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嬈嬈,朕來了

  第20章 嬈嬈,朕來了

    晨起朝霞滿天, 漸漸,日頭纏了一層光暈。


    傅嬈遮眼望了望天,眉心輕蹙, “入夜怕是會下雨。”


    賀玲百無聊賴躲在一旁幫她摘藥花, 順著她視線往外撇了一眼, 嘟嘴不快道, “下就下唄, 有什麽好玩的。”


    傅嬈側眸瞧她, 莞爾道, “怎麽, 你爹爹不許你去玩?”話落環視一周,不見賀攸的身影,“賀太醫去哪了?”


    賀玲低眉撥弄手裏的仙鶴草,信手將其丟入搗罐, 悶悶不樂回,“他奉詔去了太皇太後的壽寧殿, 說是給沈姑娘瞧病。”


    小嘴撇起, 眼眶漸漸泛紅, 委屈嘀咕道, “說好了讓我去狩獵,我好不容易來了, 卻不許我走,”她鼻頭酸楚,眼淚已泛了出來。


    傅嬈與她相處兩日,也看出這小姑娘性情天真活潑, 哪裏是來相看夫君的,明明就是調皮來玩耍的,她撫著賀玲肩頭, 輕輕安撫道,“不哭,今日是狩獵頭日,我尚且走不開,待明日或後日,我得了閑,陪你玩好不好?”


    賀玲聞言眼珠兒立即睜得圓溜溜的,“真的呀?”


    傅嬈笑著點頭。


    小姑娘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立即將眼淚一擦,抱起藥罐,飛快搗藥,“那我多給姐姐幹些活兒。”


    傅嬈失笑搖頭,瞥見遠處水泊旁有姑娘在放風箏,不由勸她道,“你別在這裏忙活,去跟那些姑娘們玩吧。”


    賀玲聞言小臉又是垮起,“我不去,哪裏有一位我認識的大嘴猴,若被她知道我扮成個丫鬟來行宮,定能笑話我一輩子。”


    傅嬈笑而不語。


    過了一會,外頭傳來喧鬧,前方林子邊似有人受傷被抬了出來,傅嬈忙丟下手頭的活計出去查看。


    原來一世家公子不慎從馬上跌落,被一根木棍給貫穿了小腿肚,眼下要將那木棍給取出來十分犯難,那公子俊臉一陣紅一陣白,呼吸急促,懨懨的,已是痛得吐不出聲響來,委實倒黴。


    太醫院留守的幾位太醫連忙撲上,有人擅長傷筋動骨,有人擅長處理外傷,雖是緊急,卻還是不慌不忙將人抬入了棚帳。


    人被放在一張長案,幾位太醫一同圍住,須臾,裏頭傳來震破耳膜的痛呼,木棍被取出,鮮血汩汩往外冒,幾位太醫合力將血給止住。


    忙活一陣好不容易將傷口處理妥當,外頭又傳來急喚,


    “太醫,太醫!”


    ,,

    近午時,帳篷內已安置了五名傷者,傅嬈也忙得額頭滲出細汗。


    梅玲筱騎馬摔下,臉頰蹭破了一塊皮,傅嬈給她包紮後,她卻拚命拉著傅嬈問會不會留疤。


    傅嬈壓根不予理會。上次梅玲筱在皇宮幫著平康公主害她,她如何能忍?

    梅玲筱氣急,可眼下她在傅嬈地盤,卻也不敢硬著頂嘴,生怕傅嬈暗中做手腳害她,尤其見一位風度翩翩的男子大步往裏頭走來,她眼淚頓時簌簌撲下,捂著嬌靨撒著嬌,“勳哥哥,你別過來,筱兒現在醜死了,,”


    傅嬈聽到她這嬌滴滴嗓音,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側眸朝門口那男子瞥去,見來人穿著一身湛藍勁衫,褲腿綁著一層獸皮護膝,生得高大英俊,器宇軒昂。


    這人定是李家三少爺,平康公主的表哥李勳。


    李勳瞧見傅嬈,神情微微一頓,頷首,大步入了內,走至梅玲筱身旁。


    彼時梅玲筱已挪著身子背坐過去,抽抽搭搭嗚咽不止。


    李勳立在她身後溫聲寬慰,“一點小傷,無礙的,”


    梅玲筱聞言捂著傷口,委屈地瞥他,“怎麽是小傷呢,萬一留疤怎麽辦?”


    李勳靈透,一眼便知她心思,輕聲笑了笑,“即便有疤,也是無礙的。”


    語氣溫柔了幾分。


    梅玲筱果然羞澀不語,眸眼嬌滴滴的,皆是情意綿綿。


    李勳隻瞥一眼便知傷勢不重,梅玲筱一貫小題大做,女子又格外看重容貌,是以才鬧到太醫院來,回眸瞥見傅嬈立在藥櫃旁兌藥,忙朝她施了一禮,“多謝傅姑娘。”


    傅嬈厭惡李家人,當了個耳背,俏臉一抬,理都沒理他。


    李勳倒不意外,也不見怒色,轉而去給梅玲筱倒水。


    梅玲筱卻是不能忍,李勳來了,她有了底氣,不再忌憚傅嬈,冷聲道,“傅嬈,勳哥哥跟你說話呢,你為何不回?”


    傅嬈聞言回身,和顏悅色衝她笑道,“喲,李公子身份尊貴,一表人才,我自然是想跟他說話,隻可惜恰才梅姑娘嘀咕,說是最厭惡李公子與旁的女人說笑,倘若我回了話,待李公子一走,你豈不要針對我?”


    梅玲筱被這話氣得險些吐血,“你胡說,我沒說過這樣的話,”見李勳目光如水朝她看來,梅玲筱越發委屈了,臉頰也不捂了,拽著他的衣角哭得梨花帶雨,“勳哥哥,我沒有說這樣的話,我真的沒有,我不是那樣的人,你是知道的呀,”


    李勳輕輕看了傅嬈一眼,倒是沒把這話太當回事,見帳篷內其他人均看了過來,他略有尷尬,輕輕將衣角扯回,溫聲道,“我知道的。”


    梅玲筱氣不過,扭頭瞪向傅嬈,“傅嬈,你為何撒謊?為何誣陷我?”


    傅嬈眨眨眼,滿臉無辜道,“誣陷?我怎麽會誣陷梅姑娘呢,梅姑娘可是逢人就嚷嚷自己有個好未婚夫,是吏部侍郎家的三公子,當今公主的表哥,我敢麽?”她笑得很欠揍。


    梅玲筱氣得一張臉分辨不出顏色來。


    傅嬈懶得跟她糾纏,小小出口氣,擰著自己的醫囊出了帳篷。


    梅玲筱進醫帳後,賀玲就躲了出去,傅嬈正要去尋她,才邁出兩步,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傅姑娘。”


    是李勳。


    傅嬈止步,並未回頭,冷聲道,“李公子有事?若是問會不會留疤,抱歉,本姑奶奶就算有這等藥膏也不會給她。”


    李勳繞至她跟前,朝她鄭重施了一禮,“我為李家曾參與陷害姑娘一事,向姑娘道歉。”


    迎著炫目的烈日,傅嬈眯起眼冷覷著他,“喲,這是要立牌坊嗎?”


    對於傅嬈明晃晃的侮辱,李勳並不當回事,“李家不代表我。”


    “你也不能代表李家。”


    李勳無言,默了默,清潤的眉目漸漸蓄起些許深沉,淡聲道,“總有一天能的。”


    傅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並未理會,而是徑直往前走。


    李勳望著她背影,目色沉沉。


    另一頭,譚正林擰著醫囊,急匆匆朝傅嬈跑來,氣喘籲籲揮手,“傅姑娘,快些跟我進山。”


    傅嬈聽到“進山”二字,眉峰一挑,止住腳步,等他走近問道,“何事?”


    譚正林一路小跑過來,喘氣不止,神情極是憂慮,“大殿下在侍衛陪同下入了林,剛剛侍衛回報,說是殿下發病了,走不動,叫太醫過去瞧一瞧。”


    傅嬈警惕地望著他,“院正,裏頭還有太醫,我一個姑娘,不敢進山。”


    譚正林早料到她這般說,苦笑著回,“我去過了,都在忙,而且殿下是娘胎裏帶來的弱症,寒咳之狀,上次你在嘉州立了大功,想必對肺腑一症,頗有所得,你隨我去吧。”譚正林不等傅嬈回應,轉身往林子裏去。


    上次嘉州便是傳染類的咳症,譚正林這理由叫人無法反駁。


    傅嬈心裏犯難,猶豫片刻,她將醫囊往肩上一緊,跟了去。


    李勳就在不遠處,將二人對話聽了個正著,他見傅嬈一個姑娘家徒步入林,不太放心,牽著馬跟了過來,“我一起去。”


    李勳身子一側落在陽光裏,一側站在蔭處,光影交錯,映得他神情難辨。


    譚正林聞言頓然止步,扭頭瞧他,又看了一眼傅嬈,皮笑肉不笑道,“李公子,這不好吧?”下顎朝傅嬈指了指,言下之意是他一訂了婚的公子與個姑娘一同進山,容易招來閑話。


    李勳神色肅然,“大殿下有難,我身為臣子,如何不去?”


    這話倒是叫譚正林無言以對。


    傅嬈原是不想李勳同行,李勳是敵是友,不甚清楚,萬一李勳與譚正林合夥針對她,如何是好?


    可眼下瞧著譚正林的反應,他們當不是一路的,那麽李勳跟去,反而成為譚正林的忌憚。


    她之所以敢來,也存了幾分膽魄。


    譚正林若敢朝她動手,她不介意反將一軍。


    她幼時常跟祖母上山采藥,後來為了貼補家用,也常去深山老林采靈芝或珍奇藥材換錢,那時,她一個小姑娘,徒步穿山,她的膽色便是這般練就出來的。


    入了這山,還不知是誰的天下呢。


    譚正林為了不露餡,隻得默認李勳同行。


    三人並侍衛,一共十人一道入山。


    踏入森林,迎麵一股寒氣撲麵而來。


    傅嬈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艱難地騎馬前行。


    李勳見她騎得跌跌撞撞,翻身下馬,幫她勒住韁繩。


    傅嬈見狀皺眉道,“李公子,你不必如此,我慢慢走便是。”


    李勳卻是堅定道,“我受陳衡所托,要照料你。”


    傅嬈愣住,難道李勳也在禮部?

    李勳看出傅嬈的疑惑,解釋道,“我在禮部觀政,與陳兄算是氣性相投。”


    傅嬈釋疑,卻還是不想承李勳的情,“讓侍衛來牽馬吧。”


    李勳頓了頓,旋即頷首,“好,”耳根不由泛紅,示意侍衛下馬,將韁繩遞了過去。


    他翻身上馬,不再與傅嬈說話。


    前不久,他無意中從陳衡處瞧見傅嬈告禦狀的狀子,當真是條清縷析,炮語連珠,字字切中要害,他難以想象一位姑娘家,能寫出這樣的狀子來,並無辭藻的華麗,反而樸實精幹,著實叫人驚豔。


    觀其文,識其人。


    當真是一胸懷錦繡的女子。


    默然一陣,李勳問前方領路的侍衛,“大殿下身子一向不好,今日怎麽會入林?”


    侍衛回道,“這幾月經周老太醫調理,我們殿下身子好了不少,古來帝王秋獵,皆是皇子領銜,三殿下年紀小,大殿下身為長兄,深感責無旁貸,是以跟陛下請求進山,為眾將表率,陛下應允。”


    李勳聞言露出深思,乾幀帝氣吞山河,文治武功,無人能及,偏偏膝下子嗣無人繼其衣缽,是為一大遺憾。


    “大殿下身在何方?”


    “陛下隻許殿下在南區行獵,偏偏殿下瞧上了一梅花鹿,便縱馬追了過去,可巧,追的遠了,出了南區,到了西邊烏寒嶺一帶。”


    李勳皺眉,難怪大殿下犯病,烏寒嶺一帶地麵陰濕,潮氣重,不利於他那等寒疾之人。


    傅嬈無心聽他們談話,她一直暗中注意譚正林的動靜,他剛剛悄悄往陰濕的灌叢裏扔了什麽東西。


    果然,片刻過後,草叢裏窸窸窣窣竄起來一群黑蛇,一時人仰馬翻,遍地狼藉。


    “這個時節怎麽會有蛇?”


    李勳下意識去瞧傅嬈,隻見傅嬈不慌不忙抽出一條繩索,往旁邊樹杈上一扔,她借著馬背的力道,往上一蹬,躍上了樹杈。


    李勳抽刀砍蛇,勒馬躲開蛇群的攻擊。


    譚正林也學著李勳那般,狼狽躲閃,“這深山老林不比外頭,什麽都可能有,些許這一帶有地熱,溫度比外麵要高,故而有蛇。”


    譚正林悄悄望了傅嬈一眼,暗暗生出幾分佩服,這小丫頭倒是有幾分本事。


    幾名侍衛就沒這般好運。


    有人被馬掀翻在地,有人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


    傅嬈蹲在樹梢,注意著底下動靜,見那蛇群黑汪汪的,恐怖之至,“這是一種大眼睛蛇,不致命,卻是能麻痹人的神經,叫人半個時辰內動彈不得。”


    四名侍衛被咬傷,所有馬匹均中蛇毒,情形不容樂觀。


    忙活一陣,眾人將蛇群斬殺,瞅著一地的侍衛並馬匹,不由犯難。


    “可如何是好?”譚正林苦著臉道。


    李勳環視一周,心裏默算了距離,目光往山林深處眺望,“此處離烏寒嶺還有段距離,我識得路,這樣,留下兩人看顧傷員,我們其他人去接應大殿下。”


    這麽一來,隻剩下一名侍衛可同行。


    傅嬈瞥一眼一地傷員,“這樣吧,我留下照顧這些傷員,李公子護送院正前往烏寒嶺。”


    李勳隨行,她也不好對譚正林下手,此外,她也不想傷及無辜,今日之仇他日再報。


    李勳原也覺得可行,怎料譚正林拒絕道,“不成,傅姑娘,寒咳之症並非我的專長,我留下照顧傷員,你跟著李公子去尋大殿下。”


    傅嬈猜測他定還有後手。


    李勳回眸看向傅嬈,等著她拿主意。


    傅嬈暗想,既是譚正林絞盡腦汁要害她,她便不能輕易與他分開。


    “那我們還是一道去吧。”


    今日出獵皆有信號箭,李勳射出一箭,三人並剩下那名侍衛一道前行,餘下兩名侍衛,一人留下照顧傷員,一人前往行宮搬救兵。


    沒了馬,舉步維艱。


    午時三刻,四人行至一處密林,李勳隻覺四周風聲赫赫,心生不妙。


    果不其然,須臾,東北方向傳來一聲陰沉的暗吼。


    “不好,有野獸!”


    李勳當即拔劍,護在傅嬈身前,譚正林眼露精光,緊緊盯著傅嬈,隻見傅嬈再次扔出繩索,在李勳的幫助下,爬上樟木樹梢。


    譚正林眼底閃過一絲陰沉,暗想不支開李勳,怕是不能成事。


    頃刻,一頭黑熊朝李勳撲來,侍衛上前揮了一槊,李勳抓緊機會張弓搭箭,尋機射殺。


    那黑熊也極其迅猛,來回亂竄,一陣纏鬥後,侍衛被咬去一隻胳膊,黑熊也被射了一箭,可不知為何,那黑熊渾然不受影響,紅著眼拚命朝李勳罩來。


    李勳也感覺這黑熊不對勁,一邊抽劍苦戰,尋了空隙一邊大喊道,“譚院正,你快些帶傅姑娘走!”


    譚正林等這一刻等了很久,連忙喊傅嬈,“傅姑娘,快些下來,我們先走,我知道烏寒嶺在何處。”


    傅嬈對上譚正林精光閃閃的眸,忽的扯嘴一笑,

    成,那就較量較量吧。


    傅嬈順著繩索下樹,與譚正林一道往林子深處逃竄。


    不消片刻,二人又遇見一頭猛獸。


    譚正林正要躲開,引那猛獸往傅嬈身上竄,卻驚愕地發現那頭猛獸隻死盯著他自個兒撲來。


    他一邊抽刀挑飛猛獸第一波攻擊,一邊側身回眸,卻見身後空空如也。


    傅嬈呢?

    剛剛不是還跟著他麽?

    “傅姑娘,傅姑娘?”


    可惜回應他的,是黑熊犀利一爪。


    譚正林抽刀一橫擋,側身一躲,臉頰被鋒利的爪子一帶,頃刻皮開肉綻,鮮血橫飛,他痛呼一聲,踉蹌後退數步,朝腰間摸出一袋早備好的毒粉,對準黑熊的眼睛灑去。


    而這個空檔,黑熊再次咬住他的大腿,他雖是成功將藥粉灑入了黑熊的眼睛,可他自個兒的腿間也被生生咬去一大塊肉,鮮血汩汩,濃濃的血腥味蔓延在這方狹小的區域。


    那藥粉不僅能灼傷黑熊的眼,亦能麻痹黑熊的神經,減緩它的動作。


    他顧不上腿間的劇痛,猛起拔刀一砍,黑熊腦袋被砍裂一條巨大的深溝,抽倒過去。


    危機解除後,巨大的後怕洶湧而來,譚正林將刀抵在地上,重重吐了兩口氣,簡易地處理腿間的傷口,垂眸,瞥見他醫囊上不知何時被係上一塊衣擺,上頭正有他悄悄灑在傅嬈身上的毒粉。這種毒粉能吸引猛獸襲擊,且在兩刻鍾後自行融化,了無痕跡。


    傅嬈啊傅嬈!好狡猾的小妮子!

    譚正林猙獰地咒罵一聲,氣得額尖青筋暴露,傷處血冒的更甚。


    這小妮子本事不俗,看出他的計劃,既是如此,以後很難利用此計對付她。


    不對,譚正林瞄了一眼手裏那塊殘布,他現在受了傷,正好以此誣陷傅嬈害他,耽擱大皇子的救治,一旦涉及大皇子,陛下必定雷霆震怒,管她什麽縣主,定斬不赦。


    就在譚正林自以為計劃完美時,一道清冽的嗓音神不知鬼不覺從他側後飄來,


    “譚正林,傅嬈呢?”


    譚正林嚇得回眸,正見劉桐帶著四名錦衣衛立在樹叢裏。


    那身火紅的飛魚服哪怕是在這層層密林裏,也能令天地黯然失色。


    劉桐眸光冷冽盯著譚正林,又問了一遍,“傅嬈呢?”


    譚正林被他森寒的目光嚇得縮了縮脖子,錦衣衛名聲赫赫,他一四品太醫院院正實在不敢得罪,他拖著那條傷腿,扶著樹幹戰戰兢兢起身,艱難地朝劉桐躬身,腦海裏頃刻便有了主意,


    “劉指揮使,我與李公子一行入山尋找大殿下,路遇蛇群和猛獸攻擊,李公子獨自應對猛獸,著我領著傅嬈逃離,,”說到這裏,他語氣變得激烈,臉頰的皮肉也跟著翻抖,“可那傅嬈何其歹毒,她居然陷害我,在我身上塗這等藥粉,迫那猛獸攻擊我,她自個兒逃了!”


    劉桐聞言眸眼眯起,目光落在譚正林手裏那塊布上,


    怕劉桐不信,譚正林拖著傷腿挪步至他跟前,“指揮使,您瞧瞧,這上頭還有粉末,不過這粉末兩刻之內便會消失,指揮使,您得給下官作證啊,,”


    他話未說完,卻見劉桐將那塊殘布收起,塞入腰間,冷聲問他,“此毒粉既是傅嬈所灑,你何以曉得兩刻內會消失?”


    譚正林嘴角一僵,旋即反應過來,苦著臉道:“下官好歹是太醫院院正,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


    “嗯,言之有理,既然她要害你,為何不將毒粉灑至你身上,反倒是割下自己衣袍,給自己留下害人的證據?”


    譚正林聽著覺得不對勁,這劉桐一向鐵麵無私,何以處處為傅嬈說話。


    “可是,指揮使大人,您瞧瞧,現在被黑熊咬的是我啊,我是被陷害的,那傅嬈意圖陷我於死地,,”


    劉桐一邊淡淡看著他,一邊尋思。


    譚正林這話說的沒錯,不管如何,表麵上看譚正林是受害者,若真查起來,難保傅嬈不會被指控,而且瞧這情形,還真有可能是譚正林想害傅嬈反被傅嬈所害,既是如此,他少不得替傅嬈善後。


    劉桐慢條斯理從袖中掏出一枚玉佩。


    譚正林探頭一瞧,見是一塊禦賜的玉令,正要恭維奉承幾句,卻見劉桐陡然將那玉令給震碎,旋即將破成兩塊的玉佩塞入譚正林口袋裏。


    譚正林愣愣地看著他這一係列動作,嘴唇發抖,兩眼發直,“不是,指揮使大人,您這是,”


    劉桐麵如冰霜往後退一步,冷聲喝道,“譚正林弄碎陛下聖令,乃是欺君罔上,來人,將他給我綁起來!”


    譚正林:“,,”


    錦衣衛可不是京師衙門的捕快,動作極其粗魯蠻橫,不給譚正林說話的機會,徑直將他嘴巴堵起,利索把人給綁了,旋即往馬背上一丟,一名錦衣衛上馬帶著譚正林離去。


    劉桐神色幽幽望向林海深處,“給我搜,必須盡快找到傅姑娘。”


    皇帝吩咐他保護傅嬈,他早安排人暗中跟著傅嬈,怎知被李勳一攪,不好跟的太近,出現蛇群後,那兩名錦衣衛便將傅嬈給跟丟了,二人不敢大意,一人向前尋人,一人回營報訊,劉桐得訓親自帶兵來營救,怎知抓到了譚正林,卻不見傅嬈蹤影。


    隻可惜,他帶著人尋了整整一個時辰,將那片區域翻了個遍,也沒尋到傅嬈。


    劉桐心中不妙,留下人繼續搜山,他獨自騎馬朝皇帝行獵的方向奔去。


    日暮西陲,斜陽隱去了雲層之後,天際雲團子積了一層又一層,眼看像是要下大雨。


    劉桐終於在天色徹底暗下來時,找到了皇帝。


    皇帝一身戎裝,正領著一幫武將載著豐厚的獵物,沿著一片山路回營。


    眼見劉桐臉色幽黯縱馬過來,皇帝眉宇微沉。


    劉桐飛快下馬,奔至皇帝跟前,低聲道,“陛下,傅姑娘失蹤了。”


    皇帝心咯噔一跳,目光如刀斧般壓迫而來。


    便是劉桐,這位殺人如麻的錦衣衛首領,也不禁冷汗涔涔。


    可眾將在側,他什麽都不敢說。


    須臾,皇帝神色恢複如常,朝眾將朗笑道,“朕想起來了,西山翎泉宮便在這附近,朕許久不曾去泡溫泉,諸將先回,明日朕再與爾等一決雌雄。”


    幾位武將不知皇帝為何突然改道,卻也不敢置喙,一一拜別,待將士離開,皇帝身邊隻剩下一隊親衛軍,他臉色瞬間沉下,劈頭蓋臉朝劉桐喝去,“朕叫你保護她,你把她給朕弄丟了?”


    劉桐跪下一五一十將事情始末細說,“陛下,臣懷疑譚正林要害縣主,故意引誘縣主入林。”


    “譚正林?”皇帝咬了咬牙,環顧四周陰森森的林木,心頭如壓了一顆巨石,寒聲道,“把他給朕宰了!”


    這是無需經三法司,直接抄斬的意思。


    “遵旨!”


    “帶路!朕要親自去尋她!”


    半個時辰後,天幕烏雲籠罩,雨滴子似箭,漫天澆下。


    傅嬈躲在一處岩洞下,抱著手裏的玻璃瓶,胸膛起伏不勻。


    她裙擺沾滿了濕泥,沉甸甸的,一身衣裳早已濕漉,黏在身上極為不舒服。這岩洞不大,隻堪堪能躲她一人的身子,她用兜帽將自己裹得緊緊的,任由耳畔風雨飄搖,卻猶然對懷裏這珠綠油油的藤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與譚正林分開後,她擔心譚正林追捕她,她拚命逃竄,離開他目視範圍。


    她對這片林子並不熟悉,也不曾來過,好在她一向未雨綢繆,出來之前,在太醫院的帳篷裏掃了一眼那山形地圖,對此地有個大概的印象,稍稍推測循跡往回折返。


    偏偏,半路遇雨,她迫不得已,隻得尋一避雨之處。


    而奇異的經曆就在這時發生了。


    她躲在一叢樹葉下,發現這林裏生長了一株烏頭青,烏頭青乃人間至毒,若是指尖不小心被劃破一些,半刻內可斃命。


    而萬物相生相克,與烏頭青相對應,被稱為聖藥之首的五行靈藤花,也定在附近。


    傅嬈烏溜溜的眼眸頃刻便閃亮神采。


    她記得祖母醫書曾記載,五行靈藤花對生長條件要求極為苛刻,長在極其陰濕之地。


    此藥一旦尋到,於市麵上可賣數萬銀兩的價格,更重要的是,它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她母親當年生產大出血,險險救回一條性命,這麽多年若不是她悉心料理,怕是早魂歸故裏,但有此藥,便可將母親身子調理至大好,除此之外,那大皇子不是身患寒疾麽,此藥也於他有利。


    傅嬈身為醫者,深知這種藥可遇而不可求,甚至來說,百年難得一見。


    她豈會錯過?

    當即背著醫囊,將兜帽壓嚴,摘下一顆枝葉膨大的綠陀葉,借著醫囊的火折子,頂著大雨四處尋找,大約尋了半個時辰,她終於在一處陰暗的小山溝瞧見了五行靈藤花。


    此處山溝背陰,一年四季沒有陽光。而那株藤花便長在山溝陡坡的一處小洞裏,安安靜靜,又奪目地泛著五色光彩,是以被稱為五行靈藤花。


    她費了好大功夫,爬到對麵小坡,將那珠藤花連同那片泥土給捧了下來,裝在她隨身攜帶的琉璃藥罐裏,為此她不惜將那藥罐裏止血療傷的藥粉悉數丟棄,洗淨,再將那株藤花小心翼翼放進去。


    可這一路實在艱險,為了保護這琉璃瓶,那醫囊不小心墜落山崖下,眼下她身上空無一物,已餓的饑腸轆轆。


    不過這一切都抵不過五行靈藤花給她帶來的喜悅。


    夜□□濃,深林黝黑無光,她陷在濃濃的黑暗裏,困頓不堪。她不知會不會有人來尋她,但她已做好今夜路宿此處的準備。


    前方密林幽黯,山巒起伏,在雨幕裏勾勒出可怖的輪廓,如匍匐的猛獸,被烈雨壓製動彈不得,它似潛伏隱忍,蓄勢待發,仿佛下一瞬便要覺醒過來。


    雨勢越來越大,瓢潑傾倒,在麵前形成無可透風的網,滴滴答答的雨聲敲打枝葉,聲響越大,傅嬈越安寧,這片雨幕已成為她最好的保護傘。


    待雨退下,她便尋一樹杈休息,亦可保證自己安虞。


    這種經曆於她而言,不在少數。


    須臾,雨幕深處仿佛滲出零星的光點,光點越來越大,似是被牛氈遮掩的火把,再然後,那片光暈裏現出一些模糊影子。


    傅嬈將玻璃瓶緊抱在懷裏,睜大眼睛去瞧,漸漸的,些許人影從樹林裏竄了出來,緊接著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喚她,

    “嬈嬈,傅嬈?”


    是陛下!

    傅嬈驚得心差點從嗓口抖落。


    他怎麽會來?


    他怎麽親自來了?


    她也猜到他聞她不見,定會派人來尋她,可她沒料到,他堂堂天子,一個心思深沉穩重自持的帝王,會不顧危險,來深山尋一個女人。


    傅嬈騰騰的心跳聲仿佛要掙破胸膛,白皙的手指深深嵌入肉裏,眼眶不知不覺滲出淚意,酸脹的鼻頭堵得如岩石般,她險些呼吸不過來。


    嗓子更如同黏住似的,她想喚他,卻如何都吐不出聲響來。


    隻見那道身影一馬當先朝她的方向駛來,火把及近,照出她一團黑漆漆的影子。


    皇帝從侍衛手裏接過火把,翻身下馬,他身上帶著鬥笠,緩緩靠近,隻見一小小的岩洞裏,塞著一個人,那小人兒全身縮在一處,唯有一張煞白的小臉,陷在一團沾滿泥汙的絨毛裏,她眼底的淚珠烏溜溜打轉,他甚至在那晶瑩的淚珠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懸了一夜的心,緩緩放下,他重重呼出一口氣,將火把遞給侍衛,上前,輕輕將她抱起,壓在砰砰亂跳的胸膛,於她耳邊,嗓音克製著顫抖,“朕來晚了,嚇壞了吧?”


    傅嬈全身僵硬,動彈不得,腦子也木了似的,隻靜靜靠在他胸膛,吸取他胸膛的溫暖,她生怕自己看錯,以至不敢眨眼,直到此刻,切實感受到他懷裏的溫度,才恍覺,他是真的來尋她了。


    眼睫一眨,一行熱淚滾落,她吸了吸鼻子,想告訴他,她不怕,她其實不怕的,比這更危險的境遇她都經曆過,她打小是爬摸打滾長大的,她之所以落淚,是震驚他的出現,他怎麽會來,又為什麽要來呢,這樣的愛,她承受不了,可她什麽都沒說,也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皇帝隻當她嚇壞,緊緊將她兜在懷裏,侍衛遞來一塊能遮雨的風衣,他將傅嬈裹住,抱上了馬。


    片刻前,為了尋找傅嬈,他將侍衛分成三路,劉桐,黑龍衛副指揮使各領一隊人馬,尋到傅嬈蹤跡後,他又將人員分散,眼下他身邊隻有三人。


    雨太大了,地麵泥濘不堪,走不了。


    侍衛尋到一處能避雨的岩洞,舉起火把鑽入深處,才發現這岩洞極大,裏頭十分幹爽,瞧著像是有獵人常來此處,西邊牆下甚至還堆了一泥床,侍衛將一幹淨的風衣鋪下,另外一人在洞裏撿了些木枝,生起了火堆。


    還有一人送來幹糧水囊,三人將一切安置妥當後,悉數退去。


    皇帝一直將傅嬈緊緊摟在懷裏,不曾放鬆片刻,待人離去,方才小心翼翼將人放下,傅嬈的身子早已濕透,不便見人,她雙腿凍得發僵,一觸地,險些跌倒,皇帝一隻胳膊將她穩穩托住。


    傅嬈慢慢適應腳步用力,紅著臉不敢瞧他,挪著身,小心翼翼將玻璃瓶放在角落裏,皇帝這才發現她懷裏那株藤花,花朵兒不大,卻是十分奇異,五顏六色,開得極好,綠葉也極為新色,綠油油的,能被傅嬈護得這般仔細,怕是十分尊貴。


    這丫頭性子還真是堅韌,被人算計險些喪命,她卻不慌不忙反將一軍,沿途還能不經意采下一株藥草,這樣的事,除了傅嬈,誰也做不出來。


    正想打趣她幾句,卻見她一雙濕漉漉的眼,羞答答望著他,

    “怎麽了?”他緩聲問,嗓音比平日還要溫柔許多,

    傅嬈慢騰騰地覷了他一眼,拽著濕漉漉的衣角,不好意思道,“我要脫衣裳,”


    皇帝目色一頓,直勾勾望著她,好在那官服大,倒是看不出什麽,自然也是不許旁人瞧的,視線從她上身一寸寸往下挪,見那衣擺滴著水,他緩緩吐著氣,將自個兒的鬥笠取下置於一旁,背身過去,坐在一旁的草垛上,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多少著了些雨,烈酒能驅寒。


    傅嬈將外袍緩緩褪下,展在一旁的木架上,等著烘幹,雪白的中衣沾了些汙泥,浸了汗液,自然是難受的,隻是她卻不敢再脫,蹲了下來,貼近火堆。


    皇帝等了半晌不見她吭聲,略有些擔心,回眸,她兜帽被掀,青絲滑落,襯得那白皙的臉越發毫無血色,卻也格外柔致動人,雪白的中衣濕漉漉的,緊緊黏著嬌軀,勾勒出妖嬈的身段。


    衣領微敞,露出昨夜他留下的痕跡,顏色已泛深,

    雨幕將一切喧囂隔絕在外,岩洞被火堆映得通明亮堂。


    傅嬈專注著烤衣裳,側身,將一側肩頸貼近火堆,並未察覺那雙沉湛湛的眼,正直勾勾盯著她。


    倏忽,皇帝的餘光裏似有什麽東西晃動,他定睛一瞧,猛然發現一條五色小蛇正朝傅嬈的方向滑來。


    千鈞之際,他身影以極快的速度掠去,一手撈起傅嬈將她往懷裏一帶,一手抽出腰間的匕首。


    他速度太快,火光被勁風一掀,火星子陡然四射,那小蛇極其靈活,順著他轉身的弧度,往他手背竄去,唆了皇帝一口,下一瞬,刀起刀落,那小蛇頃刻斷成兩截。


    這一切發生在極端的瞬間,待傅嬈回神過來,她迅速捧住他手背,對準傷口吸了上去,吐出,再吸,又吐,如此反複數次,她累的氣喘籲籲,方才停止下來,她驚恐地望著皇帝,急得眼淚瘮了出來,“陛下,您,,”


    他要是出了事該怎麽辦?她醫囊不在身上,根本救不了他。


    傅嬈急忙回眸去尋那條小蛇,待看清那蛇紋時,臉色霍然一變。


    這是一條五色菱花蛇,沒錯,那催情的菱花毒便是從菱花蛇身上取之,而五色菱花蛇藥性猶在菱花蛇之上。


    這條小蛇無疑是被那五行靈藤花吸引而來。


    五色菱花蛇是毒,也是藥,而且是一味極其珍貴的藥,搭配得當,能治陳年風濕寒症。


    隻是,那催//情的藥性,,


    傅嬈懊惱地閉了閉眼,她怎麽總能攤上這種事。


    皇帝發現她臉色不對勁,神情也跟著凝重了幾分,“怎麽?這蛇毒致命?”


    傅嬈回神,愣愣望著他,“不是,不會致命,想來,該是無礙的,”


    皇帝見她說話吞吞吐吐的,皺了皺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