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錯花轎
第1章 上錯花轎
初夏的長安城,雲團子積了一層又一層,像是要下雨。
街上行人如織,卻不是急趕著回府,反倒爭先恐後往茶寮酒肆湧。
隻因有一樁奇聞在大街小巷流傳。
昨日,新科狀元徐嘉迎娶自小定親的傅家姑娘。
怎知傅嬈的花轎到了半路,被一群西域來的運貨駱駝給衝散,恰恰平康公主的鳳駕經過此處,與喜轎撞了個正著,新娘子與公主殿下齊齊從轎內跌翻出來,並暈了過去。
整個巷子亂了套。
因怕誤了吉時,喜娘匆匆忙忙將新娘子塞入花轎,新娘暈乎乎的,新郎也醉醺醺的,待糊裏糊塗洞房後,次日晨起方才發現,新娘子竟成了公主。
公主醒後,羞憤欲死,扯著徐嘉去宮裏求皇帝做主。
徐嘉一個不小心睡了當朝公主,也是嚇得冷汗涔涔,匆匆換上狀元朝服,隨公主殿下來到皇宮,跪在太極殿前起誓:
“公主金尊玉貴,臣惶恐不已,隻是既已誤打誤撞成了夫妻,還望陛下成全,將公主賜予臣,至於那傅家妹妹,臣回去與傅家請罪,認她為義妹,他日替她擇一郎君,定不委屈了她。”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街頭巷陌,茶寮酒肆,蓋莫不聞。
“陛下答應了嗎?”
“沒呢,聽聞陛下氣得連早朝都取消了,公主與狀元郎至今還在太極殿前跪著。”
“不過話說回來,公主若是下嫁當今狀元,也算一段佳話!”
“可不是嘛,我看陛下不如順水推舟,將公主賜婚狀元,成就這對佳偶才好!”
“說來也是緣分,偏偏公主的馬車竟是與那喜轎撞在一塊,沒準這是老天爺在牽紅線呢!”
“定是如此!”
豆大的雨滴兒沿著屋簷一顆顆砸下,不消多時,漫天的雨幕遮天蔽日。
茶肆廊前屋後均聚滿了躲雨的人,三三兩兩往內堂擠,地麵濕了一大片,堂內仍是沸議物然,將此事當做笑談,直到一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舉起茶杯,搖頭歎息,
“隻是可憐了那傅家姑娘,聽聞徐狀元高中之前,一直租居在傅家隔壁,傅家小姐替他抄書,給他做針線活,一路扶持他考上狀元,好不容易熬成狀元夫人,臨門一腳,夫君被人搶了去,還真是可惜可恨。”
他話音一落,堂內一片靜默。
須臾,茶肆的小廝躬身質問,“這位公子,話可不能亂說,那可是當朝公主呢,用搶這個字不合適吧?”
“就是,就是!”眾人深以為然。
怎知那書生寬袖一甩,扶案而起,朗聲大笑道,
“請細細一想,公主若真暈乎乎的,如何拜堂?徐狀元再醉醺醺的,挑起蓋頭也總該認出新娘不是傅家姑娘吧?那傅家娘子與他結識了十年,閉眼聽個聲音都能辨出,何況狀元郎不瞎不聾呢!”
眾人聞言神色各異,竟是不好再接這話茬。
沉默片刻,一人道,“照你這麽說,這是公主與狀元早就暗渡陳倉,意圖生米煮成熟飯,好搶了這門婚事?”
那書生笑而不語,將茶盞置於桌案,也不顧風雨瓢潑,一腳踏入雨幕中,揚長而去。
他這一走,餘下的人皆為那可憐的傅姑娘愁了起來。
“聽聞傅姑娘家中隻有一老母,並一幼弟,無人給她撐腰做主,這怕是得吃個啞巴虧。”
“十年艱辛付出,換來這樣的結局,也真是慘。”
“倘若真是如此,這口氣怎麽咽得下?”
“換你是傅家姑娘,該怎麽辦?”
雨漸漸停了下來,庭蕪外的芭蕉葉貼在地上,滿院的紅綢經風吹雨打,破敗不堪。
濕漉漉的水汽伴隨著涼風吹打進來,傅嬈靜靜坐在窗下,凝望園外雨霧蒙蒙。
從醒來到午時,她腦子暈乎乎的,如同一團漿糊,直到此時此刻,望著外頭漸漸清明的天色,翻騰的眸色才緩緩平靜下來。
從昨日被撞出喜轎,她便暈了過去,竟是昏睡了整整一夜,今晨方在平康公主的馬車內醒了來,原先真當是一場意外,可漸漸思索不對勁。
這一切太過巧合。
半月前徐嘉堪堪才中狀元,緊接著被吏部和禮部傳臚,授翰林編修一職。
婚期是早就定下的,依著她母親的意思,徐嘉無依無靠,無論高中與否,皆要完婚,那徐嘉也應下,還信誓旦旦握著她的手承諾,此生必不負她。
怎知,轉眼高中狀元後,他便像換了一人,成日不見蹤影,連婚事也辦的馬馬虎虎。
她原想他剛踏入仕途,應酬頗多,也不計較,可從昨日這接親來看,怕是徐嘉高中後便與公主暗通款曲,故意設計昨日那出戲,來個李代桃僵,將生米煮成熟飯。
平康公主也是個狠角色,必是料定皇帝和百官顧及皇家臉麵,順水推舟認下這門婚事。
公主下嫁狀元,不失為一樁美談。
到頭來,皆大歡喜。
唯獨撂下她。
白皙的手指深深嵌入掌心,指甲泛出一層粉紅的光暈。
腦海裏浮現起徐嘉那清潤如玉的臉,傅嬈揉了揉快要搓亂的繡帕,冷笑出聲來。
十年哪,她清早貪黑,一日三餐送去隔壁,他衣裳破了她給他縫補,他鞋底穿了洞,她給他納鞋,得了空閑,替他去書院借書,一本本抄下來供他研讀。
要說他這狀元,有一半功勞是她的,也不為過。
十年相濡以沫,生死相隨,皆抵不過那前程似錦。
懊悔,憤懣,憋屈絞在心頭,叫她如墜深淵。
終究是她錯付了人,瞎了眼,幸在及時止損,看清了他的真麵目,否則蹉跎一生才真是虧大了。
傅嬈自梳妝台起身,整理儀容來到隔壁東次間。
她母親鄭氏病懨懨地靠在引枕上,見她掀簾進來,眉心一顫,兩行眼淚先滑了下來,扶著床榻朝傅嬈伸出枯瘦的手,已是哽咽難言,
“嬈兒,是娘不好,是娘害了你”
鄭氏泣不成聲。
傅嬈忍住眼眶的酸痛,擠出笑容上前,扶住了鄭氏,“娘,您別難過,早日認清他的真麵目,總比回頭陷入泥潭,拔不出來的好。”
鄭氏隻當女兒是寬慰她,心裏越發難受,隻垂著眸,任憑眼淚橫陳。
那徐嘉是她娘家親戚的兒子,自小無父無母,被人收養,後來知他一心要科考,鄭氏將他帶至京城,那徐嘉生得一表人才,又刻苦研讀,在鄭氏麵前十分殷勤小意,鄭氏後來便做主將傅嬈許配給徐嘉,徐嘉喜不自禁。
當時,隻想著傅家勠力幫襯徐嘉,他日徐嘉功成名就,必定念著傅家的好,會一心一意待傅嬈,怎知是這般狼心狗肺的東西。
鄭氏腸子都悔青了。
昨日她興高采烈送女兒出門,今日得知了真相,人往塌上一栽,好不容易養好的身子頃刻塌下,越發顯出幾分氣若遊絲的病態來,哭到最後竟是咳了起來,上氣不接下氣,仿佛要將肺腑咳出來似的。
屋中侍女婆子見狀,無不上前扶拍順氣,一個個皆是淚流滿麵,難過之至。
傅嬈冰淩淩的目光逡巡一圈,見此番情景,心中怨悶欲盛,暗想,這事無論如何不能善了。
費了好大功夫,將鄭氏勸住,鄭氏見女兒眼中現出幾分冷色,便知這丫頭不吃虧的脾氣又上來了,她忙拽住傅嬈手腕,懇求道,
“好孩子,娘知道你心裏氣不過,但事已至此,咱們不能以卵擊石,她是誰,那可是皇家大公主,當今陛下第一個女兒,打小在皇城便是眾星捧月,你不服氣,還能怎麽著?咱們還能跟公主鬥?”
傅嬈輕輕拍著母親的手背,安撫道,“娘,您隻管好好養病,這件事我會處置妥當。”
片刻,丫頭將藥端來,傅嬈親自伺候鄭氏喝完,待她昏昏沉沉睡下,方才帶著貼身丫頭桃兒出了正屋。
雨徹底停下,廊蕪台階濕了一大片,雲團漸漸散去,一片明麗的天光自頭頂灑下,幾束稀薄的光線穿透雲層射下,照耀牆頭黑瓦。
桃兒攙扶著傅嬈立在廊下,猶然憤恁道,“姑娘,您打算怎麽辦?就這般放過他們嗎?”
“當然不會。”傅嬈垂眸,撥弄了手上的金手鐲,這隻手鐲還是她母親當了一件老物,換了銀子給她買下當新婚嫁妝的。
那日徐嘉陪著她上街,親自替她挑了這件。
說是上頭刻著百年和好的字樣,寓意極好。
傅嬈唇角勾了勾,收回思緒,吩咐桃兒道,
“你雇幾個人,去茶樓將徐嘉負我,公主搶婚的真相給宣揚出去。”
“好!”桃兒心裏憋著一股氣,應下後,腳底生風往外奔。
入夜,桃兒興致勃勃回來,見傅嬈還在燈下繡花,先是上前給自個兒倒了一杯茶,潤了嗓子才迫不及待將茶樓諸事一一稟報,
“姑娘,消息一經散出,茶肆裏那客人皆是義憤填膺,斥責當朝公主破壞臣下姻緣,還將徐嘉那忘恩負義之徒給罵了個腳朝天。”
桃兒蹲在傅嬈跟前,骨碌碌望著她,“姑娘,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燭火明亮,映在傅嬈瞳仁,似有月華在她眼底流轉,她微抬下頜,輕輕一笑,“我與徐嘉已簽下婚書,除非平康公主要做小,否則他們定來找我,我不急,隻等著他們上門便可。”
她話音未落,隻見一婆子在窗牖外稟道,
“姑娘,徐嘉在廳外嚷著要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