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流民
第93章 流民
曲紅昭覺得, 也許是自己冤枉了皇帝陛下,可能倒黴的並不隻是他一個人。
萌生這個想法的時候,她正和大理寺的兩位大人一起, 愕然地看著向他們衝來的流民隊伍。
年紀輕些的童大人正呼喝著車夫駕車逃跑, 而年紀稍長的崔大人驚疑不定地看了曲紅昭一眼。
她滿臉苦澀地與他對視, 她完全猜得到崔大人在想什麽——他在疑心這群人是不是她為了躲避調查派來滅口的。
但眼下逃跑重要, 她分得清輕重緩急,要解釋可以等安全了再說。
童大人一邊催著馬車快跑, 一邊向身後追著的流民喊話:“我們是朝廷官員, 你們這是大罪!”
但聽在那些快餓瘋了的流民耳中,這個身份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效力。
他們隻看得到那看起來昂貴又整潔的車馬, 便把這行人當成了待宰的肥羊。
他們喊著“殺了這些狗官”, 一邊衝了上來。
正常情況下, 光憑兩條腿跑, 人自然是追不上馬車的,但這裏道路有些崎嶇,馬車的速度大大被拖慢。眼看著彼此的距離在縮短,兩位大人都慌亂起來。
曲紅昭一躍而上了馬車頂, 在顛簸的車頂站得很穩, 揚聲道:“你們追我們無非是為了錢財,我這就把車上的銀子全都扔給你們, 你們止步於此, 可好?”
麵對大楚的流民,她不太做得到像對待北戎士兵那樣一刀一個, 若可以的話,她還是想勸他們停手。
隊伍中立刻有人猶豫起來,放緩了追擊的速度, 眼看他們要應下,一個粗啞的男聲道:“別聽他們的,這些狗官慣會騙人!衝上去殺了他們,銀子一樣是我們的!”
“衝啊!”
這種情況下,最忌有人煽動情緒,大家都處在猶豫中時,一旦有人出頭,就會一呼百應。
流民隊伍又衝著馬車狂奔過,曲紅昭也不含糊,抬手一揚包袱,裏麵的碎銀子便掉出來,散碎著滾落在馬車濺起的塵沙中。
立刻有人停下去撿,剛剛那粗啞男聲又喊道:“他們車上肯定還有更多銀子,追!”
但這回見到了實實在在的誘惑,就有人不肯聽他的話了,不少人蹲在地上摸索著銀子,相互之間還爭搶了起來。
男子急道:“追上他們再回來撿不遲!”
隻有一半眼看搶不到的人跟著他繼續追馬車。
曲紅昭又問:“敢問你們是何處百姓?”
“我們是建安府治下德昌縣人,今日就叫你死個明白!”
“建安府?”曲紅昭看向兩位大人,他們也都搖了搖頭,顯然並不清楚那裏出了什麽事導致百姓成了流民。
童大人大著膽子問話:“德昌縣發生何事?”
“你們這群狗官!”有人罵罵咧咧道,“建安水患,你們會不知道?”
那一瞬間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童大人怔怔道:“可是建安水患,我記得是去歲七、八月時的事了。”
他說著看向其餘二人以求認同,曲紅昭對他點了點頭,讓他知道他的記憶沒有出錯。
崔大人眯起雙眼:“那水患早已治理好了,老夫還記得建安知府上報朝廷的折子,說是百姓業已安頓妥當。難道,是他們欺瞞了陛下?”
他說著,從車窗中探頭出去,向流民高聲問道:“你們難道是從去歲流浪至今?”
對方不客氣地答道:“少給老子廢話!”
崔大人不死心,又追問道:“陛下當時就撥了一大筆銀子讓建安府安頓災民,你們如何會流落至此?”
“呸,什麽銀子?老子一枚銅錢都沒看見!我們近千人從德昌縣離開,到現在隻剩了不到百人,你問我們為何流落至此?我這就砍了你,你去地府問問那些橫死的人吧!”
崔大人氣得直拍馬車壁:“建安府的混賬,這麽大的事也敢欺上瞞下!”
年輕些的童大人忙勸道:“還沒確定這些人說的是真是假呢,其中也許有誤會也說不定,您先冷靜一下。”
“這如果是真的,那他們就是嚴重的失職,可以掉腦袋的那種。”崔大人怒道。
童大人苦笑:“他們就要追上來了,咱們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的小命吧。”
曲紅昭恰在此時開口:“兩位大人,得罪了。”
那一瞬間,兩人隻覺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險些要懷疑是曲紅昭要對他們不利,待定下神來,才發現是曲紅昭將他二人和車夫都拋到了馬背上,然後揮劍將套馬的皮帶繩索統統割斷,棄了馬車,縱馬前行。
十位隨行侍衛也連忙騎馬跟上。
奔馬的速度就比馬車快多了,那群流民饑餓已久,體力難以為繼,怕是沒法繼續追上來了。
眾人剛剛鬆了口氣,隻見那流民隊伍中不知射出什麽東西來,擊中了馬腿,那匹馬哀鳴一聲,於疾速奔跑中摔倒在地。
那恰是崔大人乘的馬,還好跌落瞬間,與他同乘一騎的侍衛反應快,護住了他,才未使他摔傷。
但這麽一耽擱,流民已經將二人包圍了,侍衛橫劍在前,把崔大人擋在身後。
這麽一打眼,崔大人便知他們所言怕是不假,眼前的幾十人,衣衫破破爛爛,髒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一個個都餓得皮包骨頭般。若是他們躺在路邊,經過的人怕是都分不清這些是活人還是餓殍。
“本官是朝廷欽差,此事我會上達天聽,定叫陛下還你們一個公道。”是欽差沒錯,不過是來查曲紅昭的欽差,所以不知道曲將軍會不會好心回頭救人,崔大人隻能想辦法自救。
流民們目露凶光:“你們這些狗官沒一個好東西,別指望我們會信你。”
“這就砍了他們,為死去的那些兄弟報仇!”
這道粗啞的聲音一出,崔大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此人身上,這人正隱在人群後,但他還記得剛剛就是這道聲音一直在慫恿其他流民。
這人看著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崔大人敏銳注意到,但還沒等他說什麽,那些被煽動的流民已經揮舞著兵器砍了下來。
說是兵器,其實也沒什麽像樣的東西,有人拿著鏽了的菜刀,有人在木棍上釘了釘子充作狼牙棒。
但就這些武器,也能將侍衛逼得左支右絀。
眼看一道刀光向自己麵門砍來,崔大人隻道小命休矣,緊緊閉上雙眼。
“上馬!”崔大人發誓,這是他聽過的最接近天籟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看到曲紅昭縱馬回轉,用馬鞭將流民逼開,然後在馬背上俯身,單手把他拎到了馬背上。
侍衛倒是乖覺,不用她來拎,自己已經縱身上了馬,曲紅昭載著他們二人衝出了包圍圈。
崔大人鬆了口氣,卻覺得這馬的速度不知為何如此緩慢,抬眼一看,曲紅昭這廝馬背上載著兩人,手裏鞭子又不知何時卷了個人過來在地上拖行。一馬帶四人,能不慢嗎?
崔大人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曲將軍,你帶這人過來做什麽?”
“我懷疑他有問題,”曲紅昭不放手,“剛剛射中馬腿的暗器,就是此人發出來的。”
崔大人怔了怔,低頭看清此人形貌,正是聲音粗啞的那名男子:“本官也覺得此人有異,他雖全身髒汙且身材瘦小,但精氣神和真正餓了很久的流民並不一樣。”
“怕是故意混入流民隊伍中,等著在這裏截殺我們的。”
“會是何人?本官與人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崔大人皺眉,這人單單射他的馬腿,想是衝著他來的,“偶有齟齬,倒也未到以命相搏的地步,唯一的可能……”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但曲紅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您也覺得嫌疑最大的是我?”
崔大人點頭。
曲紅昭歎氣:“是啊,您若折在這裏,朝中怕是都會認為是我曲紅昭為防事情敗露,殺你滅口,隻留下一位沒什麽經驗的童大人去查案。”
崔大人了然:“所以,是衝著將軍來的。”
幾人縱馬前行,漸漸那些流民已經被落在他們視線之外了。
曲紅昭將崔大人扶下馬,他年紀不小,又受此顛簸,幾乎沒了力氣。
眼看他差點滑下馬,曲紅昭幹脆把人打橫抱了下來。
她抱人抱得很習以為常了,倒是崔大人和童大人都怔怔地看著她。
大概這是崔大人過了幼兒時期後,幾十年來第一次被人用這種姿勢抱在懷裏,抱他的人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姑娘,他陷入劇烈的茫然:“曲將軍,請放開老夫吧。”
曲紅昭放手:“您還好嗎?”
“老夫還好,”崔大人對她一拱手,“多謝曲將軍救命之恩。”
“大人客氣了。”曲紅昭低頭察看那已昏闕過去的男子,從他袖中翻出了暗器筒,打開一看,金屬上泛著不祥的光澤,像是淬了毒。
“如果流民沒受他的煽動,他大概就會趁亂用暗器殺了崔大人您。”
攤上這麽件事,崔大人的憤怒卻遠大於恐懼:“若教老夫知道是何人所為,定然參他到底!”
“發生了這種事,你們二位是打算繼續前往邊關還是稟明陛下暫時回轉京城?”
“安置流民之事刻不容緩,”崔大人略作思索,“老夫給陛下上道折子,看他的示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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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曲紅昭在邊關,聽說了流民一事的結果。
剩餘的流民已被盡數安置。
建安府從知府到下級官員,再加上幾個戶部官員,涉事者共斬首上百人,無一赦免。
刑場之上,血流漂櫓。
這位一向很好說話的少年皇帝,終於讓世人看到了他鐵血的一麵。
他終究要成為真正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