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番外3
梁園占地數百畝, 亭台閣謝沿湖疊矗,人煙藏在湖光山色裏,似畫中仙。
傅嬈主仆穿戴樸素,擠在人群裏並不顯眼。
太上皇將燈宴設在湖心島上的攬月閣。
攬月閣高達七層, 瓊樓玉宇, 金碧輝煌, 登頂便可攬滿城風華,可此處為皇家禁地,等閑進不去。是以,這次太上皇設燈宴,京中萬人空巷。
傅嬈初來乍到, 對此地典故一無所知,隻順著人群往湖心趕。
攬月閣外設有九曲環廊, 曲廊連接各處亭台閣謝, 人嗡嗡地從四麵八方往湖心趕。
太上皇名義上設燈宴, 實則是給皇帝選妃,既是如此, 這裏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進去。
遊人如織, 皆從最外那環白玉石橋匯在登月門處,此處有內廷司及禮部兩位郎中守候, 京中貴女持宮中下發的燙金貼方可入內。每府隻有一個名額, 為了這獨獨的名額, 各家姐妹妯娌可是上演了暗潮湧動的廝殺。
皇帝英明神武, 後宮空懸, 手握生殺大權, 誰家都想把女兒送入皇宮鞏固地位, 若是能一朝登上後位, 那便是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
隻是皇帝久久不婚,也不是誰家都等得起,家中還有年輕後輩的,便把等不起的長女給出嫁,留下花容月貌的嫡次女。
隴西李氏三小姐李鳳娘,副都禦使傅家的嫡長女傅采薇,人稱小喬氏的喬家六小姐喬巧兒,此三人乃是奪後的有力人選。
李鳳娘的父親是皇帝肱骨心腹,功勳卓著,傅采薇乃四世公卿的傅家後人,喬巧兒的姑母更是當朝太上皇後,三人在朝中呼聲皆十分敞亮。
這三位姑娘還未入宮,在宮外已鬥得風生水起。
李鳳娘乃李老爺子幼女,早些年姐姐李蘭仰慕皇帝,皇帝對其視而不見,姐姐心灰意冷,最終遠嫁他方,李家便屬意她待選入宮。李老爺子老來得女,寵溺了幾分,養出李鳳娘跋扈的性子,不過李鳳娘跋扈歸跋扈,卻生得明豔四射,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兒。
她最恨的便是有太上皇後撐腰的喬巧兒,比起李鳳娘明目張膽的囂張,喬巧兒心思玲瓏剔透許多,她悄悄在李家安插了眼線,每日李鳳娘吃什麽穿什麽,她了如指掌。
今日李鳳娘穿了一身殷紅繡牡丹的雲錦長裙,將她的明豔襯托到了極致,唯一不足之處便是不那麽活潑俏麗,喬巧兒便穿戴一身鵝黃繡海棠的蘇繡,娉婷秀麗,又戴了一串翡翠十八子壓襟,襯得那張白玉的小臉熠熠生輝,乍眼一瞧,李鳳娘紅豔招眼,卻不如喬巧兒鮮活亮麗。
李府與喬府相鄰,二人誰也不想落對方下乘,竟是擠到一處抵達攬月閣。
越過前方一條白玉拱橋,便是登月門,小拱橋上建了一段廊廡,廊蕪下設有不少攤位,此地攤主要麽是皇商,要麽在朝中有大靠山,還要繳納高額的稅銀,每每這等時候皆是擠破了腦袋。
傅嬈不懂其中緣故,隻道此處乃是貴女必經之地,便帶著桃兒擠在廊蕪邊角,冷風颼颼從後方灌入領口,傅嬈直打哆嗦,桃兒緊忙將背在身上的竹案給攤開,再小心翼翼將香盒擺上。
香盒成圓形,麵上雕刻一些鏤空的圖案,用的是紫檀木料。
傅嬈深知富貴人家講究,不敢用次等的盒子,愣是活當了最好的一支鳳釵,換了銀子買了二十個紫檀香盒來製香,若是能順利賣出,她再將那鳳釵給贖回來。
可傅嬈剛將那香盒給擺上,隔壁一中年攤主便惡狠狠瞪了過來,
“哪來的野丫頭,滾一邊去,別當著老子的道
傅嬈沒來之前,這攤主是廊廡下第一家,人流量最大,傅嬈擠在此處,可謂是搶了他的客流。
他頂著渾圓的肚腩,神色凶狠。
桃兒立即護在傅嬈跟前,小意賠禮道歉,“這位叔伯,我們家貧苦,想賣點藥香討活,也就這點東西,賣完我們就走,您行行好”
“滾滾滾,你家貧苦管老爺我什麽事,你知道我這攤位花了多少銀子?”他滿臉凶煞,揮蒼蠅似的擺手,
“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喊官兵來抓你們”
傅嬈花了那麽多本錢,今日又是唯一的機會,怎肯放棄,拉著桃兒退出廊廡,立在橋上風口,嗔道,“我們不站你那總沒關係吧”
那攤主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論理是跟他沒關係,可到底會影響他的客源,他氣得麵色泛青,也不想與傅嬈多做理論,擺擺手,示意身後兩個小廝去趕人。
小廝挽起袖子,正要動手,卻見一前擁後簇的姑娘止步在傅嬈跟前,
“小姑娘,你賣的是什麽呀,這麽香”
傅嬈收起怯色,心知機會來了,飛快瞥了一眼麵前的姑娘,生的一雙丹鳳眼,臉上脂粉雖厚,可傅嬈察覺她眼角略有一抹青色,連忙將一安神的藥香給捧起,打開給她聞,
“姑娘,此香名為安怡香,安神助眠,益氣養血,裏麵添了些何首烏,幹草,棗香您可以聞一聞”
喬巧兒聞言神色微亮,皇帝大選在即,她近來多思少眠,精神略有倦怠。
麵前的藥香十分細膩,裝點也算精美。
她俯首輕輕吸氣,一抹沁鼻的香氣滑入肺腑,頓覺心曠神怡。
“好香!是你自己做的?”她從傅嬈手中接過,又仔細聞了聞。
傅嬈怕自己年紀輕難以服人,撒了個謊,“是我祖母所製,我祖母曾師從一位老太醫,學了些本事。”
喬巧兒微微吃驚,上下打量了傅嬈一眼,“宮裏的貴人我見多了,好東西我也見過,可從未聞過這樣的香,小姑娘,你祖母很有本事.”
傅嬈沒料到撞見皇親國戚,略生忐忑,“姑娘過譽”
“怎麽賣?”
傅嬈含笑道,“得五兩銀子一盒,三盒一療程,姑娘,您大可一試,定有改善”
喬巧兒聞言眸光一頓,一抹寒芒閃逝,這丫頭莫非看出她睡眠不好?
傅嬈察覺她不快,暗道失言,連忙改口道,“姑娘真是孝順,定是給家裏長輩買吧”
喬巧兒垂眸未語,又細細品了一番,朝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上前掏了十五兩銀子,將三盒安怡香給拿走。
傅嬈喜笑顏開,一麵將銀子收在懷裏,朝她屈膝,“多謝姑娘”
喬巧兒瞥了一眼傅嬈穿著,也知她家中不富裕,不再多言,正要離開,卻見李鳳娘施施然止了步,她扶著婢子的手,往傅嬈攤位瞄了一眼,目光落在喬巧兒丫頭香盒上,
“喲,這是買什麽呢?”
若是被李鳳娘知道她失眠,定會奚落她。
喬巧兒示意侍女收好香盒,笑盈盈往傅嬈覷了一眼,道,“見這姑娘年紀小小的,在外賣香,定是家中吃緊,遂幫襯一二”
“哦,喬六小姐處處學得收攬人心,真不愧是太上皇後教出的閨秀”
傅嬈心中駭然,麵前這鵝衫女子乃喬家姑娘?
那這殷裙女子也定是京中閥貴。
她細細打量李鳳娘,生得極美,身段也不錯,目光上挪至她發髻,神色微凝,便將其中一生發的藥香捧給她,
“姑娘,您試試這盒藥香”
李鳳娘對藥香並不感興趣,不過是瞅著喬巧兒買了三盒,略覺疑惑,她皺著眉聞了聞,“嗯,香氣不濃不烈,確實不錯不過,我不需要。”
“我看你倒是需要得緊”喬巧兒目光從那錦盒一側掠過,抿嘴輕笑。
傅嬈順著她視線瞅到藥盒一側貼的標簽,表情凝固。
她也看出這兩位姑娘不是很對付,故而不敢明言,卻不防被喬巧兒逮了個正著。
李鳳娘見喬巧兒樂不可支,臉色拉了下來,“你什麽意思?”
冷風吹拂,現出喬巧兒扶風弱柳的身姿,她咯咯直笑,“人家姑娘是好意,瞧出李大小姐發量不夠稠密,是以推薦你用這生發香”
李鳳娘臉色登時一變,狠狠剜了傅嬈一眼,
傅嬈暗道不妙,硬著頭皮道,“姑娘,我並非有意,隻是此香添了些生鐵末,幹薑,桑白皮,確實可以固發生發”
“姑娘生的貌美如花,用此香,可錦上添花”
李鳳娘臉色好看了些,她一向得理不饒人,冷冷盯著喬巧兒,“既是喬妹妹推薦我這用藥香,姐姐我卻之不恭。”
“若無效,本大小姐定尋你麻煩”
她最後狠狠剜了傅嬈一眼。
傅嬈臉色微白。
喬巧兒笑容垮下,李鳳娘這哪裏是威脅傅嬈,這是威脅她。
李家侍女上前問價,欲買下一盒,傅嬈卻是破罐子破摔道,“姑娘,三盒一療程,必有效”
李鳳娘不悅道,“本姑娘不缺這點銀子,可你莫不是誆人吧,你家在哪?可別收了銀子逃之夭夭!”
傅嬈手微微發抖。
喬巧兒見狀,略有不快,“李鳳娘,你不必尋她麻煩,她不過一小姑娘,買些東西貼補家用,你這是仗勢欺人你若覺不好,來尋我的麻煩,我給你補銀子!”
李鳳娘哪裏是在意那點銀錢,不過是跟喬巧兒嘔氣罷了。
正待駁她,一道嫻雅身影停在路中,衝二人笑道,
“好啦,你們二位停在此處,誰還敢過橋去?燈宴快要開始了,別誤了時辰”
廊橋上聚滿了貴女,皆是瞥見李鳳娘與喬巧兒打擂台,停在此處看熱鬧。
姹紫嫣紅,鶯鶯燕燕,竟是令那燈火失色。
傅采薇一向愛居中調停,
李鳳娘攏了攏鬢發,雍容一笑,“誤什麽時辰呀,我那侄兒李勳乃禦前侍衛,聽說聖上不見蹤影,太上皇正四處尋人,咱們去燈宴又有何意義?”
大晉軍職乃世襲,如劉桐家世代襲錦衣衛之職,李家也是如此,前世李勳不滿意李維中安排,脫離軍籍,從科舉入仕,這一世老爺子尚在,李維中又在一次變亂中戰死,留下獨子李勳,李勳身為李家嫡長孫,自然該繼承李家勳爵,走武職一道,是以,自父親去世後,便入宮宿衛,步步高升,如今已是禁軍校尉。
李鳳娘這般說,無非是在眾人跟前顯擺,李家與聖上的交情。
見喬巧兒臉色難看,李鳳娘心中越發得意。
太上皇後可是出了名的彪悍,太上皇懼內,朝野皆知,可懼內歸懼內,這位太上皇小事百依百順,大事卻不糊塗,外戚勢大,江山不穩。
這麽重要的消息,喬巧兒不知道,可見太上皇防著太上皇後呢。
李鳳娘輕飄飄扳回一局,看傅嬈也就順眼多了。
“三盒,都買下吧哦,對了,喬姑娘剛剛買了什麽呀,你也給我一樣來三盒”
有錢不掙是傻子,傅嬈當即又掏出三盒安怡香給李鳳娘,“姑娘可買些孝敬家裏長輩,此香安神助眠。”
“哦?是嗎?我父親戰傷累累,睡眠不好,那本姑娘便拿你的香試一試”
李鳳娘一口氣拿下六盒,其他圍觀的姑娘坐不住了,三三兩兩圍上來選購,二十盒藥香頃刻一掃而空。
還有些沒買著的,拉著傅嬈問住處。
“這薄荷香真真好聞,今個兒路上擁堵,我困在馬車裏,心中泛嘔,剛剛聞她這香呀,便活過來似的”一嬌憨女子三兩步上前來,笑眯眯望傅嬈問道,“姑娘,你家住何處呀,下次我還來買”
廊橋擁擠不堪,人人手中捧著她香盒在聞,似百花爭豔,傅嬈仿佛看到了巨大的客源,可惜,顧及父親前程,她哪敢據實已告,支支吾吾的正要尋個借口搪塞過去,
身後傳來慵懶的笑聲,
“西市南門口附近,第三個十字街口,‘榮善堂’藥鋪。”
傅嬈聞言大吃一驚,扭頭,一道熟悉的俊影倚欄而立,他臉上帶著麵具,嗓音也做了些處理,可憑著那身衣裳她還是認出了他。
“叔叔,你什麽意思?”
裴縉順手將她衣角一牽,帶離人群,來到廊蕪後,又將她鎖在高高望柱下的避風處,眼見她兩頰凍得通紅,心疼不已,
言簡意賅,又不容拒絕道,
“我乃川蜀藥商,姓陳,人稱陳四爺,我在西市開了一家藥鋪,名為榮善堂,上了太醫院貢藥名錄,也算是皇商。”
“數年前,我在川蜀見到一位叫陳一山的神醫,他說青州王娘子乃他之師姐,有一孫女名叫傅嬈,極有製藥天賦,我知你父親要科考,不欲拋頭露麵,可你酷愛製藥,不如你我珠聯璧合,我提供藥料,你隻管製藥,做藥香,我來替你賣,咱們五五分紅,如何?”
裴縉一席話將來龍去脈道的清清楚楚。
陳一山也算傅嬈半個師傅,麵前的男人能說出他的名字,沒有誆她。
千言萬語匯在心中,最後隻落出一字,“好。”
裴縉望著麵前的小嬌妻,她生得玉柔花軟,粉嫩嬌貴,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而傅嬈呢,亦陷在裴縉給她帶來的巨大喜悅中,無法自拔。
她可以靠自己養家糊口了,喜滋滋的,滿腔澎湃。
“四叔,我以後可以喚您陳四叔嗎?”她軟乎乎地問。
那雙眸眼太漂亮了,晶瑩剔透,如冰容雪魄,實在叫人拒絕不了。
裴縉硬生生從喉嚨擠出一字,“好”
他退讓一步,也得討些利息才行,
裴縉指了指攬月閣頂樓,“嬈嬈,你想去頂樓看煙花嗎?”
傅嬈順著他視線往身後那巍峨的瓊宇瞥去,“當然想!”到底是小姑娘,興奮地差點跳起來,
“等等,四叔,咱們沒帖子,進不去”
“我有辦法進去。”
傅嬈眼眸睜得大大的,“真的嗎?”
裴縉麵不改色,指著左側跟來的孫釗,
“這是我家一工匠,他精通機關暗道。”
又指了指右側虎虎生威的劉桐,
“這是我家的護衛,他頗有些身手。”
司禮監提督首領孫釗,錦衣衛都指揮使劉桐,一同上前,
“見過傅姑娘。”
二人一個生的清秀如玉,一個長的威猛峻拔,神色皆十分恭敬,就差沒給她下跪。
傅嬈又如何曉得麵前這二人,是朝野聞之喪膽的玉麵雙刹,當即笑眯眯地回了一禮,
“孫工匠好,劉護衛好”
小金子兩眼望天。
天光徹底消融在夜色裏,華燈齊上,璀璨如晝。
湖麵飄起了數盞碩大的荷花宮燈,裴縉為了滿足傅嬈少女心性,愣是帶著她與桃兒乘坐一盞荷花燈前往攬月閣。
從攬月閣側門進去,沿著一條康莊廊道,來到樓梯口,頭頂宮燈繁複,如瀑布般,滑落一片流光溢彩,順著回旋的樓梯往上,一路金碧輝煌,華光彩照。
傅嬈忐忑地跟在裴縉身後,扯了扯他的衣角,弱弱地問,“四叔,您確定,這走得是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