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番外5

  孫釗飛快地往後遞了一個眼神, 製止諸位官員上前,一手將桃兒給擰著上了樓。


  桃兒依舊處在神思不屬的惶恐中,

  “怎麽辦, 怎麽辦”


  為了阻止這姑娘胡思亂想, 孫釗淡聲道,“有暗道放心, 四爺在,絕不叫你家姑娘有任何閃失。”


  桃兒微微鬆了一口氣, 一到頂樓, 還是倒豆子似的, 將底下的事告之傅嬈。


  傅嬈手中最後一塊雞腿跌落, 眸眼如失了燈火的城樓, 倉皇無助望著裴縉, “四叔救我”


  豆大的淚珠在眼眶打轉,烏溜溜的,跟失了魂的小鹿。


  裴縉不忍心, 下意識去扶她瘦弱的雙肩,恍覺不合適, 連忙收了手, “別怕,嬈嬈”


  又看向孫釗, “底下怎麽回事?”


  孫釗答,“李鳳娘三人邀請各才子前來破陣,其中有李勳與謝襄。”


  裴縉微微挑了挑眉, “這倆小子聯手, 還真有希望破陣, 咱們得離開”


  樓梯口傳來動靜, 劉桐擰著一碩大的燈罩上來,

  裴縉問他,“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裴縉頷首,親自執濕巾,給呆愣的傅嬈淨了淨手,悄聲安撫道,“不怕,四叔在呢,四叔這就帶你離開”


  傅嬈情緒漸漸緩過來,將淚痕拭去,恢複了鎮定,“四叔,底下被通通圍住,咱們怎麽離開?真的有暗道嗎?”


  裴縉失笑,“暗道沒有,明道倒是有


  “啊?”


  隻見劉桐三人合力抖落什麽玩物,不消片刻,便有一一盞碩大的孔明燈展現在眼前。


  孔明燈下方設有一木架,木架四周裝了一層薄薄的琉璃,坐上去,可觀賞夜景,亦能不受寒風侵掠。


  裴縉牽著傅嬈上了孔明燈,小金子與桃兒也相繼跳了上去,劉桐隨後跟上,扶住孔明燈的舵手,把控方向,孫釗還要留下來處理手尾,他與兩名暗衛合力,將孔明燈往半空一推,碩大的孔明燈迎風而起,載著五人一路往湖泊對麵的山坳掠去。


  除了腳下的木板,四周的琉璃是透明的,風吹拂,身子一晃一晃,傅嬈雙腿發軟,顧不得男女大防,緊緊抱住裴縉的胳膊,將他視為救命稻草,眼見那座金碧輝煌的燈樓漸行漸遠,密密麻麻的遊人如芝麻灑落在地,惶恐與震撼在她腦海久久交織著,

  “四四叔咱們這是去哪兒”


  軟軟的柔荑跟鉗子似的鉗住他的手肘,裴縉心中快意,麵上卻不動聲色,道,“帶你去看看我的藥房。”


  傅嬈眼神微亮,興致勃勃點了頭。


  適應稍許後,她大著膽子,貼著琉璃幕牆,眺望四下風景。


  遊船,畫舫,點綴在梁園的燈帶,如流光溢彩從她腳下滑過。


  裴縉心中起意,淡聲問她,“嬈嬈,你剛剛那般驚慌失措,是不想入宮?”


  “當然不想啦!”


  “為什麽?”他凝望她如玉的側臉,澀聲問。


  “這還用問為什麽?我不過是一舉人之女,哪有資格入宮?況且,我幹嘛要與那麽多女人搶一個男人嘛我若入了宮,能活過三天都算我有本事。”


  裴縉:“”


  他不死心,依然試探道,“你既是被認定為天命之女,萬一陛下隻娶你一人呢?”


  傅嬈聞言嚇了大跳,小臉扭過來,怔怔盯著裴縉那張俊臉,一點點貼近,最後抬手覆了在他額頭,“四叔,您沒發熱吧?陛下娶我?還隻娶我一人?我就算是瑤池仙女,也不敢做這樣的夢”


  裴縉清澈的眸眼倒映著她如花嬌靨,心中升起些許希冀。


  他娶她,隻娶她一人。


  前世他口口聲聲說不逼她,可身份擺在那裏,多少存著威逼的意思。


  這一世,他一定要哄得她心甘情願嫁他才行。


  “嬈嬈,不是所有人都看重門第身份,你蕙質蘭心,定有男人隻願娶你一人。”


  傅嬈盯著湖麵一黃鴨宮燈咯咯直笑,壓根未把裴縉的話聽進心裏去。


  倒是桃兒眨巴眼眸嘀咕道,


  “陛下年紀快三十,換做旁人,孩子都滿地跑了,他老人家偏倒好,一不娶妻,二不納妃,咱們姑娘若真入了宮,還不知什麽光景呢?”


  傅嬈聞言回過頭來,定定盯著桃兒,沉吟道,“也是,這般年紀不娶妻,定是有隱疾”


  孔明燈內響起倒抽冷氣的聲音。


  小金子嘴巴張得鴨蛋大,兩眼望天。


  裴縉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悶了半晌,他緩緩吐氣,臉色泛青道,“嬈嬈,私下妄議陛下,是大不敬之罪”


  “哦,對對對鈥︹Α備墊ε牧訟掠L倚∽歟徵屏成誄聊芽矗讀訟攏尚Φ潰八氖澹鶓侶錚飫鎘置槐鶉耍慌陸躋攣濫前鋃俊!

  劉桐:“”


  “陛下不會知道的”


  裴縉:“”


  “隱疾”二字在這位帝王腦海裏回旋許久,方才被他硬生生擠出,長籲一口氣後,他盡量讓自己顯得溫和,


  “嬈嬈,世人口舌雜亂,皇帝或許別有隱情,你切莫胡亂猜測。”


  “這倒也是。”傅嬈頷首道,“我聽聞宮裏有一老禦醫,姓周,端得是妙手回春,陛下若真有隱疾,周老太醫定能醫治好,也不至於拖到現在”


  裴縉從胸膛悶出一聲“嗯”,

  傅嬈突然想起什麽,搖了搖他胳膊,笑眯眯問裴縉,“四叔,您什麽年紀了?”


  風吹著上方的孔明燈颯颯作響,將裴縉的腦筋震得異常煩躁。


  裴縉木著臉,答道,“快三十。”


  傅嬈手抖了抖,硬著頭皮道,“您娶妻了沒有?”


  詭異的沉默後,暗啞的嗓音擠出兩字,“不曾。”


  傅嬈嚇得鬆開了他的手,回想自己剛剛所說,她弱弱地縮在角落裏,主仆二人依偎在一處,不敢再吭聲,生怕裴縉一怒之下,將她們扔下湖去。


  傅嬈知道自己不該問,可實在是好奇,便問了,問完心中懊悔不跌。


  最終,她決定亡羊補牢,小臉貼著琉璃,弱弱道,


  “也不是所有晚婚之人便有隱疾”她咬了咬牙,“四叔肯定不是”


  嗓音戛然而止,傅嬈呼吸凝滯,差點維持不住表情,半晌,她絕望地閉上眼,小臉通紅,恨不得尋個地縫鑽下去。


  劉桐與小金子已經不敢去瞧皇帝什麽臉色,二人垂下眸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氣氛越發詭異

  等到謝襄等人破了燈陣,登上攬月閣七樓,看到的是一盞徐徐遠去的孔明燈。


  孔明燈似焰火,越過山頭,漸漸消失在夜色深處。


  裴縉帶著傅嬈來到梁園山頭下的一座莊園,他將太醫院的醫藥庫設在此處,藥庫內有大大小小十幾間廊房,相互打通,從東往西一路掠過,足足要兩刻鍾。


  傅嬈看得眼花繚亂,歎為觀止。


  製藥,搗藥,晾曬處,每一道工序皆齊全得很。藥材按產地不同,排列有序,無所不有。


  裴縉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藥商。


  傅嬈不知,裴縉有了前世的經驗,依著傅嬈喜好,打造這一間藥房。


  “往後,你製藥或製香,皆可在此處。”裴縉引著她往對麵的廊房走,“這邊還有幾間香料房,香料來自五湖四海,不乏西域南海進貢之物。”


  越過香料房,裴縉指著最後兩間守衛森嚴的壁室,“這裏頭,藏著好些珍貴藥材,譬如五行靈藤花,千年靈芝,鐵皮石斛,天山雪蓮等等,你大可進去瞧一瞧真偽。”


  傅嬈怔怔望著那扇緊閉的石門,險些站不住身來。


  這些藥材可遇而不可求,不想這位陳四爺盡囊括其中,他怕是藥商第一人了。


  二人在藥房流連忘返許久,傅嬈見天色過晚,怕父母憂心,才依依不舍離開。


  裴縉親自護送她回傅宅,方趕回皇宮。


  這一日他心情是極好的,所有事情朝著預想的方向發展。


  些許過不了多久,便可抱得美人歸,過著沒羞沒臊的日子。


  裴縉走路帶風跨入禦書房,繞過屏風,往前抬眼,卻見他的父親,當今太上皇雙手扶在禦座,冷颼颼盯著他。


  裴縉並不意外,上前施了一禮,“父親這麽晚還未歇息,當心身子。”


  太上皇氣得操起案前的茶盞,就要朝裴縉扔過去。


  冷懷安眼疾手快往前一撲,抱住了那茶盞,順手將禦案上其他諸物給掃至一旁。


  麵前這位可不是四王爺,而是當今聖上。


  太上皇這茶盞無論如何不能扔。


  太上皇也知這個道理,順著冷懷安的手鬆了茶盞,扶案而起,喝道,

  “你想氣死老子是不是,老子這太上皇做的優哉遊哉,整日吃香喝辣,再是沒這般好過,唯獨你的婚事是老子心頭病!”


  “縉兒,你就不能讓爹省省心,連老九都讓我抱孫了,你的媳婦連個影都沒見著”


  裴縉見怪不怪,往前一步,淡定道,“見著了”


  “啊?”


  “今日不是見著了麽?”裴縉氣定神閑望他。


  太上皇愣了下,瞥了一眼冷懷安,冷懷安神色微僵,小心翼翼將茶盞揣兜裏,上前慢聲提醒,“莫不是樓頂那女孩兒?”


  太上皇臉色一變,正色問裴縉,“她是何人?哪家閨秀?父親何職?”


  “你且說來,隻要是正兒八經的姑娘家,父皇也不跟你計較,你趕緊把人弄進宮來,朕隻要抱孫子,隻要抱孫子,你聽明白了嗎?”太上皇抖了抖袖袍。


  裴縉接過小金子遞來的熱茶,輕啄了一口,緩聲回道,“父皇莫急,該告訴您時,兒子自然會告訴您。”


  他話音一落,太上皇火氣再起,目光往禦案一掃,空無一物,那些小太監都激靈的很,將能砸得東西都給搬開了,無奈,他隻得抓著冷懷安去搶茶盞,

  冷懷安撲跪在地,伏地不起,抱著茶盞死活不鬆手。


  “上皇息怒,陛下能尋一女孩兒,已是莫大進步,您得哄著,鼓勵著才是”


  “你一邊去,就是你這老太監日日替他說話,害朕慣他慣得無法無天”


  太上皇一腳將冷懷安踹老遠。


  裴縉默然瞥著眼前這一出鬧劇,扶著茶盞淡定喝茶。


  太上皇見狀,惱羞成怒,繞案而出,狠狠指著裴縉,

  “你是氣死老子不成!”


  裴縉略有不耐煩,將茶盞遞給小金子,“您不是說隻想抱孫子嗎?等著便是!”


  “你”


  沉吟片刻,也曉得自己這位兒子一向有主意,斷不會將江山至於不顧,於是,怒火漸漸消弭,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當真選好了?”


  “嗯。”


  “家世如何?”


  “家世很重要嗎?或者,跟您一樣選一位母夜叉?”


  “噗”太上皇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又蹭蹭躥了上來。


  鬧了半刻鍾,眾內侍總算將太上皇給哄好,父子倆終於能心平氣和說話。


  裴縉坐在上皇對麵不遠處,優哉遊哉喝著燕窩,


  “父親,皇後人選已定,父皇招呼那些臣子,告訴他們莫要再盯著我。兒子原是可以不理不睬,可這些姑娘都是好姑娘,重臣之女,兒子不能耽擱了她們的婚事,今日之舉,便是給百姓及所有臣工一個交待,朕的真命天女已出現,其他各家姑娘該嫁便嫁,莫要誤了姻緣。”


  太上皇也知裴縉決定的事,無可更改,不打算再追問是何人,


  “皇後雖定,還有後妃,你大可在迎娶皇後的同時,廣納後宮。”


  裴縉搖頭道,“父皇,兒子隻打算娶她一人,這一點無可更改,父皇不必多言。”


  他一句話將太上皇所有後路堵死。


  太上皇生生悶了半晌的氣,從牙縫擠出幾字,“兒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知道。”


  “你就不怕百官抗議?”


  “不怕,兒子捏了他們把柄,錦衣衛隨時待命,朝堂上誰敢駁朕,朕夜裏就讓錦衣衛拿人。”


  太上皇對上裴縉那雙沉湛的眼,深不見底的瞳仁,如暗流過淵,令人佩服,也叫人豔羨。


  這江山是裴縉一寸寸打下,他手掌乾坤,有足夠的魄力及能耐,讓朝廷無一人敢逆其鋒芒。


  鐵腕手段建立在實力之上。


  他這位父皇,望塵莫及。


  次日清早,太上皇先將內閣重臣挨個傳入後宮,一一說服,後又以鳳命所出,不敢違拗天意為由,傳召百官,罷選妃之議,朝堂震然,折子成千上百砸入司禮監,太上皇明智地站出來替皇帝擋住壓力,聯手欽天監,將百官沸議給壓了下去。


  自然也有官員當朝抗議。


  次日錦衣衛糾出這位官員有受賄之舉,闔家下獄。


  往後,再無一人敢置喙。


  裴縉每日視朝後,微服出宮,接傅嬈前往藥房,製好藥香又一道送去店鋪售賣,傅嬈如同打開一扇天窗,忙得不亦樂乎。


  日複一日相處,她對裴縉的信任與日俱增。


  傅嬈所製藥香效果顯著,很快打開銷路,榮善堂藥鋪門庭若市。


  短短一月,傅嬈被分了兩千銀子的分紅,她大喜過望,每日清晨前往藥房,至晚方歸。


  鄭氏起先不放心,與傅倫二人悄悄去藥鋪探望,孫釗親自接待,將藥鋪一應文書皆攤開,又請來市署的人作證,二人確信陳四爺是皇商,不再懷疑,可依然不放心傅嬈一個姑娘家在外奔波,安置了一嬤嬤並兩位護衛隨行,囑咐她天黑之前必須回府,傅嬈應下。


  一日,傅嬈乏累,午休時,窩在藥鋪廂房歇息。


  裴縉過來探望她,瞧見的便是一幅美人春困圖。


  她側身臥在躺椅上,眉似山黛,鴉羽黑長,瑩玉小臉陷在軟軟的被褥裏,斜陽從窗欞灑下,將她臉頰映出一層絨光,睡相乖巧可愛。


  裴縉悄悄坐在她身側,靜靜注視她,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忍不住,俯首,在她額尖輕輕印下一吻。


  聽到外頭有嬤嬤的動靜,裴縉隻得從暗室離開。


  他轉身的片刻,傅嬈幽幽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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