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無路可回頭
第136章 無路可回頭
第二日清晨, 曲紅昭終於得知了敬國公對自己的處置。
不出所料,敬國公並沒打算立刻殺掉她,隻是下令暫時把她看押起來。
畢竟是曲家人, 在需要的時候, 也許可以把她作為威脅定北侯府的籌碼。
待一切塵埃落定後, 再送她去死也不遲。
副統領在得知曲紅昭在聽月齋率眾打牌後, 對她的防備稍減,顯然是把她當成了一個沒什麽腦子、看不清形勢的笨蛋美人。此時對她說話時, 也少了兩分昨夜的小心謹慎。
“娘娘, 請隨卑職走一趟吧。”
曲紅昭歎氣:“又要帶我去哪兒?”
副統領冷冷地看著她,吐出了三個字:“康寧宮。”
康寧宮是太後的居所, 一聽這話, 孫修儀立刻緊張起來, 沒出事前她就足夠畏懼太後了, 如今尹家叛亂後,她對太後更是恐懼非常。
但她仍然鼓起勇氣擋在了曲紅昭麵前,對那副統領道:“何必去叨擾太後娘娘,就讓麗妃和我一起待在聽月齋不好嗎?”
“卑職尊令而已, 帶走!”嘴上自稱卑職, 此人神態間卻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他看著眼前女子的眼神,仿佛在看著兩隻待宰的羔羊。
“不要!”孫修儀抱住曲紅昭的手臂, 她當然清楚自己無力阻止, 卻本能地想要攔阻。
“放開我吧,我不會有事的。”
“不, ”孫修儀急得要哭,“我們都知道太後不喜歡你,以前還有陛下擋著, 現在誰知道她會對你做什麽?”
已經有禁軍侍衛不耐煩地上前,想拉開孫修儀,但他伸出的手被曲紅昭在半空中攔住,她淡淡地掃他一眼:“讓我們說兩句話,我便隨你離開。”
這侍衛剛剛看著曲紅昭的臉,還有兩分遐想,忍不住幻想著她在給帝王殉葬前,能不能先便宜他們一次。
此時卻不知怎的,被她這眼風一掃,心下遐思盡去,隻下意識地想遵她號令行事。
看他垂手不動作,副統領斥道:“你愣什麽神呢?”
此人這才反應過來,但借著這個間隙,曲紅昭已經和孫修儀飛快地說了幾句話。
“別怕。”
“我怎麽能不怕?太後現在可以對你為所欲為,”孫修儀拉著她不放手,“難道你就不怕嗎?”
曲紅昭壓低了聲音安慰道:“放心吧,太後宮裏沒人能打得過我。”
“……”
曲紅昭握了握她的手:“相信我。”
她隨著侍衛們離開,留下孫修儀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
曲紅昭的安慰很有效果,至少此刻占據孫修儀思緒的不是恐懼,而是想追上去問問她,你這廝是打算對太後娘娘做些什麽啊?
副統領看著老老實實跟在身後的曲紅昭,看到以往高高在上的貴人,如今要對自己唯唯諾諾,他心下便生了幾分爽利,忍不住和她搭話道:“娘娘這樣千嬌百媚的美人,就這樣香消玉殞,委實可惜得緊。”
曲紅昭摸了摸臉,厚顏無恥地應和道:“是啊,我這麽漂亮,可萬萬不能英年早逝。”
“……”
———
曲紅昭不知太後是不是嫌棄自己在聽月齋待得太過歡樂,才要把她拎到康寧宮親自看管。
但這顯然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因為太後看起來快要被氣炸了。
“麗妃,你好大的膽子!”
“一位參與謀朝篡位的人說我膽子大,我就當您是稱讚了。”
“你既已知我尹家謀劃,就該知道你的命現在就攥在哀家手裏,我想讓你生,你就生,我欲讓你死,你就要死!”
“那敢問娘娘想讓我生還是死?”
太後冷笑起來:“哀家想讓你生不如死。”
“那您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曲紅昭看著她,仿佛在說,被迫與你共處一室,我已經很生不如死了。
太後覺得她實在皮癢:“以前不罰你,不過是看陛下的麵子罷了。你現在為何還敢如此有恃無恐?真以為哀家現在還不敢動你嗎?”
太後不賜座,曲紅昭就自己隨便找了個椅子落座,一邊漫不經心地反問:“罰我什麽?罰我給太後娘娘您晨昏定省嗎?那確實夠可怕的。”
提到晨昏定省,太後實在不免想起了曲紅昭當初那一場就坡下驢,嘴角微微一抽。
在她沉默的片刻間隙,曲紅昭已經開口問道:“按理說,先帝的六皇子養在您膝下,輩分更為合適,為何反而要讓貴妃來撫養他呢?”
太後眼神變得陰鷙:“你這是明知故問。”
曲紅昭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她,似乎在等一個答案。
“因為我討厭他,這個答案你滿意嗎?”太後緊盯著她,仿佛在發泄自己在敬國公麵前沒能發泄出的情緒,“我的兒子死了,憑什麽他能活著?憑什麽他有機會做皇帝?”
“他就算做了皇帝,也是傀儡而已。”
“那又如何?他還活著,就是他最大的罪孽!”
比起以往的謹慎,這一次,太後話語間再不掩飾。當然,不管尹家這次是成是敗,她的確都沒有再掩飾的必要了。
成了,自然沒人敢去挑她的錯處;敗了,也不會有比謀朝篡位更重的罪名。
“看來你並不認同敬國公想扶六皇子上位的做法。”
“不用搞離間這一套,不管哀家喜不喜歡他,都不會拖尹家的後腿。”
曲紅昭歎了口氣,換了話題:“太後娘娘,我聽說過宮中的一樁舊事,此時不說,以後就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和您這樣談天了。”
你管這叫談天?太後沒好氣:“你想說什麽?”
“我聽說,德太妃她……在自縊前,曾給您留下過一封信。”
這是李嬤嬤曾對曲紅昭提起過的一樁舊事,當年,由於德妃從中挑撥,讓太後產生誤解,以至於恩將仇報,親手殺死了自己的一位關係很好的小姐妹。
李嬤嬤還說過,那人和曲紅昭有點像,很熱心,對宮裏其他女人並不設防,還曾拚命保護過太後的孩子。
德妃臨死前,把這件事的由來寫進了信裏,命人交給太後。不知是存心想最後刺激這個老對手一回,還是臨終前起了善念,想還世間一個真相。
隻是那封信至今下落不明。
太後已經狠狠一拍椅子扶手:“在哀家麵前提起德妃,你好大的膽子!”
“若我一定要說呢?”
太後看著她,神色間漸漸起了變化,半晌後竟是笑了起來,輕聲反問:“你是說那封寫著哀家殺錯了人的信嗎?”
這一次,曲紅昭是真的很驚訝:“……原來你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怎麽,很驚訝?”太後看著她的神色,笑得竟有兩分愉悅,“在德妃那個賤人自縊後不久,那封信就落到了哀家手裏。”
“所以你知道,你殺錯了人。”
“殺錯了人?麗妃,你是搞錯了什麽嗎?”太後繼續反問,“德妃那個賤人說我殺錯了,我就真的殺錯了?你怎麽知道這信裏說的一定就是真相,而不是德妃對哀家的報複?”
“我不知道,”曲紅昭搖頭,“但我認為你知道,隻是繼續堅信你殺掉的是一個背叛了你的壞人,能讓你覺得好受些罷了。”
“你沒見過先帝的後宮,不知道那有多亂,你沒資格評判哀家。”
“我並不是要評判你,我原本隻是……想讓你知道真相而已。”
“什麽真相不真相?”太後決然道,“我不需要你用你的虛情假意來襯托哀家的卑劣!”
“我的虛情假意?”
“難道不是嗎?你竟和那些人做朋友,仿佛下定決心要把哀家襯得多麽卑劣毒辣似的,”許是終於不用顧忌,太後說得很直白,“從你入宮起,哀家就討厭你,恨不得把你笑著的臉皮整張扒掉的那種討厭。”
曲紅昭用那種“你一定是在妒忌我的美貌”的眼神看著她。
太後嗤笑:“別以為你的這張臉有多了不起,哀家在宮裏這麽多年,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先帝後宮裏,不知多少難得一見的美人,最後都成了枯骨。”
“……”
“也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先帝後宮裏誰手上沒沾過幾條人命?你以為那些枯骨都要歸罪於哀家?”
曲紅昭搖頭:“既然後宮裏已經有了那麽多枯骨,也許先帝本就不該再繼續納新美人。”
“他?有些美人他寵過一次就忘到腦後,他大概都察覺不到後宮裏消失了很多人,也可能是察覺到了卻懶得理會罷了……”
曲紅昭歎息:“我簡直不知前者還是後者聽起來更薄情。”
“薄情?對了,就是薄情,薄情又多情,”太後有些出神,“在女人這方麵,當今皇帝比他強多了。”
“陛下是個好人。”
“他的確……還不錯,”太後看著帝王寢宮的方向,半晌後回過神來,“可惜他擋了尹家的路。”
“我不明白,他擋了你們的什麽路?難道不是世家要和他作對,他才被迫反擊的嗎?”
“他要扶持寒門,就是動了世家的利益。”
“扶持寒門是為了大楚江山計,而維護大楚河山本也是你們這些世家該做的,他又不是要對你們趕盡殺絕!”
“那又如何?尹家要殺皇帝你覺得不對,哀家殺人你也覺得不對,你到底是天真還是虛偽?”太後笑了起來,“我告訴你,涉及利益,一切都沒什麽不對。比如後宮嬪妃,本就是天生的敵人,當年我所殺之人既承了寵,懷了先帝的孩子,就是我的敵人。我殺她,天經地義!她落得埋骨枯井的下場,隻能怪她自己太不小心。”
“……”
“她們都化為白骨了,隻有哀家還站在這裏,足以證明我沒有做錯。”
曲紅昭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再開口。
也許她原本有回頭的機會,隻是她終究選擇了一條路走到黑。
如今,她也的確再沒有回頭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