了二人一眼,

  “跟朕回奉天殿!”


  裴菀嚇了一跳,下意識將雲臻護在身後,英眉擰起,“爹,您為什麽偷聽?”


  皇帝聞言氣不打一處來,“你問朕為何偷聽?你簡直”


  皇帝又舍不得罵,氣得咬著後槽牙,指著雲臻,丟了幾個狠狠的眼神,順手將裴菀一扯,

  “過來!”


  “不要!”


  皇帝拽著了她的手腕,扯了扯,又不敢真的太用力,隻得狠狠剜她。


  裴菀吃軟不吃硬,癟著嘴就是不動。


  雲臻無奈,輕輕在她身後勸道,“殿下,忘了我說的話了?快些回”


  裴菀立即鬆懈了防備,委屈地望了望他,最後不情不願朝皇帝邁了兩步。


  皇帝見這副情景,越發氣悶。


  父女倆氣呼呼走在前麵。


  雲臻與孫釗溫吞地跟在後麵。


  到了奉天殿,皇帝率先步入禦書房,冷冷丟下二字,


  “跪著!”


  裴菀與雲臻同時跪在禦書房正中。


  皇帝氣得坐在案後,手扶在案上,沉沉吐氣。


  小金子很體貼地呈來一杯溫涼的茶。


  涼茶下肚,總算能將肺腑的焦灼給澆滅少許。


  皇帝一口飲盡,將茶杯置於案幾,冷颼颼問小金子,

  “太子呢?”


  “在外跪著。”小金子揩了揩額頭的汗,僵硬道,

  “小殿下也一同跪著呢。”


  “跪得好!”


  殿中,雲臻一身緋袍,伏在地上一動未動,裴菀倒是挺直了腰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皇帝雙手撐在案幾,重重哼了一聲,

  “笨笨,他不過給你寫了幾封信,雕了幾個玩意兒,你就認定了他?你甚至連他長什麽樣都不知道,便心心念念要嫁他?”


  裴菀將下頜一抬,凜然道,“爹爹,雲臻哥哥一共寫了九百又三十五封信給我,畫作,玩具,數不勝數,皆堆在我天羽宮的側殿我七歲那年,爹爹與娘親去承德避暑山莊避暑,將女兒忘得幹幹淨淨,兩位弟弟還小,哪裏記得我的生辰,唯獨雲臻哥哥,千裏迢迢送我一罐他親自釀造的野蜜,為此,他不惜讓五名暗衛接力,晝夜兼程,將之送入京城”


  “好了好了,朕不想聽你這些”皇帝越聽心裏越悶,“即便如此,可眼下你們初見,是否也該給些時日,熟知熟知彼此而不是草草決定終身!”


  雲臻適時表態道,“陛下隻管以任何手段考較微臣!”


  皇帝輕哼了一聲,不以為意。


  裴菀聞言眼神溜溜一轉,“敢問爹爹,您當年與娘是如何約定終身的呢?”


  裴菀一句話將皇帝給問住。


  皇帝思及過往,不禁老臉一紅。


  比起他與傅嬈的陰差陽錯,女兒與這雲臻,似乎可以稱之為細水長流九百多封信呢,換他可不一定有這等耐心。


  裴菀見皇帝臉色不對勁,眼神一亮,“爹,你說呀”


  帶著幾分興高采烈。


  皇帝惱羞,狠狠刮了她一眼。


  裴菀顯然戳到了皇帝軟肋。


  “我與你娘,好歹是知根知底,你們算什麽?”皇帝強辯道。


  裴菀眨眨眼,“我娘當初是青州小門小戶出生,與您哪裏算知根知底了,您還不是瞧見我娘年輕貌美,便喜歡上了?爹,女兒跟您一樣,瞧上了雲臻年輕俊美!”她爽朗地往雲臻肩上一拍。


  皇帝一口老血噴出。


  “你個小混賬!”他氣得踱步出來,手狠狠戳了戳裴菀的腦門。


  恰在這時,廊廡外傳來內侍尖細的嗓音。


  “皇後娘娘駕到!”


  須臾,兩名宮人簇擁著一雍雅端莊的婦人邁入。


  長長的鳳尾裙迤地,給禦書房添了幾分亮色。


  她迫不及待將視線落在殿中那跪著的年輕男子身上。


  雲臻也在這時挪了挪膝蓋,朝她的方向望來。


  相隔十多年,在雲臻印象裏,傅嬈的模樣仿佛並沒有變,眉眼依然溫柔和善,眼角也不見細紋,定是養尊處優,過得極好。


  “姑姑”他眼眶酸脹,忍不住輕聲喚了一句。


  迎著雲臻溫煦的目光,傅嬈眼淚悄然滑了下來,纖細的手指深深嵌入手帕,喉嚨哽咽著,難以自持。


  當年溫柔善良的小少年,出落得這般風華無雙。


  老穀主去世了,師傅與師娘早已魂歸故裏,唯有麵前的少年,是那段時日唯一的見證。


  也知眼下不是敘舊的時候,傅嬈先上前,親自將雲臻扶起,定定打量他少許,欣慰地點了頭,什麽都未說,便往前來到皇帝身旁,挨著他坐下。


  “陛下”她淺淺喚了一句。


  皇帝扶著額,十分頭疼,撩袍往前指了指,“皇後瞧著該怎麽辦?”


  傅嬈失笑,招呼裴菀與雲臻道,


  “夜深,臻兒想必喝了不少酒,孫釗,你去喚太子來,著他去西側殿招待雲臻。”


  傅嬈再與女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也下去。


  殿內下人也跟著退了個幹淨。


  傅嬈不再那般端著,而是彎著嘴唇,扯了扯他的衣袖,


  “陛下,先前承諾臣妾的,還算不算?”


  皇帝按著眉心不想搭話。


  傅嬈嬌哼了一聲,將他寬袖甩開,側過臉去,“那成,臣妾說的話也不算數了”


  “哎哎哎這是兩碼事”皇帝連忙又將她給掰回來,語重心長道,

  “嬈兒,笨笨是朕的掌上明珠,她豈能嫁去那麽遠的地方?再說了,這雲臻明顯居心叵測”


  傅嬈凝睇著他,“您不就是擔心他是第二個徐嘉麽?”


  皇帝噎住,臉色一黑,悶悶地吐氣。


  傅嬈默然歎息,往他懷裏一坐,雙手摟住他脖頸,

  “陛下,您不熟悉臻兒為人,對他有所偏頗,臣妾能理解,笨笨與他說是相識,也算是不識,需要時日了解彼此性情,臣妾更是支持。”


  “您要考慮這門婚事,臣妾並無二話,但您,不能因為徐嘉之過,讓臻兒受無妄之災。”


  傅嬈眼底閃過一抹堅毅,“雲臻性情舒雅,淡泊名利,之所以日夜苦讀,博取功名,隻為能堂堂正正求娶笨笨,而非攀權富貴之人。”


  皇帝思忖片刻,頷首道,“朕確實不該因徐嘉,而遷怒於雲臻,可他與笨笨的婚事,朕著實擔憂”


  “您擔憂什麽呢?”傅嬈耐心問道。


  “擔心他薄待笨笨”


  傅嬈聞言仿佛聽到一個笑話似的,指腹輕輕摩挲著他的下頜,含笑道,

  “陛下,有一件事,臣妾一直沒有告訴您,當年笨笨出生時,雲臻不顧風雨,從山下順藤而上,守在產房外,隻為能第一眼瞧見笨笨,往後一年多,他替臣妾照料笨笨,比臣妾更耐心,更細心,說句托大的話,便是臣妾與陛下您,也不曾那般將笨笨視若珍寶。”


  “笨笨渴了,他給她倒水,笨笨餓了,他給她煮米湯,笨笨哭鬧,他便給她雕小玩意兒,臣妾從未見過這麽溫柔善良的小男孩,當時就想,若是能留在苗疆,還真想與他家結個娃娃親”


  皇帝聞言,麵容總算有所鬆動,他心疼地抱緊了傅嬈,將她圈在懷裏。


  “這些事,你怎麽不與朕說”


  傅嬈酸澀地垂了垂眸,“當時您不在我身邊,我心裏總歸是不好受的”


  頓了下,又道,“您剛剛說婚事得知根知底,可臣妾知雲臻的底細,若說這世上,把笨笨交給誰我最放心,唯有雲臻”她眨眨眼,笑了笑,“陛下,這門婚事,應下吧,臣妾是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女婿”


  皇帝長長籲了一口氣,捉住她的嘴親了親,“這家裏本就是你做主,你都應下,朕還有何話可說?”


  傅嬈抿嘴低笑,淺淺往他唇瓣啄了一口,一麵起身,一麵柔聲道,“陛下,容臣妾先去安撫雲臻,待回來接陛下回後宮”


  皇帝略有幾分不快,理了理淩亂的衣袍,

  “回後宮作甚?這奉天殿,又不是住不得?”


  已是夫妻多年,有些事不用明說,已是不言而喻。


  傅嬈嗔笑一聲,揚長而去。


  沿著廊蕪轉入側殿,裏麵傳來顯哥兒和裴菀的笑聲,也不知他們在說什麽,倒是如此歡快。


  宮人通報,四人連忙出來迎接傅嬈。


  傅嬈跨過殿門,目不斜視,落在雲臻身上,心頭百感交集,揮揮手道,


  “你們退下,容我與雲臻敘敘舊。”


  裴菀依依不舍帶著兩位弟弟離開。


  傅嬈落座後,眼淚簌簌撲下,


  “萬幸,你還活著”


  雲臻見她十分感傷,連忙跪了下來,“姑姑,祖父不敢高攀,故而撒了謊,還請您見諒”


  傅嬈含淚搖頭,“我不怪他”複又拭去眼淚,含笑道,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臻兒,眼下你高中狀元,我比誰都高興,今後咱們就是一家人”


  傅嬈又問了老穀主臨終之事,回想起苗疆的日子,猶然跟做夢似的。


  後又喚來裴晏,


  “晏兒,雲臻今後伴你左右,隨駕東宮。”


  裴晏微一愣,與雲臻相視兩眼,“兒子遵母後命。”


  次日太子與新科狀元同塌而眠的消息傳出,眾臣便曉得,皇帝這是應下了婚事。


  又過了數日,皇帝正式下旨,將乾幀公主賜婚新科狀元。


  旨意發出後,皇帝意興闌珊地抱著咿咿呀呀的小女兒,


  “爹爹就剩你了,你可不能像你那些姐姐,喜歡什麽狀元郎,像爹爹這樣的貴胄不好嗎?”


  見小女兒咧嘴衝他笑。


  皇帝隻當她認同自己,笑眯眯將她提溜起來,“昀姐兒果然是爹爹的貼心小棉襖”


  話落,隻覺有什麽東西滴答滴答砸在他膝蓋上,垂眸一瞥,臉色登時一變。


  再瞧那小東西,卻見她張牙舞爪的,笑得越發得意。


  皇帝:“”


  六月初八,裴菀與雲臻大婚,婚宴在公主府舉行。


  傅坤以吏部侍郎並舅舅的身份,主持婚禮,滿朝文武皆赴宴。


  宴上不少臣工皆聯想到當年那場轟動京城的婚事。


  白駒過隙,眨眼十五年過去了。


  曆史的車輪來到同樣一個岔路口,不知會通向何方

  洞房內,喜娘退下後,唯剩下新婚夫婦二人。


  裴菀局促地坐在喜塌,靦腆地抬眸,


  雲臻始終立在她跟前,靜靜注視她,仿佛看不夠似的。


  花容雲鬢,明眸皓齒,當真是一極鮮活的姑娘。


  見裴菀怯怯朝他撇來,雲臻俊臉微紅,眼底的星光瀲灩萬方,忐忑的,期待著盯著她不動。


  裴菀平日咋咋呼呼的,眼下麵兒卻薄得很。


  婚事定下後,二人極少見麵,她被傅嬈拘在皇宮備嫁,皇帝也不許雲臻見她。


  二人偷偷約見過幾回,皆是匆匆分別。


  眼下好不容易,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


  反倒是拘束得緊。


  “我先去沐浴”


  雲臻掌心發軟,大步跨向浴室。


  待他離開,裴菀悄悄起身,匆忙去另一淨室擦了擦身子,趕在他回來前,鑽回拔步床。


  她心怦怦直跳,昨夜嬤嬤給她看的畫麵,在腦海一幀幀回放。


  裴菀緊張地腳心都在發顫。


  隨著雲臻腳步聲越近,裴菀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待俊影來到床前,她衝他露出一淺淺的笑容,

  “雲臻哥哥”


  雲臻腳步一頓,微微注視著她,“笨笨,是不是該換個稱呼了”


  裴菀麵頰燙紅,想到什麽,咯咯笑道,“那你先換?”


  雲臻微愣,旋即笑了笑,上前來坐在塌沿,自然而然拉住了她的手,“嗯,好,公主殿下”


  裴菀秀眉一蹙,跺腳道,“不是這樣的”


  “那是哪樣的?不如殿下示範給臣聽聽?”


  “雲臻哥哥,咱們是夫妻,不是君臣你該叫我”


  “叫什麽?”


  他的呼吸一點點逼近

  正要貼上她的麵頰,院外忽然傳來咚的一聲,仿佛有什麽東西跌了下來。


  雲臻連忙合衣而起,推窗張望。


  隻見紅燈耀耀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樹上跌下,而在他懷裏,還有個粉嫩嫩的嬌憨小奶團。


  傅姣姣艱難地從裴顯懷裏爬起,胖乎乎的小手提著粉色的小腰裙,衝雲臻一笑,“姐夫哥哥帶來我來賞月”


  裴顯揉了揉發酸的腰,指了指上方黑漆漆的蒼穹,

  “六月初八的深夜,哪來的月?你爹堂堂內閣最年輕的輔臣,是這般教導女兒的嗎?”


  裴顯氣呼呼往外走。


  小姣姣小臉一癟,慌忙追著他往外跑,


  “這不是你教我的嗎?你說,被人發現,就這麽回”


  “你聽錯了,我教你的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明明是你傅姣姣要來看洞房長什麽樣,與我裴顯無關!”


  傅姣姣眨巴眨巴眼眸,“這裏有兩個人,不是一個人。”


  裴顯氣得吐血,“我那不是被你逼來的嗎?”


  傅姣姣見裴顯動了怒,嚇得憨憨地點了下頭,“我知道了”


  裴顯搖著玉扇,大喇喇往外走,一麵問傅姣姣,“待會舅舅問你,你去哪裏了,你怎麽回?”


  “我逼著顯哥哥帶我看洞房?”


  裴顯聞言頓住腳步,好像是這麽回事,好像又不是這麽回事。


  他氣得合扇,扭頭狠狠戳了戳她腦門,


  “你怎麽這麽笨呢,怎麽教都教不會!”


  “這樣吧,咱們換個名兒成不,咱們不叫姣姣了,咱們叫傻妞?”


  傅姣姣認真地想了想,點頭,“好”


  裴顯:“”


  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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