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絲廉價悔意
第104章 一絲廉價悔意
這日一早, 將軍府門口便響起一片喧嘩聲。
原來是有人在城西的水井邊鬼鬼祟祟,便被起了疑心的百姓們扭送了過來。
北戎人十幾年前就曾嚐試過潛入城內向水井投毒,當時離此不遠的薊城裏被毒倒了近百人, 此後邊關附近的百姓們對這方麵的防備一直高得很。
邊城內大家共用的幾座水井, 夜晚都是鎖著的, 隻在白日有人使用的時候才會開放。
春滿樓的老鴇走在人群最前麵, 看見曲紅昭後,立刻向她抖著手裏的一隻瓷瓶:“將軍, 您看看這個喪良心的東西, 是不是要往水井裏下藥?”
曲紅昭正要派人去請大夫,一旁的徐杏霜開口道:“將軍, 若不介意的話, 給民女看看吧。”
曲紅昭頷首, 將瓷瓶遞給她。
徐杏霜從瓶中倒出些黑色粉末, 觀察片刻,謹慎地放在鼻下嗅了嗅,很肯定地道:“是草烏,劇毒, 見血封喉。”
曲紅昭看著她熟練的動作和篤定的神態, 總覺得徐杏霜的出身,大概也沒那麽簡單。
聽了這話, 百姓們臉色都變了, 那被押著的男子劇烈掙紮起來:“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她一個女的,又是外地人, 你們就信得過她?”
曲紅昭站在將軍府正門前的台階上俯視著他,男子確實是邊城裏土生土長的,但一向不事勞作、遊手好閑, 還因為小偷小摸坐過牢,平日時不時在左鄰園子裏拔兩顆菜,在右舍院裏薅兩根蔥。大家都挺不待見他。
曲紅昭示意侍衛去請大夫:“好,那就讓你死個明白。”
大夫很快趕到,帶了很多工具,先用銀針測了測,再混了不知什麽汁液進去晃了晃,觀察了片刻。
百姓們頓時都覺得徐杏霜的確不太靠譜,看看人家老大夫都要試那麽多道步驟,怎麽你看一看聞一聞就確定了?
但那嚴肅的大夫很快點頭道:“的確是草烏,姑娘好眼力。”
趁著他們的注意都被吸引過去,那被押著的男人狠狠給了身邊壯漢一腳,壯漢吃痛,下意識手一鬆,那男人便趁機向徐杏霜的方向衝了過去。
不知是單純想報複她,還是想著劫持個人質。
但眾人怕是沒有機會發現答案了,因為他剛跑出幾步,就被曲紅昭的長劍穿過膝彎釘在了地上。
有人上前踢了踢他,發現男人已經硬生生被痛暈了過去。
曲紅昭下令:“帶下去審問,審完就殺。”
對於試圖投毒的人,實在沒什麽可手下留情的餘地。
她又向百姓們一拱手:“今日真是多虧諸位警惕了。”
百姓們連忙回禮:“應該的應該的。”
大家本有幾分後怕,但見壞人伏法,參與其中的眾人也心滿意足地散去,邊走邊議論著這喪盡天良的家夥。
獨春滿樓的老鴇眼尖,看到了探頭探腦的吳二妮,頓時笑道:“喲,這小姑娘還在這兒呢?”
她上前兩步拉著二妮左右看看:“還不錯,要是沒地方去就和嬸子回春滿樓吧。”
小姑娘還沒什麽反應,曲紅昭已經給了老鴇一個白眼:“一邊待著去。”
“就知道你不肯,”老鴇給她拋了個媚眼,調笑道,“我年輕的時候,怎麽就沒遇見將軍這樣會心疼人的?”
曲紅昭抱臂看她:“嚴禁調戲本將軍。”
老鴇掩唇笑得更歡了。
曲紅昭搖搖頭,不與她計較,轉身領著吳二妮進了府門。
午膳時分,軍師又開始唉聲歎氣:“少了聞人姑娘,真是叫人肝腸寸斷。”
廚娘重重地將一碗米飯放在她麵前。
軍師幹笑:“我不是在貶低你的手藝。”
廚娘也跟著幽幽歎了口氣:“我又何嚐不想念聞人姑娘啊,她教我做的那道藏書羊肉,我還沒學會呢,那口感真是想想就饞。”
提起聞人婉手下那道酥而不爛、鮮而不膩的藏書羊肉,兩人又是眼淚汪汪。
曲紅昭在桌子對麵看著她們執手相看淚眼,無奈道:“能不能好好用膳了?”
軍師幽怨地看她:“將軍,您給衛琅放了三個月的假。”
曲紅昭心安理得:“他們兩個難得出遠門一趟,總得沿路逛逛再回來吧。”
軍師歎道:“我真懷念那個十五歲的天真可人小將軍。”
“我也很懷念那個看起來疏離又可靠的軍師大人。”
軍師用力地咬了一口麵前的清炒扁豆,發出清脆的聲響。
———
用完午膳,曲紅昭心情愉快地前往校場。
吳溝村和附近的那座村莊,之前因為買進女子和孩童,幾乎全部村民都被關進了大牢,但如今已經陸陸續續地被放了出來。
其中年紀十六歲到四十歲的男子全被曲紅昭拉到了軍營。
經曆了一個月的牢獄,他們在曲紅昭麵前老實了許多,隻有個年輕些的小心翼翼地問起:“曲將軍,敢問我們到這兒是來做什麽的?”
曲紅昭笑了笑:“本將想了想,既然你們的精力無處發泄,那就幹脆加入軍中訓練吧,也算是為國效力了。”
一片嘩然,眾人又不敢提出反對,互相推來搡去半晌,才有個人站出來支支吾吾道:“曲將軍,我們還得種地呢,要是我們都當了兵,那村裏的地不就荒廢了?”
“這點你可以放心,本將軍很通情達理的,”曲紅昭安慰,“春天放你們回去耕種,秋日放你們半月假回去收割,其餘時間全都要在軍營度過。”
“……”這豈不是相當於一個人幹兩份活計?有些好吃懶做的便哀嚎起來。
有人終於再按捺不住,他們可不想當兵,這上了戰場是有可能會掉腦袋的:“曲將軍,怕是沒有哪條律法規定了鄰居買個女人,一整個兒村的人都要跟著服徭役吧?你、你怎能如此任性,全憑你自己的喜好做事?”
“你誤會了。”
聽她似乎是服了一句軟,又有人鼓起勇氣問道:“我們誤會什麽了?難道二虎子說得不對嗎?”
曲紅昭右手撫上劍柄:“若按我自己的喜好來,這會兒早就把你們都砍了。”
於是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場上落針可聞。
“這個態度就好多了,”曲紅昭滿意地點點頭,“隻可惜你們依律並不當誅,我不想總是自己決定誰該殺誰不該,不然我怕自己遲早有一日會越界。”
“……”從村民們茫然的表情上來看,他們大概是沒能聽懂這句話。
“把你們拉到這裏,也算是給你們這些廢物找找可以利用的價值,”曲紅昭笑了笑,“當然,如果你們違反了軍規,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砍了你們了。”
這句他們就聽懂了,有個少年嚇得低聲啜泣起來。
曲紅昭笑吟吟地看著他哭,直到他戰戰兢兢地收了眼淚為止。
有個和少年長相略顯相似,但看起來年長些的男人看看他,又看看曲紅昭,顯見是覺得她鐵石心腸。
“不知道那個女人被打到哭泣的時候,你們是不是也像我現在一樣笑著旁觀?”曲紅昭問。
那少年怔了怔,眼神有些躲閃。
曲紅昭又覺得手癢,按捺了一下才繼續道:“若是心有不服,或是覺得我的做法有違律法,你們也可以隨時去衙門告我一狀。”
“……”眾人悲從中來,就算他們再不通律法,也知道去縣衙告駐邊大將是沒有用的,那這得去哪兒告呢?難道去京師告禦狀嗎?
曲紅昭把他們帶到了貼著軍規的布告欄前:“每人謄抄一份,背誦下來。”
“……將軍,”有人小聲道,“我們不識字。”
“全都不識字?”
幾乎所有人都在搖頭,少有的兩個識字的也是僅限於會寫自己的名字,勉強認識些常用字。
“就算不識字照著告示一筆一劃謄抄總會吧?”在眾人眼中,曲紅昭簡直蠻不講理,“抄好後去請教軍中其他人,不管你們識不識字,犯了軍規總是要砍頭的。”
“……”
“好好幹吧,”曲紅昭先給了大棒再給了個紅棗,“你們一共八十人,訓練中表現最好的八位,家中免一年賦稅。”
免一年賦稅,對百姓而言,是個足夠誘惑人的條件。
眾人頓時不再鐵板一塊,隱晦地互相打量著。
這種情況隻持續到他們當天開始受訓之時,眾人汗流浹背喘著粗氣拖著腿被百夫長舉著鞭子喝令著繼續跑的時候,心中有誌一同地想著,曲紅昭可真是個惡毒的婆娘。
也許是她交待過什麽,也許百夫長聽說了他們來服徭役的原因,對他們毫不客氣。跑完步,又讓他們去漿洗幾百名士兵的衣服。
在村裏時,洗衣服都是女人的活計,他們隻覺得洗幾件衣服輕輕鬆鬆,還時常嫌家裏的婆娘或姐妹手腳慢。
如今他們隨便搓洗幾下就去交差,卻被百夫長罵了回來,罵他們居然連件衣服都洗不幹淨。
他們隻能再重新清洗,幾百名士兵的衣服聽起來很多,但其實分到他們身上,每人也就五六件,他們卻硬是花了兩三個時辰才洗好,還不小心洗破了幾件。
他們心下終於產生了一絲悔意,如果早知鄰居買個女人會把他們一輩子都搭進軍營,那他們當初拚了命也要攔著啊。
有人終於受不住,商量著趁夜逃跑。
但這想法實在太天真了,軍營豈是能任他們隨意逃跑的地方?
甚至曲紅昭還沒聽說這件事,校尉就當場斬殺了兩名帶頭的逃兵。
餘下的人一一領了板子,才被放了回去。
也許這個時候,他們才勉強能理解一絲那個女人想逃跑卻被抓回來的心情。
雖然這一絲理解,顯得既廉價又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