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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不管風波去又來

  福威鏢局接管吉庇巷,既是靖南王府的安排,也是耿家進駐福州城的前哨,林震南原本就絲毫不敢怠慢。


  酒醒換防這樣的行為,他可以心裏不在乎,但必須表現得足夠積極。


  然而在福威鏢局點齊八十號人馬,浩浩蕩蕩來到吉庇巷口的時候,耿家留守的一名兵丁竟然已經七竅流血、天靈骨碎,不肯瞑目地死在了吉庇巷的牌樓之下!


  鏢師也都是行走江湖的好手,對於外傷檢驗別有心得,很快就確定他是被人從背後靠近,以莫大掌力拍碎了天靈骨,以至於連呼喊都來不及發出,便已經死去。


  鏢師們莫名驚慌,江湖上擁有像這樣掌力的人也寥寥無幾,這人若是混入了福州城中,隨時都可以掀起無邊風浪,攪得上下雞犬不寧。


  眾多鏢師眼中的林總鏢頭則鎮定許多,目光遊移在死屍左右陷入思索,心中卻也如驚濤駭浪。


  “你們幾個帶著屍體去府衙,路上記得走慢一點。”


  福州城中的江湖並不太複雜,明麵上能夠有這實力的人,林震南基本也心裏有數。


  比如經常出沒在福州的白蓮教紅陽聖童,就以掌法內力聞名江湖,雖然形如孩童,卻殺伐無度令人膽寒,如果是他出手,倒是能很輕易地做到這一點。


  不過,林震南擔心的不是敵人的險惡。


  畢竟對方再怎麽凶神惡煞,福威鏢局也有靖南王府做後盾,紅陽聖童主動得罪了耿家,無異於是自取滅亡,隻會招來不分青紅皂白的圍剿。


  他最擔心的,是江聞出手殺人。


  以他對江聞的了解,肯定已經來過吉庇巷了。江聞為了滿足好奇心幹出什麽事,林震南都不會覺得驚訝。


  而早年一同行走過江湖的林震南,也很清楚江聞擅長一門剛猛無匹的掌法,開碑裂石也視若等閑,每逢出手絕無活口。


  一旦江聞或主動或無意地牽扯進去,哪怕隻是留下些不該有的痕跡,那江聞必須麵臨的,可就是極為凶險的局勢了……


  幸而就在他躊躇之時,吉庇巷中一道人影淩空飛度,猛然向著遠處的巷道狂奔而去。


  “快追!”


  僅僅遲疑了片刻,林震南就命鏢師追擊,從高處看去,四周巷道裏的火把搖搖晃晃、匯集成了一道,如火龍般蜿蜒向西,追逐著一道晦暗不潔的黑點,聲勢浩蕩。


  林震南雙目如電緊盯著遠處,想要分辨這身影是不是江聞。


  如果是,那他必須追上他以便先行保護;如果不是,他就必須擒拿下對方,用以掃除江聞的嫌疑。


  寄希望於運屍報官隊伍爭取時間,林震南帶人不斷追趕,終於靠近了一處燈火熹微的古怪巷子,牽頭的人影卻忽然消失不見了。


  “總鏢頭!”


  “總鏢頭!”


  隨著一聲聲的尊呼,幾十名勁裝大漢雲集於小巷之中,熊熊的火把照亮四野,接連成片,火光也映照出他們緊張不安的眉眼。


  林震南挎劍前來,行走之間虎虎生風,對先行入內的史鏢頭說道:“發現什麽異樣沒有?”


  史鏢頭前夜的酒氣已經全然散去,壓低了嗓子說道,“黑影在巷口忽然拔地而起飛了進去,穿牆過戶的樣子像極了鬼魅精怪。俺聽到裏麵傳來打鬥之聲,不敢讓兄弟們貿然進去,怕裏麵有妖人的埋伏……”


  林震南緩緩點頭,讓帶好各色兵器的鏢師嚴陣以待,自己也緊盯著幽冥巷兩側高聳的牆壁,凝視著象征著不安的苔痕。


  “準備飛爪翻牆,從院角潛伏進去,不要驚動裏麵的人。”


  林震南內心越發不安,但臉上還是威嚴沉著指揮鏢師。


  一根根繩索被拋上了牆頭,幾名身形矯健、膂力過人的鏢師嘴咬著尖刀攀爬上去,悄無聲息地想要占據地形的險要,以便內外夾擊。


  院角占定,中心開花,居高臨下,以逸待勞。


  這就是林震南預備好的策略。


  但就在第二批人馬緊貼著院牆站好,緊守著一扇不易察覺的小門時,這扇門忽然洞開,一股濁氣滾滾而出,四周的溫度都似乎降低了幾度。


  “怎麽是你啊,林兄?”


  一個聲音顯得非常詫異。


  “江聞?!”


  林震南也驚道。


  “……大家晚上好啊。”


  江聞的身影緩緩出現,看著門口興師動眾的樣子,顯得格外尷尬,“林兄你怎麽叫這麽多人來保護我,不然我請大家放工後吃宵夜?”


  林震南差點把自己的一綹胡子扯下來。


  “子鹿,你怎麽會在裏麵!剛才那人真的是你?!”


  江聞摸不著頭腦地說道:“林兄你在說什麽,分明是你們把這團團圍住,怎麽反過來問我?”


  江聞聳了聳肩,“我在院裏一聽外麵的動向,就猜到是打算兩翼包抄、中心突破,所以幹脆先出來避免誤傷嘛。既然都是自己人,我們趕緊撤吧,裏麵的賊人已經被我打跑,如今肯定是追不上了……”


  林震南皺眉說道:“你剛才是不是去過吉庇巷,然後來到這裏?”


  江聞點了點頭:“對呀。”


  林震南繼續說道:“那你剛才有沒有見到人衝進院子裏?”


  江聞點頭:“有個醜到離譜的鬼麵人來過,身法非常詭異,你們是追著他來的?”


  “史、鄭二位鏢頭帶人把守住門口,不要放任何人進來!子鹿,我們借一步說話……”


  林震南吩咐了鏢師,就和江聞一同走入了門內,瞬間看到了院中屍立如林的恐怖景象。


  “這!!”


  “沒事,都是死了很久的人了。”


  江聞說道,“看你們的樣子,是出了什麽事了?”


  林震南沉聲回答道:“耿家的人死了一個。”


  江聞也臉色很差地搖了搖頭:“這裏迷霧重重,我就總感覺要出事情。剛才我為了保護屋裏的一個人,和鬼麵人交手了幾回合,對方卻突然翻牆跑了。”


  “等我進屋的時候,就發現我要保護的人……”


  江聞帶著林震南進入享殿,就看見了散落在地的沙盤竹枝。兩人打開了一處狹窄的牆角櫃子,就發現有人屈膝抱肩地團成一團,麵皮被自己的指掌抓爛,用縮骨功牢牢嵌入方寸之間,睜著眼睛死去多時了。


  “這模樣……好像是嚇死的……”


  林震南熟視片刻做出了判斷,“他想躲避追殺自己藏入櫃子裏,結果有什麽東西把他嚇死在裏麵。”


  江聞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麽認為的。我隻從他喉嚨裏找到了一顆珠子,沒看到什麽致命傷。在我和鬼麵人打鬥的時候,他還能出聲和我們說話,也許他就是那短短一刻鍾內喪命的……”


  “嗯?他跟你說了什麽?”林震南詢問道。


  江聞琢磨了一下:“都是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反正不是‘許我活’就對了……”


  林震南正要說話,忽然間巷子外麵又響起了隆隆之聲,似乎又有大隊人馬團團圍住了幽冥巷,把福威鏢局也圍困其中。


  兩人轉出院內,和躁動不安的鏢師們站在了一處,在半明半暗間遙望著巷口方向,猜測著又是何人趕來。


  隨著腳步聲漸漸清晰,耿精忠的身影率先出現,他因為馳馬趕路、氣喘籲籲地對林震南說道:“林總鏢頭,這頭發生了什麽事!”


  林震南有些緊張地拱手說道:“稟報世子,吉庇巷中出現了一起殺人命案,我帶人追趕到了這裏!”


  隨後將手一指江聞,“府客方才先行入內,還與凶人交手了幾回合,可惜讓對方遁脫了——裏麵又發現了一名死者,死因不明。”


  眾位鏢師也隨即放低兵器,拱手行禮,心中暗暗佩服林震南的急智,瞬間就把劍拔弩張的可疑場麵,解釋為胸有成竹的出擊行動。


  “有什麽線索嗎?”


  “啟稟世子,我懷疑此事是白蓮教的紅陽聖童所為。”


  林震南的話說完,耿精忠似乎鬆了一口氣,轉頭對身後朗聲說道。


  “欽差大人請看,我們靖南王府已經控製住局勢,就無須你們多慮了!”


  這話說的火藥味十足,巷口卻響起了更加沉重的腳步聲,一道鐵塔般的身影猛然出現,以至於幽冥巷中的火把光線都遮擋黯淡了幾分。


  “世子還是太過輕信,這事情沒那麽簡單!”


  回答聲也針鋒相對,江聞卻看見走進來的,是一個長著一層短短發茬、身穿僧衣的健碩僧人,隻見他雙眉粗橫、相貌猙獰,眼中滿是凝而不散的戾氣,絲毫不見出家之人的慈悲。


  這欽差竟然是個和尚?

  和尚比耿精忠高出不止一籌,絲毫不理會耿精忠的逐客之意。


  “死者外傷清晰,卻沒人見過凶手,我看這凶手很可能就是最初發現的人,隻不過故意賊喊抓賊,想要蒙混過關!”


  他的雙眼緊盯著福威鏢局的人馬,特意在林震南麵前停留了幾秒,“特別是我們進城時,剛好碰到運屍隊伍就打著鏢局旗號,那幾個人行蹤鬼鬼祟祟,自稱是要送去府衙,我看其實是想毀屍滅跡!”


  不論行善還是作惡,如果采用這種論跡不論心的方式判斷,那每一個舉動都能被分析出許多種不同含義,每個人也都有不同的動機。


  林震南沉默不語,隻是拱手以對,他能看出對方來勢洶洶不是衝著自己,更多的是和耿家做對,自己強行分辯不見得會有作用。


  “欽差大人,林總鏢頭和福威鏢局是以我的命令接管這裏,絕無殺人的可能!”


  耿精忠甩袖說道,隨行的耿家親兵皆是百戰精銳,跟在耿精忠身後殺氣騰騰,絲毫不遜色對麵的陣容,一個個抽刀凝眉,怒目而視。


  “如果心裏沒鬼,那就一同到府衙由本欽差審問,自然會給你們一個清白!世子你看如何?”


  和尚笑得十分醜陋,以退為進地提出了另一個方案。


  耿精忠本想斷然拒絕,卻剛好看了林震南一眼,見到對方做出微微點頭的動作,心下瞬間有了主意。


  耿精忠倨傲地說道:“自古無凶不驗、無罪不刑,哪有隨便抓人核驗的道理?這豈不是明擺著要屈打成招?”


  隨後林震南果斷出聲。


  “多謝世子明鑒,但我福威鏢局上下忠心耿耿,絕無逾越之處,這位大人如果不放心,就從總鏢頭我身上開始查驗好了!”


  這一招反客為主十分巧妙,原本是和尚以法理壓人,要強驗眾人尋找真凶,耿精忠表示反對隻會落入被動。


  可如今搖身一變,變成耿精忠表示反對,林震南為了他麵子願意配合,和尚就被架在火上烤了。


  ——好,你不是說福威鏢局是凶手嗎?那你倒是未卜先知地說說,凶手是我們中的哪一個?

  和尚此時能且隻能,從林震南和別人身上開始查。如果查下去林震南不是凶手,幾個鏢頭也不是凶手,那越到後麵,他行為的法理性就大大減弱,變成了徹徹底底的無理取鬧,耿精忠就贏麻了。


  可奇怪的是,那和尚卻麵色凝重地吩咐手下抬上了那具七竅流血的屍體。


  “殺人凶徒掌力絕人,走的剛猛路子,在場誰有這份功力就有嫌疑。”


  他嗓音粗礪宛如砂紙,“我看這位道長氣息綿長、雙手剛勁,想來是個內家高手,就從你開始檢驗好了!”


  和尚忽然越過眾人看向了江聞,鐵塔般的身軀極具壓迫力,閃電般抓起了江聞的左手。


  “這推論未免太過武斷,為什麽就不能是藏在暗處的凶徒殺人呢?”


  和尚冷聲說道:“你也想說是不見蹤影的白蓮教?”


  “非也非也。”


  江聞不經意地笑著,對和尚說:“大師說的自然有道理。我看你手上老繭重疊、掌骨寬大,應該走的是外功橫練的路子,想要拍碎活人的天靈蓋,也是輕而易舉吧?”


  和尚凝眉冷對:“本欽差今夜與耿世子一同入城,剛剛才到達福州,你莫非是在懷疑本欽差?!”


  江聞輕輕搖頭:“不敢不敢,既然有證人那我當然不敢亂猜。但我也有證人,不知長青子道長現在何處,他今夜與我有一麵之緣,應該可以給我作證。”


  此話一出,耿精忠與和尚的神情巨變,猛然盯著江聞,同時出聲道。


  “你見過長青子?!”


  江聞心裏咯噔一下,忽然感覺情況不妙。


  巷外隨後又有人馬前來,拖著一具屍體再次進入,和地上兵卒屍體並排放置,赫然正是身形頎長、相貌蒼古的青城派長青子,此時已經七竅流血、氣息全無地殞斃多時了!

  “方才我們在巷外度人塔旁,看到一條胳膊露出,這位道長已經被人打死,死法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和尚咄咄逼人地看著江聞,眼裏幾乎放射出閃電。


  “你身上嫌疑重重,還不速速伏法!”


  林震南臉色蒼白,大聲說道:“世子明鑒,江聞絕不可能殺人!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耿精忠也狐疑地看著林震南和江聞,深吸一口氣後,繼續看向和尚。


  “欽差大人雖然有聖旨在身,卻也不是替天巡守吧?我靖南王府招攬的人馬出事,理應由我們自己負責。閣下如此越俎代庖,頗為不妥。”


  和尚卻突然哈哈大笑,從身旁手下懷裏取出一份紙張。


  “世子多慮了。我這次除了聖旨,還接到靖南王的親筆諭令,命我節製規勸世子逾矩之舉,王爺還說如果您舉止放蕩,宜應回府思過。如此,世子可以自行定奪!”


  耿精忠隻看了一角,就能看出他是耿繼茂的筆跡——自己向來代表的是王府旨意,耿繼茂也早就認可,如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文書流出?王府到底出現了什麽變故?

  隨著一張紙輕飄飄地落在了耿精忠的麵前,這名年輕人如遭雷擊地站在原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在林震南難以置信的目光中緩緩開口道。


  “既然如此,便將疑犯收監……”


  “擇日再審……”


  林震南連忙說道:“世子!我願以福威鏢局的名號擔保,江聞絕無嫌疑……”


  耿精忠歎了一口氣,搶在和尚麵前說道。


  “林總鏢頭,這次福威鏢局也牽涉其中,不宜多生事端。你們也回去閉門謝客,在事情查清之前不得隨意外出走動。”


  說罷長歎一聲,神情複雜地在親兵簇擁下走出了巷子,馳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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