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樁舊事
第37章 一樁舊事
怡華殿外。
恰有微風吹起, 一樹柳枝隨風拂動,在曲紅昭臉上映下了明明暗暗的光斑。
她拂開柳枝,從樹下穿行而過。
怡華殿外的花園打理得很好, 此時正是鮮花盛開之時。
纏雪看著曲紅昭一身淡金色的錦袍, 穿花拂柳而去。
看外表該是一朵人間富貴花, 偏偏性子不像。
無事時看著溫和, 有事時便知道這人有主意得很,誰都勸不住。
纏雪從胸中吐了口氣, 快步跟上了她。
曲紅昭聽到腳步聲, 回頭看她:“不用跟著我,你先回景儀宮吧。”
纏雪頓時緊張起來:“大小姐, 你是不是也知道有危險才讓我先回去?”
“不是, 我隻是覺得孤身闖康寧宮說起來很威風, ”曲紅昭笑著看她, “帶著宮女闖康寧宮,聽起來就遜色不少了。”
“這都什麽時候了,您還說笑?”
曲紅昭很苦惱:“為什麽我說不用擔心的時候,你們總是不信我呢?太後娘娘就算再恨我, 也不可能當場將我杖斃於康寧宮吧。”
她好說歹說才把這個忠心的丫頭勸回了景儀宮, 孤身前往了太後娘娘的康寧宮。
太後娘娘不笑的時候,眼神略顯陰鷙, 是一種會令人遍體生寒的陰鷙。
她盯著曲紅昭:“麗妃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曲紅昭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才起身回道:“太後娘娘,妾身心中有些疑問, 前來請您解惑。”
太後放下茶盞,看她一眼,不緊不慢地示意宮人退下:“有什麽話就問吧, 本宮今日就給你這個機會。”
“謝太後娘娘恩典,”曲紅昭毫不客氣地問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問題,“妾身想問,太後娘娘如何才能與妾身和平共處?”
太後以為她發現了避子湯的事,仗著帝王寵愛就敢來太後麵前興師問罪,倒是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這樣一個天真的問題。
對手太天真,太後反而興致稍減,打算隨口敷衍過去:“麗妃這說的是什麽話?你我本就該和諧相處,共同為陛下分憂。”
“娘娘說的是,”曲紅昭歎氣,“隻是如果您繼續給妾身下避子湯的話,妾身也是有點小脾氣的。”
太後覺得這話聽著實在新鮮:“你這是對哀家使小性子來了?”
“妾身不敢,隻是這麽下去實在不是辦法,”曲紅昭無奈,“妾身身子再怎麽康健,常喝避子湯也會毀了根基的。”
“後宮出現避子湯,倒是一件大事,”太後繼續敷衍她,“可請宮正司的人查過了?”
“還沒有。”宮正司的人難道敢查太後?
“那麗妃這是要本宮為你做主嗎?”
“太後娘娘,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停手吧。”曲紅昭似乎還真是來和太後商量的。
“你倒是膽子大得很,”太後神色間波瀾不驚,“什麽證據都沒有就敢疑心本宮。”
曲紅昭很想回一句,那是娘娘您沒見過真正膽子大的,若換了曲盈袖在這兒,她不但敢懷疑,她還敢鬧得闔宮上下都不得安寧,把被下毒的事嚷嚷到天下皆知。
“娘娘,您有沒有什麽愛好?”曲紅昭試探著問,“比如美食、喝酒、打牌、養隻鸚哥?或者高雅些的琴棋書畫?”
“本宮沒什麽愛好,你問這個做什麽?”太後娘娘不愧是曾經從殘酷的宮鬥中走過來的,謹慎到連愛好都不肯透出半分讓人知曉。
“隻是想說無論什麽愛好,大概都比下毒強些,”曲紅昭歎息,“娘娘,這避子湯……”
“避子湯的配方本宮的確偶有聽聞,但你的毒可不是哀家下的,”太後打斷了她,“常言道,樹大招風,麗妃一進宮便招搖若斯,怕是得罪了人而不自知。比起質問別人,倒是很該反省反省自己,不然怎麽這避子湯不給別人下,偏給你下呢?”
這話實在有些噎人了,但曲紅昭對答如流:“因為妾身好欺負唄,不然您說這人怎麽不敢幹脆去給陛下服用避子湯呢?”
太後眼神閃了閃:“你倒是敢在本宮麵前放肆。”
“娘娘,恕妾身直言,”曲紅昭破罐子破摔地道,“我先前不放肆,您要對我下藥,如今我放肆了,您又待將我如何?”
曲紅昭敢說這話是有底氣的,論朝中地位,論聖寵,曲家哪一樣都不會怕尹家。
曲家不倒,太後就不敢將她置於死地。
不過太後在宮裏經營多年,再加上身份有些天然優勢,方便以孝道壓人罷了。
“曲盈袖,你這是要與本宮撕破臉了?你可想好了?”太後倒是沉得住氣,這個時候語氣仍尚算平靜。
“妾身不敢,”曲紅昭也不打算逼她過甚,當即退了一步,“妾身所求,不過是能安然度日罷了。”
“好一個安然度日,”太後似乎是冷笑了一聲,“這避子湯的藥方,哀家隻在閑聊時告訴過我那不成器的侄女,但以她和你的關係,你想必是不會懷疑她的吧?”
“妾身自然不會懷疑淑妃娘娘。”
虛偽。
聽了這句話,太後盯著她的眼神裏多了些不易察覺的厭惡。
這避子湯自然是太後命人下的,特意避開了妃嬪們每季請平安脈的日子,沒想到會被發現,但發現也就發現了,順勢讓麗妃和淑妃反目,那也是好事一樁。
眼前這人,千不該萬不該,把她們尹家未來的皇後影響成這個樣子。
太後嘴上說若尹幼蘅做得不好,便換個其他尹家女進宮,說起來輕輕鬆鬆,但實際上哪有那麽容易?
當年讓淑妃進宮,都費了好大的力氣,最後還是太後娘娘用感情脅迫,才讓陛下退了一步。
但隨著皇帝的成長,他做派越發強硬,故技不能重施,尹幼蘅就是尹家最後的希望了。
尹家需要的是一個強硬的女人,而恰恰麗妃會影響尹幼蘅,會讓她表現得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兒。
所以太後想對付曲紅昭,倒不全是因為她是唯一得到過陛下臨幸的女人。
何況,她討厭曲紅昭這樣的人,真心實意地討厭。
她本不該開口諷刺麗妃的,隻是對著這張偽善的臉,她沒有壓抑住自己心下的鬱氣。
這股鬱氣沉鬱多年,無處可發泄,卻被麗妃撕開了一道口子。
太後打量著麵前容色明豔的女子,在心裏給出一份評價——麵慈心苦。
太後以自己在宮裏這麽多年的所見所聞保證,此人絕不會對其他妃子有什麽真心。
她年輕時,剛入宮那會兒,也遇見過這樣的人,滿口姐姐妹妹地叫著,麵上親親熱熱,實際上呢?騙了人的信任才方便捅刀嘛。
那人最開始表現得太好,以至於太後娘娘後來曾多次思考過,她到底是從一開始便另懷心思,還是在宮裏漸漸變壞的?
但這也沒什麽區別,總不過是登上後位的途中需要鏟除的一個阻礙而已。
那人的結局呢?那件事過了太久了,太後年紀略有些大了,記性不太好,想了又想,才記起來,那人的屍骨似乎是在冷宮的枯井裏沉著呢。
想起這樁多年前的往事,太後看麗妃更不順眼了些。冷淡地打量著她,猜度著她的心思。
此人無非是看準了當今帝王的心思,知道小皇帝最討厭陰謀鬥爭,便表現出大大方方不爭不搶的樣子,來吸引陛下的注意罷了。
麵上和其他妃嬪再親熱,也不見她肯把陛下的寵愛分出來半點啊?
麵對這種偽善之人,太後心下難免生出了幾分膩煩。
“你不會懷疑淑妃,為什麽?”
“因為我把她當朋友。”怕給淑妃惹麻煩,曲紅昭稍稍謹慎了些,沒敢說兩人是朋友,隻說自己把她當朋友。
沒想到這樣一句話仍然引起了太後的強烈不快,她眼神裏的嫌惡甚至已經不再掩飾了。
“若沒事了,你就下去吧。”
曲紅昭顯然不是沒事,但話已經說到這兒了,她也沒指望幾句話就能讓太後幹脆承認罪行並保證以後絕不再犯。隻是提醒太後自己已經知道真相,讓其收斂些罷了。
其實要下毒也不是那麽容易的,闔宮上下包括皇帝的膳食都是從禦膳房出的,他們那裏為防萬一,每一道工序都是由多人共同進行的,那些飯菜一直到送到桌上時,都是安全的。曲紅昭懷疑的,其實也是那天淑妃身邊的宮女。
曲紅昭正要告退,太後突地又開口道:“沒想到出了這種事,麗妃居然第一個來找哀家,本宮還以為你會去對陛下告告狀吹吹枕邊風呢。”
這話就是在諷刺曲紅昭仗著帝王寵愛才敢在她這個太後麵前放肆了。
曲紅昭仿佛沒聽出她語氣中的嘲諷一般,行了一禮:“謝娘娘提醒,妾身會的。”
“……”
曲紅昭退出康寧宮,駐足回望,心下難免好奇,太後到底是經曆過什麽,以至於對自己和淑妃的關係如此反感。
於是她選擇去詢問自己身邊消息最為靈通的李嬤嬤。
後者聽了她的話,神色有些複雜,半晌才道:“大概是因為太後娘娘年輕的時候,也遇到過娘娘這樣的人。”
曲紅昭好奇心頓時被勾起:“說來聽聽。”
“是多年前的舊事了,說出來也不太光彩,老奴也沒想到,太後如今還惦記著這樁舊事,”李嬤嬤歎氣,“當年太後剛進宮那會兒,有個關係特別好的小姐妹,後來德妃設計要害太後所出的二皇子,那人還拚命去護過。老奴當年並不算德妃身邊最得用的奴婢,也不知德妃娘娘到底做了什麽,反而讓太後以為是那人要謀害二皇子,後來太後自己就把那女子解決了,聽說那人走的時候,身上還是帶著身孕的。”
“怎麽解決的?”
“不知道,”李嬤嬤苦笑,“若老奴知道,怕是也活不到今日了。”
“太後娘娘後來知道真相了嗎?”
“不知道,誰敢去告訴她啊?嫌自己活得太長了嗎?再說知道真相的人本來就不多,”李嬤嬤想了想,“其實德妃走之前,留下一封信,留給太後的,說要最後刺激這個老對手一回,裏麵很可能寫了這件事,但沒人敢給她轉交。”
“那信呢?”
李嬤嬤搖頭,神色有些落寞:“不知道,當日闔宮的人都以為要給德妃殉葬,慌得不行,誰還有心思去注意一封信呢?”
曲紅昭陷入沉默。
李嬤嬤防備地看著她:“您不是打算去告訴太後娘娘真相吧?”
曲紅昭搖頭:“我又沒證據,空口無憑,她怎麽可能信我?”
李嬤嬤鬆了口氣,覺得麗妃總算還沒傻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