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夜探香閨
第33章 夜探香閨
入了冬日子極短, 用過晚膳不消多久,天色便徹底沉下。
通政使家的楊夫人來探望過鄭氏數次,鄭氏欲回禮, 被這幾場雪給耽擱, 好不容易今日出了趟門, 又與楊夫人一道去賀家送了壓箱禮, 是以累極, 早早歇下。
傅嬈陪著鄭氏話了幾句閑, 待服侍她睡下, 方出來。
快到十五, 月盤如玉,自暮寒掀起的長風,颼颼灌入她領口,傅嬈裹緊衣裳, 踏著明淨的夜色回了房。
屋子裏燒了地龍,暖烘烘的。
兩個丫頭磨合了幾日, 越發配合默契, 秋香打水洗漱, 桃兒入梢間拿日常衣物, 二人伺候傅嬈沐浴換洗。
今日榮善堂的管事送了賬本來,一些藥方也該做些調整, 還有些七七八八的瑣事。
傅嬈吩咐桃兒將一長幾搬來塌前,點了一盞銀釭,坐下翻閱賬冊。
秋香給她盛了一盅燕窩, 提醒傅嬈乘熱喝,傅嬈置若罔聞,專注地核對賬冊, 心裏琢磨著若是離京兩年,藥鋪該如何料理,四位藥童勉強出師,兩位管事也盡心盡力,可若主家無人,久而久之定會出事。
桃兒與秋香不知何時不見蹤影。
傅嬈托腮望著那一釭燭火兀自出神,漸漸的,眼皮一搭一搭,打起了盹。
皇帝掀簾而入,瞧見的便是這般情景。
一張潔白如玉的小臉擱在手肘處,時不時往下沉,眼皮費勁地撐了撐,似承受不住困頓,無力闔上。洗舊的粉裙垂直落在腳尖,腳下是一雙繡花鞋,鞋底雖是厚實,可也不知怎的,她竟是踮起了腳,露出白色的足衣來,凍著可如何是好。
皇帝不由蹙了眉。
他緩步踱至她身側,將她輕輕抱起,擱在了塌上。
一頭烏發垂落,鋪滿了引枕,麵容出水芙蓉般清麗,透著幾分嫵媚慵懶,他手覆在那軟軟的腰身,有些不舍得放,幹脆退鞋上榻,挨著她躺下。
腰肢兒又細又軟,不堪一握,居然就懷了他孩子。
手伸至她腳踝,果然有些冰涼。
他將那對玉足握在掌心,輕輕揉捏,替她取暖。
那張無暇的臉就靠在他手肘處,似乎睡得極是踏實,腳下略有些癢,她拱了拱身子,往他懷裏側了側,尋了個舒適的姿勢。
他將被褥搭在她身上,粗糲的手指越發用力摩挲著,傅嬈察覺不適,秀眉微蹙,小腳踢了踢,沿著他掌心往手臂上滑,不可思議地蹭起疙瘩,如清羽撓在他心尖,他眸色閃過一抹幽黯,忍不住用力握了握,頓了片刻,終是鬆開,無力地笑了笑,幹脆將被褥往自個兒身上一拉,將她一雙玉足擱身上替她暖著。
總算是踏實了,窩著一動沒動。
皇帝原想陪著她說會話,又或者聽她在他麵前扯謊。
怎知,倒成了哄睡的。
傅嬈這一覺睡得舒舒服服,還做了個令人臉羞的夢。
夢裏,她與那人唇齒交纏,踮著腳費勁地承受著他的碾壓,懷了身子的人是不能墊腳的,她急得不得了,扶著床榻要堪堪往下坐,給身子尋找支撐,他卻始終不肯放她,她最後氣急,踹了他一腳,
傅嬈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腳,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天光明亮,暖融融的光折射琉璃窗,灑落斑駁的光芒。
傅嬈坐在床上愣了許久,夢裏的景象太過真實,以至於她腦子如漿糊般黏住。
目光不經意落在床前的長幾,
等等,怎麽少了些東西。
傅嬈嚇得立即起身,將長幾上的賬冊及書本查閱一番,不由皺了眉。
傅坤的課業不見了,榮善堂這兩年需準備的藥單,及進貨清單,也不見了。
環視一周,愕然瞧見窗下的寬案陳列著十幾個錦盒,有長有方,整整齊齊疊放著。
傅嬈幾乎是確認,皇帝昨夜來過。
秋香在這時掀簾而入,瞧見傅嬈一臉震驚,又往寬案瞄了一眼,立即上前撲跪道,
“姑娘,昨夜,陛下來探望您,您睡著了,陛下坐了一會兒便走了,”
她淚眼盈盈望著傅嬈,眼底盛滿了恐色。
傅嬈吃驚,愣愣瞧著她,猜到秋香定是被皇帝的人給敲打過,她閉了閉眼,緩過一口氣,問,“他可說了什麽?”
秋香指著那些金貴的錦盒,一字一句複述皇帝的話,“陛下說,您明日要赴婚宴,他送些衣裳首飾來,希望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開開心心去赴宴。”
傅嬈想起了那個夢,下意識撫了撫嘴唇,她踢得位置不是太好,隻希望夢裏不是真的。
他是天子,若是傷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及至衙門,傅嬈旁敲側擊,問奉天殿有沒有召周太醫,一整天皆是心神不寧。
冬月十五,賀玲與謝襄大婚,京城一掃前兩日的陰霾,晴空萬裏。
因是天子賜婚,規格堪比郡王,朝廷百官悉數到場,謝府門庭熙攘,賀客盈門。
傅坤恰恰休學,兼之謝襄家中親戚不多,一再派人說要請傅坤隨他迎親。
是以姐弟倆起了個大早,這是傅坤第一次出入京城權貴圈,傅嬈和鄭氏替他拾掇一番,他著寶藍的錦袍,外披玄色繡銀紋的大氅,端得是俊秀清致,漪漪如竹。
傅嬈尋常鮮少裝扮,今日因是以媒人身份坐鎮婚宴,少不得穿得喜慶些。
翻來覆去,尋不出滿意的來,秋香打開皇帝那夜送來的錦盒,捧出一身海棠紅的鮮豔褙子,用金線繡的細密花紋,兔毛鑲邊,裏頭有一層夾棉,又輕又軟,極是暖和,下裳配了一條粉紅的素色長裙。
再從紫檀錦盒裏拿出一副鑲寶石的金頭麵,與這一身衣裳極是相襯。
傅嬈卻搖搖頭,“好是好看,太豔了些,”
“姑娘長得這般好,合該漂漂亮亮的才是,”
傅嬈不知想起什麽,神色微有些恍惚,淡笑道,“旁人的婚宴,不必太奢華,”
桃兒望著明容昳麗的傅嬈,思及上回這般裝扮,還是她出嫁那日,一時紅了眼眶,罕見未與秋香拌嘴。
秋香便尋了一羊脂玉簪,一點翠抱頭蓮給她插上,再裝點幾片寶石珠鈿,不顯得奢華,卻又搭配得當。
傅嬈瞧了一眼銅鏡,滿意地點了頭。
傅坤提前打馬去了謝家,傅嬈後乘車緩緩抵達,府內已是喧聲笑語,疊鬧不休。
管事得了謝襄吩咐,將傅嬈奉若上賓。
入花廳落座時,恰恰坐在了平康公主對麵。
謝襄父母雙亡,家中隻一族叔替他操持,聖上開恩,命禮部,鴻臚寺及宮中內監協理,朝中有頭有臉的官眷悉數到場。
花廳內姹紫嫣紅,擁簇如雲,乍眼瞧去,仿若春暖花開。
傅嬈坐下片刻,便覺有數道視線往她身上落,她略覺奇怪,朝秋香瞥了一眼,秋香順著眾人視線落在傅嬈的發髻上,旋即苦笑。
出門時,鄭氏應是覺著傅嬈的發飾素了些,壓不住這一身海棠紅,是以順手從錦盒抽出一枚蝶戀花的珠鈿。
這枚珠鈿比尋常的珠鈿要大,當中有顆碩大的紫金東珠,俗稱鴿子蛋,珠鈿用金絲纏繞,雕成戲蝶戀花之狀,花瓣點翠,花絲鑲珠,環嵌七寶珠石,奢華明豔,工藝精湛。
堪堪這一枚珠鈿便將在場女眷比了下去。
平康公主瞧出是宮廷禦製,臉色極是不好看,這麽好的首飾她父皇都舍不得賞她,居然給了傅嬈?
自然也有挑火的,平康公主火氣越來越盛,隻是想起宮中不明情狀的母妃,隻能生生壓住。
沈柚常年行走皇宮,自然看出這是禦賜之物,於一片嗡嗡聲中,笑著寬慰,“乾寧縣主數次立功,上回又救了大殿下,陛下賞賜隆重些也是常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此話正理。”平康公主高抬著下頜,順坡下驢。
傅嬈漸漸猜到問題所在,並不放在心上,這些閨中女子不是比衣裳就是比首飾,也怪無聊的,些許是當了醫官,她越發不將這些女人家的爭鬥放在心上,任由旁人品評。
兩位正主皆不吭聲,挑火者隻能做鳥獸散。
略坐一會兒,謝家已發親前往賀家迎親,大約至黃昏方能將新娘子迎回,府內賀客氣氛便鬆散了些,有人提議玩投壺,花廳前頭的院子裏便設了投壺,姑娘們三兩個依次上場。
見人往院子裏聚去,平康公主終是按捺不住氣性,輕飄飄刺了傅嬈一句,
“傅嬈呀,瞧著今日謝府喜宴,心情如何?這樣的排麵,你這輩子都別想了,”
平康公主這話可謂是踩了傅嬈痛處。
她這輩子確實是別想了,隱隱的有些刺痛,被她壓下去。
今日是謝襄與賀玲大喜,她不能與平康公主拌嘴,是以起身避開,沿著長廊來到一處偏僻的回廊,憑欄而立,心口的嘔心湧上少許,秋香連忙給她遞了一枚酸棗,她小口嚼著方才舒坦些。
須臾,一道腳步聲從身後響起。
傅嬈回眸,正見徐嘉身影頎長立在回廊口,清潤如玉。
她愣了愣,蹙眉道,“你來做什麽?”
徐嘉未曾搭話,目光逡巡著她的臉頰,他從未見傅嬈這般美,甚至有幾分國色天香的氣韻,印象中她荊釵布裙,閑暇便倒騰那些瓶瓶罐罐,身上從不見一件像樣的首飾,那時他也曾想,有朝一日高中,要替她置辦一身喜慶的衣裳,讓她漂漂亮亮嫁給他。
“嬈兒,”他沙啞喚著她,目光略有迷離。
傅嬈臉色一變。
秋香見狀,立即上前擋住徐嘉的視線,冷冷嗬斥道,“駙馬爺這是做什麽?”
平日唯唯諾諾的丫鬟,此刻如同小獸一般護在她跟前,令傅嬈吃驚,不過想起農家的姑娘爬摸打滾,骨子裏皆有幾分悍性。
徐嘉無視秋香,目光直落傅嬈的眉眼,“嬈兒,我知你心意,我實在不忍瞧見你這般孤苦,你是不知,外頭那些女人口舌鋒利,話裏話外皆是排揎你的,我聽著心中絞痛,,”徐嘉似做出一番決心,鄭重道,“你放心,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傅嬈聽得雲裏霧裏,隻當他是瘋子,拉著秋香從另一處離開。
謝家人丁雖不興旺,宅院卻極大,傅嬈在園子裏繞了一圈,瞅見快要開席方回花廳,怎知上了廊廡,聽見裏頭傳來尖碎的嗓音。
“傅嬈呢,把她給我叫來,她怎麽有臉勾搭徐嘉?”
廳內鬧哄哄的,聚滿了人,好幾位官宦夫人勸平康不要鬧事,平康公主卻是氣紅了眼,
“韓夫人,您是禮部尚書家的夫人,您評評理,徐嘉已是本宮的駙馬,傅嬈再怎麽不甘心,也都是過去的事了,何以現在揪著不放?”
傅嬈那般果敢的女子,怎會與徐嘉糾纏不清?
韓夫人不信,“殿下必是誤會了,”
“怎麽可能,沈家的丫頭親自瞧見的,您不信我的為人,難道不信沈柚?”平康公主指著沈柚身側的侍女道,
那侍女躲在沈柚身後瑟瑟發抖。
兩刻鍾前,她無意間瞧見徐嘉與傅嬈私下見麵,回來花廳悄悄說與沈柚知,偏偏被平康公主逮了個正著,抓著她不放,逼著她當眾說出真相。
這下好了,鬧得人家喜宴一鍋粥似的,她回沈府怕是會被打死。
沈柚滿臉窘迫,央求著道,“殿下,事情如何還不得而知,我這丫頭眼神一貫不好,看錯了也未可知,今日是世子婚宴,您有天大的事也得壓下,待回頭再料理如何?”
平康公主好不容易逮著傅嬈錯處,怎可錯過,再說,攪了謝襄那病秧子的婚事才好呢,近來謝襄在督察院辦了幾樁案子,風頭正盛,世人皆拿他與徐嘉相比,平康公主自然不好受。
謝襄,可是她不要的人,憑什麽蓋過徐嘉?
彼時,傅嬈亭亭立在門口,數十道視線聚在她身上,皆是鄙夷與質疑。
傅嬈有口難言,那頭徐嘉趕來,也矢口否認,強扯著平康公主欲離席,平康公主將他甩開,指著傅嬈道,“你們來得正好,三人對質,給本公主一個交代。”
徐嘉瞟了一眼傅嬈,暗自懊惱,試圖去牽平康公主的手,溫聲懇求道,“殿下,我若真要與她話閑,何至來這謝家,不是平白落人口舌嗎?”
官眷夫人連連稱是。楊夫人與楊姍姍百般開解勸說,平康公主置之不理,她死咬著沈柚不放,沈柚叫苦不迭。
直到一清俊身影緩緩從石徑步上,他身姿凜凜,眉如點漆,淡聲道,“沈家丫頭看錯了,那個人是我。”
李勳話音一落,整個花廳鴉雀無聲。
無數道視線戳在他身上,驚訝,惋惜,不解,不一而足。
李夫人正在嗑瓜子看熱鬧,不料瓜子磕到了自己兒子身上,差點沒從椅上跌落,連忙傾身向前,眼神鋒利地製止李勳。
自從李勳與梅玲筱解除婚約後,李家的門檻便被媒人踏破。
李家乃大晉老牌貴族,根深葉茂,其父李維中是內閣大臣,李勳更是生得芝蘭玉樹,乃年輕一代之翹楚。京中想嫁他為妻者,如過江之鯽。
平康公主頓時傻眼,聲量弱了幾分,“表哥,你是不是糊塗了?”
李勳目無波瀾看向沈柚那位侍女,
“我身上有傷,恰巧碰見傅姑娘,隨口向她討教療傷之法,並無他意,”
李勳視線冷冷淡淡從徐嘉身上掠過,垂目道,“我與他衣裳顏色相近,倒是叫人認錯了,是以誤會了傅姑娘,”
語畢,他轉身朝傅嬈施了一禮,“是在下唐突,請縣主見諒。”
傅嬈眼底閃過一絲愕然,對上他幽深的眸眼,嗓子如同黏住似的,半晌沒吱聲。
其他諸人掃了一眼李勳與徐嘉穿著,皆是藍色袍子,也難怪丫頭看錯。
那侍女見有人相救,趕忙磕頭如搗蒜,
“原來是李公子,是奴婢不長眼,瞧錯了,還請公主殿下與駙馬爺恕罪,”
徐嘉離她最近,一腳往她胸口踹下,怒道,“瞎了眼的狗東西!”
心中卻對李勳冒然認領,生出濃濃的警惕。
李勳這麽做,意欲何為。
平康公主卻不信,上上下下掃視李勳,問道,“表哥,你受了什麽傷?我怎麽不曾聽舅舅和舅母提起?”
李勳悠然一笑,冷峻的眉眼似堆著萬千風華,他稍稍觸碰左膊,“我此處曾受了傷,起先不太當回事,近來卻遲遲不好,聞傅姑娘醫術高明,是以請教。”
李夫人見兒子胳膊抬得艱難,臉色一變,忙得上前攙住他,“你這傷是何時起的?怎麽不曾與母親說?”
“不想叫母親擔憂,”
傅嬈聞言腦海裏閃過一些片段,上回行宮途中,她向李勳道謝,李勳不言自己傷勢,而此刻卻說舊傷,
傅嬈心中狐疑,來到他跟前,“李公子,可否讓我瞧一瞧你的傷口?”
李勳微微錯愕,旋即失笑,“不必了,男女有別,我不想再牽累姑娘閨譽受損。”
傅嬈卻是慨然一笑,郎朗回道,“李公子,我傅嬈立誌從醫,他日若我夫君介懷此事,我寧可不嫁,李公子不必忌諱,眼下,你將我視為太醫院醫官便可。”若是皇帝在意,因此厭棄她,則正中下懷。
李勳神色複雜望著她,見她眸眼堅定,也不好推辭,遂改口道,“那就有勞傅太醫。”
李夫人猶豫片刻,也咬下牙關,“若傅姑娘能治好我兒,我有重禮相奉。”
言下之意是怕傅嬈因此纏上李勳。
傅嬈連個眼神都沒給她,隻吩咐秋香,“去馬車取我醫囊。”
旋即著侍者領著二人去花廳隔壁的一間僻靜院落,李夫人與楊夫人自然隨行,楊姍姍也要去,被楊夫人製止,韓夫人為傅嬈聲譽著想,也含笑道,“我也去吧,也好給縣主做個見證。”怕旁人再誤會傅嬈。
傅嬈其實不在意這些,不過還是感激著朝她屈膝,“多謝夫人。”
這位韓夫人真不愧是宰輔之妻,胸襟寬博。
及入廂房,李夫人親自幫著李勳將胳膊傷處衣裳解開,一條醒目而猙獰的傷疤露了出來,李夫人嚇得臉色發白,手臂微顫,眼淚簌簌撲下,心痛道,“兒呀,這是何時受的傷,”
李勳垂眸淡聲道,“前幾日去郊外狩獵,不小心所致。”
傅嬈身子已是有些乏餓,略撐著小案坐下,細細查看李勳傷勢。
傷口被剜去一塊肉,雖長了新肉,可傷口泛青,顯然是中毒之症,定是那日行宮狩獵,將她與譚正林遣開後所受之傷。
傅嬈心情複雜,又兼身子不適,額尖滲出細細密密的汗。
李勳離她近,一眼瞧見,微微擔憂,“傅姑娘,若是身子不適,便改日,”
傅嬈搖了搖頭,直起身子,緩緩喘著氣,“傷口之所以久久不愈,是因蛇毒之故,我今日且幫你解毒,還要將外麵這層泛青的肉給割去,敷藥方可。”
李夫人聞言默然落淚,又見傅嬈談及剮肉神色淡然,心中對她存了幾分凜色。
韓夫人將她攙開,“讓縣主安心救治。”
秋香將醫囊送來,傅嬈便著手解毒剮肉。
李勳全程皆是閉目不語。
費了兩刻鍾,傅嬈收手,已是大汗淋漓,李勳聞她喘息艱難,立即睜眼,瞧見她臉色泛白不忍道,“傅姑娘,辛苦你了,”
傅嬈攙著秋香緩緩起身,疲憊地搖頭,複又瞥他一眼,神色默然道,“該我謝你,李公子,好自為之。”
受了這麽重的傷卻不醫治,這人性情太古怪了。
李勳聞言眸色稍頓,握著傷處久久不言。
“著人去榮善堂買生肌膏三瓶,三日後你自行請賀太醫給你查看,若毒素已出,早晚兩次膏藥,一月可痊愈。”
至門口,李夫人已整理儀容,朝傅嬈一拜,“辛苦縣主,晚間李府會將診金送到。”
傅嬈原想說不必,可若拒絕,這位李夫人多半以為她肖想李勳,便微一頷首,與楊夫人一道離開。
黃昏時分,謝襄將賀玲迎入府內,宴席全開,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有好事者料想平康公主原本該嫁謝襄,眼下謝襄得皇帝重用,已是督察院名嘴,號稱舌燦蓮花,口如利劍,人人避之鋒芒。
現場便有人吃過謝襄的虧,是以借著酒勁,欲讓徐嘉與謝襄行酒令,一較高下。
這法子有趣,惹得滿堂附和。
謝襄身為新郎官,豈有拒絕之理,遂應下。
恰在酒酣之處,皇帝親臨,男客女眷皆跪地相迎。
皇帝一身明黃龍袍,端坐主位,眉目端和掃了一眼院下,
“朕落駕時,聞喧鬧之聲,何事這般熱鬧?”
眾臣遮遮掩掩,不敢據實已告。
有人暗想,這徐嘉是皇帝女婿,謝襄是皇帝愛將之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誰輸誰贏,皇帝大抵不在意,於是大著膽子將比試一事回稟。
皇帝微微愣住,理了理衣袍,問,“比得如何了?”
“回陛下,第一輪徐駙馬輸了。”
“還有幾輪?”
“還有兩輪呢。”
皇帝慵懶地往圈椅一靠,金口玉言,“接著比。”
宴席氛圍頓時高漲,老臣紛紛給皇帝敬酒,年輕的臣子起哄給徐嘉與謝襄助威。
華燈流轉,波光湧動,氣氛濃烈。
怎料,徐嘉人品不堪,才華實屬罕見,最後竟是贏了謝襄。
眾臣隻道,不愧是狀元出身。
皇帝當初因賜婚一事,對徐嘉與平康公主極為不滿,眼下謝襄得娶嬌妻,那件事也該翻篇,李維中見狀,暗暗示意自家一派的官員進言,
“陛下,駙馬今日也算給陛下長臉,陛下是否行賞?”
皇帝眉頭微皺了皺,“朕視謝襄如子侄,他贏了謝襄,朕又何可喜,朕不怪他攪了喜宴已是寬恕。”
李維中見皇帝語氣比平日要溫和,今日機會又難得,而那徐府狹窄,公主抱怨數回,眼下淑妃在宮中受挫,隻得他這個舅舅幫忙周旋,希望能求皇帝開恩敕造公主府,遂出列跪道,“陛下,剛剛臣等可是許了彩頭,眼下陛下駕臨,這個好處自該您來許。”
皇帝思及剛剛開口準許比試,默了片刻,抬目,看向院中那卓然溫潤的男子,問道,“你提個要求來,朕聽聽看。”
李維中拚命朝徐嘉使眼色。
徐嘉聞言腦子轟轟作響,酒勁上頭,熏得他俊臉緋然如霞,他眉目不經意掃過女眷席處的傅嬈,隻見她裹著一件銀紅的披襖,倚著柱子怔愣出神,姿態婀娜,嬌媚無雙,,一時喉嚨發緊,渾身熱浪騰騰,他往前踉蹌一步,撲跪在地,
“陛下,臣蒙聖恩,得娶公主,已是心滿意足,隻是每每見傅氏孤苦無依,名聲敗落,臣愧疚難當,是以,臣懇請陛下將她賜予臣為貴妾,”
他話音一落,滿院皆驚。
很快,更為震驚的事發生了。
隻見平康公主緩緩從女眷席位列出,儀態款款步至禦前,迎著滿院紅光縹緲,合袖一拜,
“父皇,當初女兒與徐嘉成婚,雖是陰差陽錯,卻也對不住傅氏女,女兒心中實有愧色,還請父皇準了駙馬所請,今後女兒定與傅氏女姐妹相稱,絕不苛責於她,也算給她一容身之處。”
平康公主額尖點地,姿態虔誠。
暗忖,若是能將傅嬈弄至徐府,豈不任她蹉跎揉捏?
這一計簡直精妙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