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寵得毫無痕跡

  第15章 寵得毫無痕跡

    秋陽高照,清晨的禦花園飄著濕漉漉的桂花香。


    皇帝裴縉棄鑾駕,明黃的身影穿梭在園內,快步沿石徑抄路趕往慈寧宮。


    “太皇太後不是在玉熙宮嗎?怎麽突然搬回了慈寧宮?”他抬手撩起花枝,穿過一片葳蕤的園林,跨上慈寧宮東側的紅牆綠廊,

    冷懷安一路小跑追著皇帝的步伐,匆匆揩下額頭的汗液,斟酌著回道,


    “老奴也是剛得的消息,說是昨夜就已搬回,怕您擔心,不許聲張,今日晨起那些個小兔崽子才報與老奴,這不,等您下了朝,便稟報您,”


    嘴裏這般說著,心裏卻咂摸著這事透著古怪。


    太皇太後今年六十有八,先帝過世後,老人家憂傷過度,一病不起,後來避開宮闈,搬去了太液池西側的玉熙宮,往年要等入了冬方才搬回慈寧宮暖閣,今年怎的這般早便回了。


    “老人家身子可好?”皇帝擔心太皇太後身體不如往年,才提前搬回。


    冷懷安苦著一張臉道,“老奴每日皆要過目太皇太後醫案,不曾有恙。”


    皇帝頷首,俊目深沉,從遊廊繞上廊蕪,大步跨入慈寧宮。


    越過一片鑲翡翠的紫檀博古架,便見一白發蒼蒼的老嫗坐在東側炕上說笑,朝陽灑落她肩頭,那壽字紋的雲錦金線折射出一縷縷金光,襯得她肌膚泛白有光,氣色倒是極好,和顏悅色的正與下首的皇後說話,可見身子康健。


    皇帝放下心來,先朝太皇太後行了個禮,“孫兒給祖母請安。”


    太皇太後目光落在皇帝身上,越發滲出幾分關愛,“皇帝來啦。”


    皇後起身攜宮人給皇帝見禮,“叩見陛下。”


    皇帝示意皇後免禮,抬步坐在太皇太後對麵,恭敬問道,“您怎麽突然回來了,也不派人給孫兒吱個聲,孫兒也好親自去接您。”


    “瞧瞧!”太皇太後一臉不信,側身與皇後道,“他哪有功夫接我,盡說好聽的哄我。”


    皇後立在一旁賢惠地替皇帝辯道,“皇祖母這是錯怪陛下了,陛下雖日理萬機,日日都是惦記著您的,是您怕耽擱了陛下朝務,體念陛下罷了。”


    太皇太後嗔怪地望著皇帝,“你匆匆趕來,是好奇我為何突然回來,那我告訴你,昨個兒明王入宮探望我,說是百官近來對你極為不滿。”


    皇帝聞言眉峰微蹙,“何來此言?”


    太皇太後不恁地哼了一聲,“你今年三十有三,膝下隻大皇子和三皇子,大皇子身子不好,三皇子又那般調皮,,”話說一半,太皇太後思及淑妃,麵露不快,

    “淑妃又不是寬厚的性子,你早些年寵愛她,如今斥了她,竟是連後宮也不去了,百官請旨選秀,被你擱置一旁,你文治武功,無人能及,怎麽不為江山後代著想?”


    皇帝淡淡瞥了一眼皇後,不置可否道,“孫兒謹遵祖母教誨。”


    “你別在這裏打腔調兒!”太皇太後來氣,

    皇後自知皇帝這是懷疑她在太皇太後跟前嚼了舌根,急於撇清自己,跪下請罪道,“皇祖母,這一切是臣妾的錯,先前臣妾身子不好,疏於管教後宮,今後臣妾定打起精神,督促各位姐妹好好伺候陛下,替陛下開枝散葉。”


    太皇太後瞅著皇後沒出息的樣子,也不甚喜歡,隻沉著眉盯著皇帝,“過幾日不是要秋獵麽,四品官宦女眷可隨駕,正好,我這老不死的也去湊湊熱鬧,替你擇些年輕姑娘入宮伺候你。”


    太皇太後也是無可奈何,她也不想討皇帝的嫌,可這關乎江山社稷,皇後膝下無子,後宮子嗣單薄,滿朝文武無人鎮得住這位鐵血皇帝,隻能她這個皇祖母親自出馬。


    皇帝早非年輕氣盛,一向喜怒不形於色,聽了太皇太後這話,並無明顯表情,如常道,“您去,孫兒自是歡喜,隻是此去燕山狩獵,路途略有些顛簸,孫兒擔心您身子骨扛不住,若是出了點差錯,孫兒難辭其咎。”


    太皇太後早料到他會這般說,不由輕笑一聲,“喲,我的皇帝,你祖母我年輕時曾彎弓射雁,從皇宮去往燕山行宮也不過一日路程,我怎麽就受不了了。”


    皇帝便知太皇太後是鐵了心要管他的事,淡聲道,“成,那孫兒這就去安排。”


    太皇太後起駕,宮裏隨行的妃子便多了,四品宮妃全部隨駕。


    淑妃仍在四品宮妃之內,她這三月來克己複省,替太皇太後抄了不少佛經,又誠誠懇懇跟皇帝認罪。上次皇帝責罰淑妃母女,又將三皇子交給皇後撫養,朝臣十分疑惑,討要個說法,皇帝不能將真相宣告,隻說侍奉不恭,眼下李侍郎並幾位大臣求情,皇帝便準了淑妃隨行。


    淑妃得到旨意後,伏在地上深深吸氣。


    燕山行宮狩獵,為期七日,是她將淩兒搶回來的最好時機。


    兩日後,秋獵的隨駕名錄下來,傅嬈名字赫然在列。


    譚正林看了一眼那文書,略覺奇怪,能裁決政務的,除了內閣便是司禮監,到底是內閣的程康加了傅嬈的名字,還是司禮監那頭插的手。


    這兩日他也查了查傅嬈的底細,一無靠山,二無家世,論理不至於被上峰如此看重,難道真的是因為嘉州立功,特許她隨駕?

    譚正林這人之所以能從當年一縣衙醫士,坐到如今太醫院院正的位置,在於他擅長察言觀色,深諳鑽研之道,他直覺告訴自己,這個傅嬈不簡單,越是如此,這一回去燕山,越要想辦法將她除掉,否則便是一心腹大患。


    傅嬈被賀攸告知,兩日後要隨駕燕山,腦子裏懵了一下,旋即道,“能不去嗎?”


    賀攸差點沒翻她一個白眼,“傅姑娘,你這話就是不知好歹了,多少人想去還去不了,你若不想去?要不,叫我女兒頂你的名額?”


    賀攸膝下有兩個女兒,生的如花似玉,正是談婚論嫁的時候,這一次燕山狩獵,必有世家子隨行,賀攸琢磨著想給女兒相個出色的郎君,不能嫁世家子,哪怕是軍官校尉也成哪。


    怎知,他這般說笑,還叫傅嬈當了真,“好啊,好啊,叫賀姑娘替我去吧。”


    賀攸無語,手裏擰著尺子,就要去敲她的腦袋,思及傅嬈也是縣主之身,連忙收了回來,“少話閑,快些去收拾,明日準你一日假,後日辰時準時在正陽門點卯,伴駕燕山。”


    賀攸這個人出了名的一根筋,若不是他醫術精湛,憑著他耿直的性子,怕是做不到太醫院堂官,他折身邁出兩步,忽然回眸,上下掃了傅嬈一眼,笑眯眯道,“傅姑娘,你好歹也是位縣主,這一次去西山,是不是該要帶兩個丫鬟?”


    傅嬈聞言警鈴大作,直起脊背,堅定搖頭道,“我不需要,”


    賀攸笑了笑,折回來,腳步落在她跟前,彎了笑眼,“一個總是要的嘛,”


    傅嬈欲哭無淚,“我家裏有個貼身丫頭,我去哪兒,她都要跟著的。”


    “就是那個虎頭虎腦,每到申時便在正陽門前探頭的那個?”賀攸嫌棄地癟了癟嘴,“那個不成,帶出去容易惹禍,這樣吧,我兩個女兒年紀隻比你小一歲,性子最是溫婉乖巧,你帶上,一路上也有個照應。”


    傅嬈暗中翻了他十道白眼,若是捎上賀攸的女兒,誰知道是誰照顧誰。


    正要斬釘截鐵拒絕,忽然想起禦書房那一位,萬一是冷懷安暗中搗鬼,帶上賀攸的女兒,沒準能讓那死太監生出幾分忌憚,遂眨了眨眼,學著官署裏的大人將手背在後頭,皮笑肉不笑望賀攸,

    “賀太醫,我隻能帶一個,你看著辦!”


    丟下這話,傅嬈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典藥局。


    出了太醫院衙署,沿著南宮牆的牆根往外走,到大明門,迎麵瞧見一熟悉的身影,如搖山撼嶽朝她走來。


    正是五軍都督府僉事霍山。


    太醫院前麵便是禮部衙門,隔著禦街正是五軍都督府,遇見霍山倒是不奇怪。


    可霍山朝她一臉賊笑,便奇怪了。


    傅嬈身著官服,一副男兒打扮,自然也就學著衙署裏的官吏,朝霍山作了一揖,“給僉事大人請安。”


    她身姿灼灼立在宮門下,斜陽打宮牆越下,映得她眉目生輝。


    “免禮免禮。”霍山大馬金刀走到她跟前,打量她這一身官服,她身量在女子中算高的,綠色官袍被鄭氏剪裁過,用腰帶束起,正將她勾勒出芝蘭玉樹的模樣。


    “不錯,倒像是俊俏的兒郎。”


    傅嬈無語,也不接話,隻望著他,一副有話快說,沒話快滾的神情。


    在嘉州那段時日,霍山閑暇便拷問她與劉桐的事,她又不能將皇帝搬出來,自然沒法解釋劉桐派心腹看顧她,是以被霍山纏到頭疼。


    霍山對她嫌棄的語氣習以為常,隻歪下腰身,低語道,“我幫你試探過了,劉桐那廝喜歡能幹自強的姑娘,他還覺得他高攀不上你呢。”


    劉桐的原話是,“我與傅姑娘不熟,傅姑娘身份尊貴,你切莫再胡攪蠻纏。”


    堂堂錦衣衛都指揮使,讓四海聞之喪膽的所在,怎麽可能配不上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霍山就覺得,劉桐這人瞧著不苟言笑,心裏悶騷得很,定是看上了傅嬈,死要麵子活受罪。


    傅嬈聞言欲哭無淚,“霍僉事,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我真的不認識劉指揮使。”


    “你逗我呢,我前日去劉府探望那廝,還聽見那廝安排人去你府邸一帶保護你呢!”


    傅嬈:“,,”


    霍山見傅嬈一張俏臉窘成了豬肝,不禁哈哈大笑,“傅姑娘,別害躁,沒事的,你不是一旁的姑娘,咱們劉桐也不是一般的男子,你們倆天生般配!”


    劉桐無人敢嫁,傅嬈無人敢娶,可不是般配得緊麽。


    霍山說完“天生般配”四字後,忽覺後頸刮過一陣陰風,武將對危險與生俱來的警覺,令他霍然回眸,隻見前方的白玉石橋上,穩穩當當矗立著一道高峻的身影。


    他身著玄色五爪蟒龍常服,清雋的臉端得是不怒自威,堪堪一個眼神掃過來,便令霍山這等廝殺戰場的戰將膽寒,霍山來不及懊惱,撲跪在地,


    “臣失言,還請陛下責罰!”


    “來人,將霍山拖下去,重責三十軍棍!”


    “遵旨!”


    傅嬈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想要張口替霍山申辯幾句,又怕弄巧成拙。


    這是她第一次結結實實感受到,,君威難測。


    她垂下眸,怔怔望著眼下的青石玉磚,一動不動。


    皇帝的目光這才挪至她身上,斜陽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暈黃的餘暉,綠袍裹著那道瘦弱的嬌軀,顯大。那一梁冠似乎尺寸不合,她垂首時,梁冠往下一垮,遮住了她大半張俏臉,隻見她慌慌忙忙抓住那梁冠,狠狠往頭頂一按,那官帽就這般陷下去一個坑,落在他眼裏,便如偷穿大人官服的小姑娘。


    著實有趣。


    皇帝眉眼不自覺綴著些許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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