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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你是朕的女人(四更合一,

  第18章 你是朕的女人(四更合一,


    太陽西斜, 深秋寒意重,一陣涼風猝不及防將紗幔掠起。


    皇帝怕驚到睡著的人兒,抬手, 將紗幔按住, 順帶將床榻上的厚厚絨毯給扯下, 搭在她胸前, 將她瘦弱的身軀裹個正著。


    傅嬈睡得很熟, 飽滿的菱嘴如覆了一層薄薄的紅光, 黑長的眼睫似扇整整齊齊排列在眼下, 睡著的模樣倒是乖巧極了, 麵容格外的寧和秀美,他心都跟著軟下。


    驟然,眉尖微微蹙起,似帶著隱憂。


    皇帝暗暗歎息一聲, 伸手輕輕覆在她額前,指腹緩緩描著她的眉形, 欲將她眉間的陰鬱給撫平。


    他掌心過於寬大, 指腹的繭輕輕摩挲著她, 竟是叫人莫名生出依賴感。


    她嘟起小嘴蹭了蹭他的掌心, 尋到溫暖的地兒,竟是不由自主靠了過去, 巴掌大的小臉就這般托在他手裏。


    如綢緞的肌膚滑膩白皙,軟軟地貼著他粗糲的手掌。


    一抹不可思議的熱流竄至他血脈。


    她今日著男裝,將青絲束於一玉冠, 反倒是將整張無暇的臉悉數呈現。


    她是極美的,不是一眼叫人驚豔的明麗,而是如玉華般溫潤奪目, 隻消一眼落在她身上,不由自主挪不開,被那鴉羽般的長睫,如同鉤子一般,緩緩的勾到心裏,滲入骨髓。


    他早已不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也不是涉世不深的愣頭青。


    後宮姹紫嫣紅,每一個嫁進來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有利益牽扯。


    他對淑妃另眼相待,是因當年李老爺子戰死在他跟前,他心生愧疚,這些年將愧疚彌補在淑妃母子身上。


    他身為帝王,手掌乾坤,翻雲覆雨,早已不知什麽是情,什麽是愛。


    偏偏對傅嬈有一種莫名的情愫,她堅韌不屈,百折不撓,卻又格外聰慧明達,見她這般辛苦撐起家,從未露出過軟弱,便想將她護在羽翼下。


    他何曾不知,她不想入宮,是不想涉入是是非非,她是個普通人家的姑娘,隻想過安生的日子。


    他也想過放手,可不知為何,就是做不到。


    也不知是饞她的身子,還是饞她的人。


    閑暇時,便想見一見她。


    大概這一輩子,也不曾為一個女人費過這些心思。


    她嘴角滲出一點水光,著實像個孩子。


    他手掌托著她臉頰,拇指指腹輕輕將那水光拂去。


    ,,

    驟然,冷懷安急促的嗓音在車廂外響起,

    “陛下,太皇太後召見傅姑娘。”


    傅嬈仿佛被雷驚醒,胳膊一抖,撞在車壁,猛地張開眼,


    入目的是一張極為清雋的臉,他的目光如蘊著蒼茫煙雨,將她裹在其中,又似烈火灼灼,能將人心燎燃,到最後,隻剩一抹清透的光,淺淺從她心尖滑過,伴著一道溫和的笑聲。


    “醒了?”


    他不著痕跡收回手,仿佛隻給她別過鬢發。


    直到傅嬈回神,察覺到嘴角的濕潤,恍覺剛剛他幹了什麽。


    一張臉燒如晚霞。


    冷懷安的嗓音再次響起,


    “陛下,明郡王去給太皇太後請安,隨後不久,太皇太後便要召見傅姑娘,”


    聽到明郡王,皇帝眉峰微微蹙了蹙。


    傅嬈終於回過神來,美目睜圓,駭然道,“陛下,太皇太後怎會突然召見臣女?該如何是好?”


    一想到她還在皇帝宮車裏,她幾乎要昏厥。


    現在出去,無異於昭告天下,她與皇帝不清不楚,她除了入宮別無選擇。


    可她好不容易博出一方天地,能在太醫院施展拳腳,能兼顧傅家老小,將生意做的紅紅火火。


    她日子從來沒有這般好過,她不想失去。


    她跪在他腳下,滿目淒楚懇求,“陛下,求您了,救我,”


    救我,,

    上回她趴在珠簾下,朝他探出一張灼豔的容,媚眼如絲地求他救她,隨後撲在他懷裏,小手胡亂將他身上摸了遍。


    如今還要他救。


    齒尖滲出一抹微不可聞的歎息。


    “朕倒是想救你,你願意嗎?”


    傅嬈羞愧地垂下眸,她將螓首埋得低低的,羞於見人,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


    她聽出皇帝言下之意。


    隻要他一句話,什麽事都沒有。


    可她必須入宮。


    這是他第一次這般直白問她。


    傅嬈胸膛如滾入一腔烈油,呲呲從喉嚨滑下,一路灼著她的嗓,焦著她的心。


    她嬌軀輕抖,恨不得伏在地上,一動未動。


    自然是不情願的。


    從他的角度,恰恰能看到她頸後那一截雪白,柔美的弧度往裏延伸,叫人浮想聯翩。


    沉默須臾,他咬牙問她,“你就這麽不待見朕?”


    傅嬈早已掌心冒汗,聽了這話,更是腦門嗡嗡作響,連連搖頭,“不是的,臣女不是這個意思,”


    她抬目望他,平心而論,他生的清俊無雙,對她也極好,甚有耐心,處處體貼她,不動聲色照料她,被嗬護的感覺,她從未有過,可他偏偏是皇帝,,


    皇帝目光沉沉盯著她。


    傅嬈腦門冒汗,骨子裏那股不服輸的膽色又冒了出來,“陛下,臣女初次入宮,便遭遇淑妃母女算計,對宮裏實在是,十分惶恐,臣女無家世傍身,入了宮也不過是籍籍無名的莫等宮妃,陛下要什麽女人沒有,臣女蒲柳之姿,實在入不了陛下的眼,”


    “蒲柳之姿?”皇帝眯起眼,眸眼如罩雲霧,緩緩抬手,朝她臉頰探來。


    “此外,”傅嬈深深吸著氣,埋首語氣低迷,“臣女與徐嘉之事,人盡皆知,臣女實在不想被人戳著脊梁骨,罵臣女勾引陛下,,”


    難道不是她勾引麽?


    她是不記得那一日她有多妖嬈嫵媚,


    他的手停在她臉頰一側,她眼底的光,令他觸手可及,卻最終緩緩沉下。


    皇帝滿心無奈,實在是拿這倔強的小姑娘沒法子,喟歎道,“朕可以將你留在這裏,可太皇太後尋不著你的人,勢必會驚動旁人,於你名聲也無助,屆時你該怎麽辦?”


    傅嬈絞盡腦汁也想不到什麽好法子,她無助的,可憐兮兮求他,


    “陛下,您有法子的,您肯定有法子的,您救救臣女吧,”


    就這麽信任他。


    罷了。


    皇帝嗤笑一聲。


    還能跟個小丫頭計較不成。


    “冷懷安,你進來。”


    冷懷安從車轅躬身入內,伏在門口,並不抬眼。


    皇帝壓根沒太當回事,隻淡淡吩咐,

    “著人回稟太皇太後,就說傅嬈留在營帳配藥,少了一味草藥,她領著幾名侍衛尋去了,怕是得半夜才歸。”


    這個借口正與先前之事吻合。


    傅嬈腦筋一轉,於一旁補充道,“冷公公,燕山一帶盛產紫葛根,此藥可治耳痛耳鳴。”


    “嗯。”皇帝頷首,“就說朕犯了耳鳴,傅嬈得你吩咐,尋此藥去了。”


    “老奴遵旨。”


    待他離開,傅嬈朝皇帝重重一拜,叩首道,“謝陛下隆恩。”


    皇帝輕輕掀了掀唇角,“你先別急著謝朕,明郡王尋太皇太後,定不是旁的事,他怕是瞧上你了,你不樂意給朕做妃子,樂意給人家當王妃嗎?”


    瞧這話問的,酸溜溜的。


    傅嬈抿著嘴,怯怯睃了他兩眼,見他神情平和,不像生氣的樣子,放心下來,


    “陛下,臣女是個沒福氣的,怕是前世踩了月老的腳後跟,他老人家不舍得給臣女牽姻緣,臣女沒姻緣的福分,,”


    語畢,她自個兒也紅了眼,低了頭。


    皇帝想起她被徐嘉退婚,失身於自己,如今又被明郡王看上。


    好像是挺艱難的,一時略有些無言。


    隻是想起她不肯做他的妃子,皇帝多少有些心塞,淡淡道,“是你自己不想要那福分。”


    傅嬈紅著臉錯開他的目光,不敢接話。


    皇帝也懶得再為難她,

    “成,朕幫你便是。”


    她的事,他肯定管到底,他心裏這般想。


    傅嬈笑靨綻開,歡歡喜喜給他磕了個頭,“臣女謝陛下大恩。”


    “不必,是朕沒教導好女兒,叫你吃了虧。”


    這倒是句實話。


    皇帝是實打實覺得對不住她,偏偏她又不肯要名分。


    傅嬈聞言,埋藏在內心深處的苦楚緩緩湧上心尖,淚水漸漸濕了眼眶,蓄成水珠兒,順著眼角滑下,滾落在她衣領,似覺得涼,她垂下眸,眼淚更是如掉了線的珠子,斷斷續續一顆顆往下砸。


    看在皇帝眼裏,疼在心裏。


    他伏低下來,扶住她輕顫的雙肩,輕聲安撫,“好姑娘,別哭了,朕以後定給你撐腰,盡可能彌補你。”


    傅嬈哽咽著搖頭,淚痕交錯望他,“不,有陛下這句話就夠了,臣女不怪陛下,”


    皇帝什麽話都說不出來,臉上神色一收,朝外吩咐道,“傳明郡王!”


    彼時,明郡王正在太皇太後的宮車裏說笑。


    外頭的內侍卻是急翻了天。


    傅嬈馬車裏沒尋找人,隻有個驚慌失措的丫頭,說是她配藥去了,其他一問不知。


    內侍又尋去太醫院的藥車詢問,隻說傅嬈取了藥丸不知所蹤。


    兜兜轉轉尋了一圈,沒個蹤影。


    正愁著不知如何答話,冷懷安小步來到太皇太後車駕旁,


    須臾車駕停下,冷懷安笑眯眯上了車,跪在裏頭請安,“老奴來給太皇太後領個錯,聽說您要召見乾寧縣主,可是不巧,午膳時陛下似有耳鳴之症,老奴便尋這位縣主拿藥,怎知太醫院那頭沒這個藥,恰恰營帳那深山裏有紫葛根,縣主說要親自去采藥,老奴想著陛下這個病是先前在軍中落下的舊疾,擔心一發不可收拾,便著兩名羽林衛跟著她去了。”


    “怕是得夜裏才能趕回行宮。”


    太皇太後聽聞皇帝身子不舒服,哪裏還顧得上傅嬈,語露關切,“皇帝耳鳴又犯了?近幾年鮮少見他耳鳴,還以為徹底好了呢。”


    冷懷安陪著笑道,“些許是今日那禮號吹得太響,一時引發也未可知。”


    “成,你別耽擱了,快些去照料皇帝。”


    冷懷安退了出來。


    片刻,明郡王也跟著出來,“皇兄若是不舒服,臣弟正好去探望。”


    冷懷安瞥了他一眼,暗想傅嬈正在宮車裏,怎麽能放旁人進去,待要拒絕,怎料皇帝身旁一小內侍走來,朝明郡王施了一禮,“陛下有旨,宣郡王覲見。”


    明郡王絲毫沒料到自己觸了龍鱗,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大步往前方聖駕追,“瞧,皇兄定是想我了。”


    冷懷安默默同情了他一番,跟了他的腳步。


    須臾,明郡王追上鑾駕,跪在車轅上請安,一改紈絝本色,語氣恭恭敬敬的,

    “臣弟給皇兄請安,聽聞皇兄不適,臣弟正要來探望,不知皇兄宣臣弟可是有吩咐?”


    隔著一扇明黃的車門,傅嬈滿心忐忑地睃著那車簾,生怕明郡王要進來,她悄悄挪著步兒,跪到了另一側,將自己塞在書架角落裏。


    皇帝將她做賊心虛的動作收在眼底,唇角彎了彎,說出的話卻十分嚴厲,

    “錦衣衛稟報,說你昨夜在八大胡同鬼混,弄傷了一妓子,差點誤了今晨起駕,你可知罪?”


    車外的明郡王眼神嗖嗖直了,撲下哭道,“陛下,冤枉啊,臣弟請錦衣衛都指揮使劉桐來對證,臣弟,,”


    “好了!”皇帝冷聲喝斷他,“你以為朕禦案上的罪證還堆得少?”


    明郡王嗖的一下住了嘴,旋即鬼哭狼嚎在外頭求饒。


    皇帝懶得與他糾纏,揚聲吩咐道,“來人,將明郡王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原是打算將他丟回京城,思及明王也隨駕,不好叫老王爺臉上太難看,便住了嘴。


    羽林衛將明郡王帶了下去。


    傅嬈在裏頭聽得目瞪口呆。


    就因為明郡王提了親,皇帝就給他打了一頓,那她這抗旨的該當如何?


    雖然明郡王也確實該打,可傅嬈怎麽都覺著,皇帝這是有意敲打她。


    皇帝瞧見傅嬈一雙黑啾啾的眼神兒骨碌碌的轉,心滿意足地笑了笑。


    總有一天叫她心甘情願跟他。


    酉時三刻,鑾駕穿過層層暮靄,抵達燕山行宮。


    燕山行宮坐北朝南,三山拱衛,氣勢雄渾。


    遠處,層疊的山脈匍匐在暮色裏,似猛將仰臥抱弓,又如蒼龍俯臥,巍峨肅穆。


    十幾座殿宇長廊相接,錯落有致掩映在蒼木中,隱隱些許脊獸翹簷,如黑爪伸向迷茫的夜空,給寧靜的行宮,添了幾分森然。


    皇帝早已在正門下鑾。


    傅嬈躲在鑾駕裏,直到內侍將之牽至正殿後院,傅嬈才在夜色的掩映中悄悄下了馬車。


    冷懷安指揮著數位內侍將皇帝禦用之物搬卸,原先寬敞的院落,被堆滿了箱籠,顯得逼仄不堪。


    傅嬈上前朝他施了一禮,滿臉愧色道,“給公公添麻煩了。”


    “嘿嘿,睡得可真香,”冷懷安彎著笑眼打趣一句,不再多言,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他去料理,吩咐小黃門領著傅嬈去住處。


    皇帝寢宮極大,正殿左右各有側殿,側殿往後連著一片耳房,耳房下方的庭院正是太醫院臨時衙署,冷懷安將傅嬈安置在一間上好的耳房。


    有幾位娘娘不甚顛簸,略感不適,剛一下馬車,幾位太醫被悉數傳走。


    唯有幾名藥童在院子裏整理箱籠並藥材。


    賀玲也在此處幫忙。


    這是一處回形的小院,南麵有幾間房,幾位太醫今晚下榻此處。


    傅嬈沿著繁複的長廊尋了一遭,總算找到賀玲,

    “玲兒。”


    賀玲聽到這聲呼喚,丟下手頭的活計,急匆匆朝她撲來,將她抱在懷裏,


    “傅姐姐,你去哪裏了,嚇死我了,今日太皇太後召見你,可把我給急死了,後來尋到我爹爹,才知道你被冷公公留下采藥去了,可妥當了?”


    賀玲朝她手裏瞧去,卻見她兩手空空。


    傅嬈麵露尷尬,笑著解釋,“我已做好藥丸給陛下送過去了。”


    賀玲心思單純,不做他想,拉著傅嬈四處張望,“傅姐姐,我們今晚住哪兒?我爹爹說我跟你住。”


    今日清晨,桃兒便將傅嬈的衣物一並送去城門口的馬車,賀玲替她收著,眼下二人拿著各自行囊回到耳房,須臾將衣物理妥,又一道去膳堂去了食盒回來,吃飽喝足,早早歇下。


    應當是旅途勞累,第一夜,皆是平安度過。


    次日清晨,司禮監傳令休整一日,待明日再舉行秋獵儀典。


    憋了一日的女眷紛紛走門串戶,個別膽大的活潑姑娘竟也結伴去行宮前頭的草原放風箏,燕山行宮被花紅柳綠點綴,別有一番生趣。


    太皇太後到底上了些年紀,坐了一日的車,乏得很,睡得很沉,皇帝早上來請過安,見她老人家睡著,不許驚動,他略坐一會,便回了前殿召集一眾大臣處理政務。


    太皇太後晌午方醒,腦袋昏昏沉沉,神色不濟。


    沈柚見狀十分擔心,問是否請太醫,被太皇太後給攔住,


    “老毛病了,左右不過開些養神的方子,吃多了也不管用了,”


    稍稍用幾口粥,咬上幾片青瓜,總算是舒坦一些。


    今日初到行宮,必有貴婦前來請安。


    沈柚伺候太皇太後已久,知她脾性,立即尋來風油在她太陽穴塗抹按壓,片刻幫她穿戴整潔來到正殿。


    皇後果然領著宮妃並一眾外命婦在殿外候著。


    “天兒冷,快些將人請進來。”太皇太後一邊吩咐又問起了明郡王一事,“好端端的,陛下怎麽打了他?”


    沈柚攙著她從屏風後繞出,將她攙至軟塌坐下,見前方人影浮動,定是皇後領人進來,便躬身壓低嗓音回道,“姑祖母,聽聞是前夜郡王在胡同裏惹了事,被陛下知曉,方才打了板子。”


    太皇太後眉心蹙起,虛白的麵容越發浮了幾分蒼色,“他呀,總是屢教不改,是該教訓了。”又思及明郡王昨日所提一事,“你吩咐下去,將那傅氏女叫來給我瞧瞧。”


    那傅嬈既是有旺夫之相,嫁給明郡王,或許能化解他的劫數。


    心裏這般琢磨著,那頭皇後已率眾妃並女眷跪下磕頭。


    “免禮,賜座!”


    年紀越大,越發喜歡熱鬧。


    太皇太後眯起眼一個個望去,姹紫嫣紅,滿頭珠翠,皆是極美的人兒,也不知那皇帝如何就不感興趣了,大抵是不新鮮了。


    目光又落在右側的官眷身上,來的幾位皆是朝中重臣的女眷,都上了些年紀。


    “快些賜座。”


    “謝太皇太後。”


    眾人又施了一禮,依著位份或品階挨個落座。


    領頭的眉眼細長的老夫人笑融融先開了口,


    “臣婦已有一年沒見到老祖宗,您老健朗依舊。”


    太皇太後湊前朝她看去。


    沈柚擔心她認不出人來,連忙傾身要去提醒,被太皇太後不快地推開,“去去去,你當我老眼昏花了,這是禮部尚書韓玄家的媳婦。”


    韓夫人聞言立即麵容泛光,與眾人道,“哎呀呀,瞧瞧,我竟是被老祖宗給認出來了,這是修了多少年的福氣。”


    她眉眼細長,氣度雍容,長得十分端莊大氣,說出這般討好的話,竟是不令人反感。


    眾人被她逗得抿嘴輕笑。


    太皇太後也朗笑一聲,接過沈柚遞來的手帕,擦了擦略脹的眼,“哎,上了年紀咯,認不全了。”


    “老祖宗這話說的,您年輕時,射藝可是出了名的精湛,明個兒校場比武,臣婦們還指望您露一手呢!”


    “去去去,你還打趣到哀家頭上來了!”


    眾人陪著太皇太後話閑一陣,便見一宮人悄悄在沈柚耳邊低語一句。


    沈柚又回稟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凝了凝神,頷首道,“宣她進來吧。”


    眾眷聞言悉數止了話頭,紛紛朝門口望去。


    須臾,傅嬈被一內侍領著進了壽寧宮。


    傅嬈得知太後宣召,立即想法子叫賀玲去給冷懷安遞訊。


    她教賀玲告訴冷懷安,“縣主差奴婢告訴公公,您要的藥怕是得緩一緩,縣主被太後召去了。”


    冷懷安必能解其意。


    她垂首快步跪於殿中,“臣女給太皇太後請安。”


    “抬起頭來。”


    傅嬈抬首,低眉望著膝蓋,餘光注意到殿內滿席。


    “再近一些。”


    傅嬈暗暗吸氣,看來太皇太後是真打算把她許給明郡王,她隻得提著裙擺上前,跪到了太皇太後跟前,姿態柔美恭敬,倒是叫人挑不出錯。


    太皇太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打量了她的相貌,唇紅齒白,落落大方,倒是個穩重的姑娘,越發喜了幾分。


    “聽聞你家中隻有一病母,家裏大小事皆決於你,想必你的婚事,自個兒做得了主了?”


    傅嬈心涼了一截,太皇太後一開口,便將她的退路給堵死。


    “臣女惶恐,蒙太皇太後記掛,家中確實隻有一老母並一幼弟,雖是家中事事由臣女操持,可論婚姻大事,自是得問過母親。”


    太皇太後哼笑一聲,不以為意。


    倒是一旁沈柚的母親,順著太皇太後話頭說下去,“話說的在理,可若是遇上一門潑天富貴的喜事,想必你應下,你母親隻會高興。”


    女眷們均不知太皇太後要將傅嬈許給誰,不好接話。


    傅嬈靦腆地笑著,一副羞澀模樣。


    皇後瞥了她一眼,笑著問太皇太後,“老祖宗,您這是要給誰指婚?”


    指婚,便是懿旨,違抗不得。


    太皇太後抱著手爐,緩緩含笑,“這丫頭啊,是個有福氣的,不知怎的被明郡王看上了,說要娶為續弦,哀家琢磨著,她出身雖不顯,卻是難得一副好胸襟,頗有膽色,定是個能管住人的,沒準,那明郡王就被她給製住呢。”


    語畢,殿中女眷暗暗變了色。


    那明郡王花名在外,上一個王妃死的不明不白,太皇太後卻要將傅嬈指給明郡王,不是白白害人家姑娘麽?

    這傅氏女,明明一副懸壺濟世的好心腸,卻偏偏招惹些爛桃花,先是被徐嘉所負,如今又攤上了明郡王。


    韓夫人從她丈夫韓玄處得知傅嬈平疫有功,心生不忍,又見小姑娘麵色寧和,倒是不卑不亢,越發生出欣賞之意,琢磨著該怎麽幫她一把才好。


    傅嬈聞言隻是從容磕了一頭,“承蒙太皇太後青睞,臣女感激不盡,隻是此前家中老母處處請人做媒,已有屬意人選,怕是要辜負您老人家這番厚愛了。”


    韓夫人見機不慌不忙起身,朝太皇太後一拜,

    “稟老祖宗,這事臣婦也曾耳聞,傅姑娘自與徐駙馬退婚後,她母親便急於將婚事定下來,好像程老禦史有意做牽線的媒人。”


    傅嬈不成想今日居然有人替她說話,心中感激自不待言,她隻悄悄望了韓夫人一眼,心中默默記下。


    太皇太後眯眼瞥了一眼韓夫人,麵露不快,又問傅嬈,“果真如此?”


    傅嬈點頭,“確有此事。”


    “他是何人,叫什麽名字?”


    傅嬈麵露遲疑。


    她根本不想將陳衡扯進來,她並非清白之身,如何去嫁陳衡,不是白白連累了他的名聲麽?


    心口湧上一陣絞痛,正躊躇之際,

    殿外傳來內侍綿長的嗓音,“陛下駕到!”


    傅嬈暗暗鬆了一口氣,險些要嚇出一身冷汗來。


    眾人慌忙起身下跪迎駕,隻見皇帝裴縉麵容含笑,步履如風跨入殿內,


    “皇祖母可好些了,孫兒來給您請安。”


    片刻前他得知傅嬈被召見,迫不得已丟下一殿重臣,尋了借口匆匆趕來。


    皇後起身退至台階下,將位置讓給皇帝。


    皇帝淡笑擺手,“免禮。”目光不經意從傅嬈身上掠過,坐在了太皇太後身旁。


    他身著明黃蟒龍金線圓領皇袍,挺峻雋然,堪堪往殿內一坐,竟是滿壁生輝。


    沈柚悄悄往那威嚴的俊臉瞥了一眼,耳根暗暗泛紅,心怦怦亂跳。


    “皇帝來得正好,哀家想把乾寧縣主傅嬈許給明郡王,你意下如何?”


    皇帝仿佛是初次聽聞,微微一愣,“哦?倒是個好主意。”


    太皇太後露出笑容,“哀家也這般覺得,”


    “隻是,”


    “隻是什麽?”太皇太後見他話說一半,略微皺眉。


    皇帝摸著下巴尋思道,“隻是程愛卿似曾跟朕提了一嘴,欲給她做媒,朕當時已允下。”


    “何人?”


    “何人朕不記得了,不過,老禦史的眼光,朕還是信得過的。”


    至於老禦史要將傅嬈許給誰,,皇帝唇角微勾,自有一番成算。


    皇帝與韓夫人都這般說辭,太皇太後不好再堅持,至於那人是誰,倒也沒必要深究。


    “哀家是覺得有些可惜了,,”


    太皇太後心裏十分不痛快,

    “哦,祖母此話怎講?”皇帝問。


    太皇太後歎息道,“哀家問過,這丫頭被道士批為旺夫之命,那徐嘉可不是因她而考上狀元麽,倘若她嫁給常兒,想必常兒能走上正途,為朝廷做些實事。”


    皇帝聞言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眸眼深處閃過一絲幽黯。


    旺夫?除了他,誰敢做她的夫?

    “皇祖母,道士之言焉能信守,常兒自個兒不長進,給他娶個天仙也無濟於事,祖母放心,朕得空再好好教導他。”他語氣嚴肅了幾分,

    太皇太後聞言生怕皇帝又將明郡王打一頓,連忙丟開這個話茬,“算了算了,既是許了人家,哀家不問了。”


    皇帝眼底的戾氣消散。


    太皇太後掃了眾女眷一眼,想起另外一樁大事,換了副口吻道,“對了,既然皇帝來了,正好提前見見各家貴女。”


    眾貴婦皆在此處,想必那些姑娘們都在隔壁側殿等候。


    正要下令將人領過來。


    皇帝從容拒絕道,“皇祖母,晚上不是有正宴嗎,朕回頭再見不遲,朕是聽說您身子不大舒服,抽空來瞧瞧,滿殿大臣還在等著朕,朕不打攪您敘話。”


    太皇太後到嘴的話隻能吞回去,頷首道,“國事為重。”


    皇帝離去不久,傅嬈也被遣出。


    她急忙下了台階,順著壽寧殿下方的小路繞去乾坤殿。


    燕山行宮依山而築,各殿之間皆以廊宇相接,可這樣的大道平日都是主子走得多,宮人常在底下的山道上繞。傅嬈實在不欲遇見旁的人,便從廊宇下繞回。


    行宮小道高低不平,輾轉迂回。


    她匆匆繞了幾處宮殿方來到乾坤殿下方。乾坤殿前方是正殿,後院則鑿在山下,與前方的地坪要矮下一層,太醫院並內侍各監皆安置在此處。


    沿著小坡上去是一三角翹簷亭,從亭後接上一甬道,過了甬道再往後便是她所住的一排耳房。


    怎知,步入亭內,卻見一道清雋的身影立在正中。


    傅嬈微微吃了一驚,“陛下,”旋即提著衣擺朝他屈膝一禮,“謝陛下襄救之恩。”


    清風拂過他清逸的眉眼,皇帝負手淺笑,“朕掏心掏肺幫你,你總得許朕一點好處吧?”


    傅嬈被他這話逗得麵頰通紅,她移開目光,支支吾吾道,“陛下說來聽聽,臣女能做的盡量做到。”


    做不到的便不行。


    皇帝聽出她弦外之音,不悅道,“小沒良心的,朕百般護著你,你卻防備著朕。”


    傅嬈被戳破心思,低笑不語。


    她笑起來是極美的,一雙水杏眼彎成了月牙兒,笑意從眼角滑出,跌落唇角,將那唇瓣也染了嫣紅之色。


    他想起她水潤靈巧的舌尖兒,暗暗挪開了目光。


    “先欠著,待朕想好,再尋你討要。”


    為了個姑娘,將滿殿重臣丟下,還是頭一遭。


    皇帝快步離開,傅嬈怔怔望著他背影,露出迷惘。


    他等在這,便是為了討她個彩頭?

    這皇帝好像也沒傳說中那般可怕。


    傅嬈回到房內,一覺睡到午後方醒,賀玲幫她取了膳食,她今日上午並不在屋裏,大致玩耍去了,傅嬈並不管她,賀攸隻叫她捎賀玲來,其他的事自有他這個爹去操心。


    傅嬈用完午膳,便有小黃門來喚她,說是冷公公鬧肚子請她去瞧瞧。


    傅嬈立即提著藥箱來到了正殿。


    冷懷安果然有些水土不服,正捂著肚子靠在耳房的小塌休息,

    “縣主,幾位太醫皆被請走,勞煩縣主替老奴把把脈。”


    “應當的。”傅嬈神色如常上前,幫著他把脈,知他受了些涼,便開了方子,又打開藥箱,將一藥貼遞給他,

    “公公,您將這藥膏貼在肚臍眼處,溫熱通氣,好得快些。”


    冷懷安眸眼發亮接了過來,“縣主,老奴還是頭一回瞧見這種玩意兒,靈驗嗎?”


    傅嬈自信一笑,“這是我祖母早些年研製出來的方子,小兒肚痛,百試不靈,您試一試,保證藥到病除。”


    “說句托大的話,把脈看病,我不一定比得上太醫院的太醫,若論製藥,怕是鮮少有人能及我。”


    冷懷安重新審視一番傅嬈,連連點頭,“縣主果然一身絕藝,是陛下之福。”


    傅嬈聞言麵色微僵,笑意褪去。


    冷懷安見狀,又回想昨日二人在宮車內的對話,不由替她著急,

    “傻丫頭呀,你怎麽還想不通呢,跟著陛下,你隻有福享。”


    傅嬈怔了怔,搖搖頭,斬釘截鐵道,“公公,跟了陛下,我還能給人看病嗎?”


    “這,,”


    “行醫是我畢生的誌向,陛下極好,卻非我心之所向,”


    她話音一落,瞧見耳房隔扇門內立著一道明黃的身影,他不知何時聽到她的聲響,踱步過來,恰恰將她的話聽了個正著。


    傅嬈心撲騰騰直跳,卻是罕見沒有退縮,而是直射他的眼眸。


    她必須叫他明白她的心誌。


    皇帝倒沒想象中動氣,反倒是笑了笑,如往常那般溫和走了進來,


    “你怎知跟了朕,不能隨心所欲?”


    冷懷安這才發現皇帝進了耳房,連忙起身朝他施禮,又悄悄退了出去。


    皇帝負手望著傅嬈,等著她的回答。


    傅嬈心下慌得厲害,將醫箱摟在懷裏,鎮定地鼓起勇氣道,“即便如此,我也沒法跟那麽多女人搶一個男人。”


    皇帝徹底噎住。


    傅嬈見皇帝吃癟,恍覺頂撞他也沒那麽難,便大著膽子,踮踮腳氣他道,

    “陛下有本事不要其他妃子,隻娶我一個,我自然心甘情願,死心塌地跟著您。”


    丟下這般膽大包天的話,她忙不迭抱著醫箱跑出了正殿。


    回到耳房,她捧著緋紅的臉頰,吸氣許久方才平複心情。


    皇帝被她氣得胸口疼。


    因夜裏皇帝將在天羽宮擺宴,下午,各宮女眷並未外出,均留在各自房間悉心打扮。


    夜宴上,各貴女上台獻藝,宴罷,依例,皇帝選其中一人臨幸,往後數日,皇帝均可召見新人侍寢,而這些侍寢過的女子將會在回鑾後,入宮封妃。


    乾幀帝裴縉正當壯年,生得又極是清俊,膝下子嗣單薄,各府貴眷想要入宮邀寵的不在少數。


    各宮妃子心中雖不滿,可皇宮向來新人換舊人,也不稀奇。


    唯獨淑妃的清羽殿死氣沉沉。


    婢女跪在她腳下,將一點翠的華盛插於她發髻。


    淑妃瞥了銅鏡一眼,負氣抽開,丟擲於梳妝台,嚇了婢女一跳,

    “娘娘,這可是陛下去年賞您的生辰壽禮,您不是一向最喜歡它嗎?”


    淑妃盯著銅鏡裏的自己,露出一抹淒苦的笑,

    “太皇太後好端端的舉行選秀,快七十了還撐著身子來行宮,無非是給她娘家撐腰,那沈家日薄西山,一月前隨著沈老太爺致仕,沈家已無可用之人,她老人家這是急著將沈柚送入宮中,好讓沈家再出一位皇後!”


    女婢聞言麵露驚色,“娘娘,皇後娘娘還在世呢,沈柚年紀輕輕,怎麽可能當皇後?”


    “你且看好了,皇後身子不好,遲早殯天,那沈柚出身名門,年紀又輕,倘若將來再生下一個兒子,太皇太後臨死留下一道懿旨,叫皇帝許她繼後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女婢恍然大悟,“那皇後娘娘就忍心看著新人來搶她的位置?”


    “當然不會。”淑妃眸眼滲出幾分了然的冷色,“別看喬令頤裝得溫柔大方,骨子裏卻是斤斤計較,本宮就瞧不慣她那副虛假的作派,瞧著好了,這一屆新人中,定有她的人,至於是誰便不知了,今晚,咱們等著看好戲!”


    淑妃是所有妃子中,最不希望宮中添新人的主,可她上次吃了大虧,不得不忍氣吞聲。


    今晚,旁人忙著怎麽討好皇帝,她必須趁此機會,將孩子奪回來。


    壽寧殿內,太皇太後拍著沈柚的手背,闔著眼疲憊吩咐道,“柚兒,哀家舔下老臉,逼著皇帝舉辦這次晚宴,你一定要把握住機會。”


    “你性子穩重大方,蕙質蘭心,是皇後不二人選,你必須早日承寵,生下子嗣,沈家便無憂了,,”


    沈柚今年芳齡十八,之所以拖至現在未婚,便是為了入宮。


    她腦海浮現那道偉岸的身影,眸眼不自禁露出仰慕之色,


    “姑祖母,皇後會不會察覺咱們所為,今夜她該不會阻攔我吧?”


    太皇太後眯了眯眼,灰眸閃過一絲厲光,“她若聰明,我自會給她體麵,她若敢阻攔,她這個皇後之位也該到頭了。”


    皇後將夜宴所有流程過目一遍後,迎著蒼蒼暮色步入一小間小憩,須臾,一蒙著黑色披衫的女子悄悄從暗處走入,伏在她腳下,


    “臣女傅珂給皇後娘娘請安。”


    皇後手撐頤靠在引枕上,並未睜眼,指腹細細按在太陽穴,尾指上輟著長長的玳瑁護甲,上頭鑲嵌一顆翡翠綠石隱隱透光,伴隨著這抹光亮,皇後嗓音低沉道,“本宮並不多言,你將沈柚踢出局,將來生下二子,長子交給本宮撫養,本宮保他當太子,次子你自己留著,今後我喬家與你傅家聯手,坐享江山。”


    傅珂眼眸靜如深潭,“臣女領命。”


    戌時初刻,夜宴開啟,席上觥籌交錯,舞女如雲。


    酒過三巡,皇後命貴女上台獻藝。


    諸如遠山侯嫡幼女沈柚,副都禦使傅林海的嫡女傅珂,刑部尚書周鐫的女兒周月如,通政司梅恒的長女梅筱蓉等,共十來位貴女一一上台表演。


    前麵數人皆有不俗的表現,諸如跳舞,或彈琴,亦有吟詩作賦者。


    太皇太後特地安排沈柚壓軸出場。


    沈柚出場時,幾乎所有人都滿懷期待。


    太醫院這般,便是賀玲也拚命拉扯著傅嬈,“傅姐姐,你陪我去看看熱鬧嘛。”


    傅嬈坐在燈下研藥,冷懷安的藥貼要持續用三日,她得再備一些,“你自個兒去吧,我忙著呢。”


    她對選秀無甚興趣,皇帝擺明了不會納妃,想必那些姑娘定是白折騰一場。


    賀玲勸不動她,擔心自己錯過了好戲,

    “我就想看看咱們京城第一才女沈大小姐會表演什麽?”她興致勃勃越出了門。


    傅嬈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微微失了片刻的神。


    總該有出路的,會有的。


    天羽宮建在一片水泊之上,月光灑落一片清霜,水麵煙波渺渺,燈芒自紗窗潑灑而出,與那清冷的月色交相輝映,襯得那天羽宮如蓬萊仙宮。


    沈柚於眾目睽睽之下,走上白玉石台正中,坐在紫檀長案後,她提筆寫就一副書法。


    區區一幅字而已,何足掛齒,眾人不免有些失望。


    隻待那沈柚寫完,親自將那書軸展現在皇帝跟前,款款下拜道,“這是臣女獻給陛下的賀禮。”


    皇帝與皇後同時朝那書軸望去,隻見上頭寫著“錦繡河山”四個大字。


    書法渾厚遒勁,十分見功力,不太像位姑娘所寫,倒是叫人稱讚。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緊要的是,她這筆法與皇帝裴縉如出一轍。


    皇後眼底閃過一絲驚豔。


    難怪呢。


    她暗暗去瞥皇帝的臉色,卻見他怔怔望了一眼,旋即鼓掌,“好字。”


    倒也瞧不出過多的情緒。


    皇帝一向心深似海,喜怒不形於色,能多瞧兩眼,已是恩德了。


    皇後暗暗憂心。


    這個沈柚還真是費盡心思。


    “沈姑娘這字倒是眼熟呀。”一位大臣出聲道。


    沈柚朝眾人再施一禮,靦腆又不失大方地望著皇帝道,“臣女自幼學習陛下書法,略有小成,還望陛下莫怪。”


    這是在告訴裴縉,她早已心屬於他。


    論理,沒有男人能抗拒這份誠心。


    可裴縉是在刀尖上滾出來的皇帝,這片江山,四份他父皇隻打下其中一份,餘下皆是他的戰績。


    他早已心硬似鐵,尋常的討好撼動不了她。


    依例,沈柚上前奉酒。


    她從侍女手中接過酒杯,跪在地上奉給皇帝。


    宮人接過置於案上。


    皇帝案前現擺了十杯酒,從第一杯至最後一杯,整齊劃一,酒杯蕩漾映著五色燈光,泛出水光粼粼。


    喝下哪杯酒,意味著今夜臨幸哪一位。


    殿內上百道目光齊齊落在他指尖。


    他手搭在案上,並未動。


    沈柚退於一側,與其他姑娘一道跪下,等候皇帝的選擇。


    而宮人循例上前,將銀針放入最後那杯酒裏。


    就在這時,令人驚愕的事發生了。


    銀針抽出來變了色。


    所有人大驚失色。


    一旁的譚正林立即上前再驗,再三確認後,他跪於地上,

    “回稟陛下,此酒有毒!”


    “何毒?”


    “菱花毒!”


    “有何毒性?”


    譚正林看了一眼沈柚,遲疑著道,“催情,”


    沈柚臉色驟然大變,挪跪向前,滿目屈辱,“不可能,陛下,臣女沒有下毒,臣女怎麽可能給您下這種毒,不可能的,,”


    她哇的一聲捂著了嘴,些許是急火攻心,又或許是經營十幾年的名聲頃刻間敗落,她過於痛心,竟是嘔出一口血來。


    太皇太後見狀臉色驟然轉厲,她深深瞥了一眼皇後,壓住怒火沉聲道,“皇帝,沈柚是哀家親自教養出來的姑娘,哀家以太皇太後的尊榮給你保證,定不是她。”


    皇帝緩緩伸手,將那杯酒擒起,聞了聞,臉色稍稍一變,“此酒確實不同尋常。”


    譚正林不懂皇帝為何要去聞,緊張地抖了抖衣袍,“陛下您,”


    皇帝搖了搖頭,“朕無礙,”旋即麵色如常道,“朕相信皇祖母,也相信沈家,宣錦衣衛劉桐,讓他徹查此事。”


    皇帝扶案而起,身子忽然晃了晃。


    群臣大震,紛紛起身,“陛下!”驚愕聲此起彼伏。


    皇帝失笑,朝眾臣擺擺手,“無礙,朕剛剛不小心聞了聞,不成想這藥性極烈。”


    旋即他臉色拉下,吩咐劉桐,


    “朕命你連夜徹查此案,除了太皇太後,未得你查驗,誰也不許離開!”


    大殿一片死寂。


    若是單單被查出有毒,還不算大事,可天子因此中了毒,便是潑天大案。


    一旦查出真相,那幕後之人想必沒法善終。


    皇後心下涼了大半截。


    她千算萬算,沒算到皇帝要去吸一口,她也並不知那藥性這般濃烈,她不由暗暗朝傅珂遞出冷厲的眼神。


    傅珂比她更慌,卻是極力維持住鎮定。


    事情已然超出掌控,她原本打算陷害沈柚,將沈柚踢出局,不成想,皇帝不小心中了毒,那麽這場選秀宴會無疾而終。


    皇帝撇下各懷鬼胎的眾人,假裝踉踉蹌蹌離開天羽宮。


    冷懷安並天子近衛悄悄攙扶著他離開。


    待回到乾坤殿的長廊,皇帝甩開冷懷安的手,淡聲吩咐,“朕並無大礙。”


    他之所以要去聞一聞,便是故意給太皇太後施壓,以此取消這場宴會,並順帶敲打那些別有用心的小人。


    誰敢給天子下毒,他便讓她們萬劫不複。


    這些年朝政極穩,他甚少動怒,那些宮妃隻當他性子轉好,看來,非得懲戒一番不可。


    餘下的事,就交給劉桐。


    他相信,劉桐會給他一個滿意的交待。


    回到乾坤殿後,皇帝麵色微有泛紅,呼吸也稍稍粗重了幾分。


    冷懷安見狀,頓覺不妙,躬身朝前扶住他的胳膊,“陛下,要不要臣去宣一位娘娘來?”


    既是催情的藥,尋位妃子便能解決。


    皇帝搖了搖頭,“朕厭惡這些陰詭計倆,你說,她們誰可信呢?”


    冷懷安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


    “朕心裏有數,撐一撐便好了。”


    以往宮裏的妃子侍寢,為了助興也會醺些催情的藥香,他經曆過,並無大礙。


    皇帝閉目仰躺在軟塌上,手按著眉心,露出疲憊之色,他對今晚的事,失望至極。


    誰能忍受枕邊的女人千方百計算計自己呢。


    這後宮,真令他望而生厭。


    冷懷安卻不放心,蹭蹭往外走,“老奴幫您去宣禦醫。”


    這個時候不喊傅嬈來救駕,豈不是錯失良機?


    皇帝似乎猜中他的心思,沉聲喝道,“站住!”


    冷懷安緩緩回眸。


    隻見他慵懶地靠在引枕,聲音含糊不清傳來,“宣賀攸。”


    冷懷安萬分不解,折回來待要細勸,卻見皇帝冷冷睜眼注視著他,他打了個激靈,連連點頭,

    “成成成,老奴去宣賀攸。”


    片刻後,暖閣的門被推開,隻見冷懷安領著一道清媚的嬌影緩緩步入。


    那張臉,素麵朝天,皓白無暇,卻是他日日入夢的人兒。


    皇帝心神一晃,臉色猛地一沉。


    冷懷安撲通一聲跪地,伏地不起告罪,“陛,陛下,禮部侍郎曲寧大人的幼子騎馬摔傷了,賀太醫過去給他看傷,太醫院隻剩下傅姑娘,”


    傅嬈不知裏情,當仁不讓擰著藥箱上前,跪在皇帝跟前,神色容寧道,“請陛下伸出手腕,臣女幫您把脈。”


    冷懷安隻說皇帝中了毒,並未說何毒,天羽宮的事,她一無所知。


    待那嫩白的小手伸了出來,皇帝深深閉了閉眼,從齒縫擠出兩字,“出去!”


    傅嬈隻當他諱疾忌醫,抬眸朝他望來,見他神色確實不同尋常,似在忍耐著什麽,眉尖蹙起道,“陛下,且讓臣女給您把脈。”


    “小事一樁,無礙的,你回去,”他忍耐著不適,語氣放緩了幾分,卻是不瞧她。


    剛剛隻是堪堪望了她一眼,她明明穿著官服,卻在他眼裏勾出無限妖嬈的姿態。


    大抵是惦記著她許久,遇著想要的人,心思便按捺不住,體內的藥性有了依附所在,被徹底激發出來。


    他垂目,盡量讓自己語氣顯得平和,

    “嬈嬈,你乖,聽話,回去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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