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沒心沒肺會傳染嗎
第32章 沒心沒肺會傳染嗎
禦花園, 明月高懸。
曲紅昭半躺在涼亭中的長石椅上,身下墊著的,正是剛剛還圍在淑妃身上的玄色披風。
淑妃坐在桌邊石凳上, 抱著酒壺, 微眯著雙眼, 似乎是懶得跟曲紅昭計較那件披風了。
就在剛剛, 她喝了酒,醉眼惺忪地扒掉了身上的披風, 扔給曲紅昭:“你喜歡看我五妹妹跳舞是不是?我告訴你, 我跳得不比她差。”
曲紅昭接過披風,特別自然地把這件看起來價值不菲的衣服墊在了石椅上, 愜意地半躺下來等著欣賞舞蹈。
淑妃今日穿了一件淡金色的綃紗長裙, 她旋轉起來的時候, 曲紅昭能聽到她腳腕上佩的玉質瓔珞, 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真是個精致的姑娘,曲紅昭笑吟吟地看著淑妃,她喜歡欣賞一切美好的人、事、物。
從邊關的熱情與粗獷, 到宮城的華麗與精致, 都是獨一無二的美。
淑妃醉得有些站立不穩,偏生還非要在曲紅昭麵前炫技, 做些高難度的動作, 眼看差點摔倒,曲紅昭不得不起身撈了她一把, 攬住纖腰把人按在石凳上。
夜晚寂靜的禦花園裏爆發出一聲嬌喝:“誰準你打斷本宮了,混賬!”
曲紅昭歎氣:“醉了倒不影響你罵我。”
淑妃拿起空了的酒壺晃了晃,特別不滿:“你怎麽就帶了這麽點酒啊?小氣。”
“這麽點你不是也喝醉了?”曲紅昭搖搖頭, “甜酒你居然也能醉。”
“你懂什麽?”淑妃瞪她,“我這叫借酒消愁,心中有愁,自然容易醉,像你似的,沒心沒肺,才不會醉呢。”
曲紅昭十分寬宏大量,不欲與醉鬼計較。
淑妃譴責過曲紅昭,又難以理解地一手支頤看向她:“看到你之後,我心情好多了,是不是沒心沒肺也會傳染的?”
“……”
“怎麽什麽事有你一摻和,就變得很輕鬆似的?”
“其實我什麽都沒解決,”曲紅昭搶下了她手裏已空了的玉杯,“是你看到我,心情自然就放鬆了。”
“你聽起來真無恥。”淑妃半趴在桌子上,早沒了平日裏端莊優雅的姿態。
她身邊的宮女已經被她打發回了怡華殿,禦花園裏輪值的宮人也被兩人遠遠避開。
夜空下,周圍一片靜寂,天地間似乎就隻餘她們二人。
曲紅昭探手從食盒裏摸出一塊點心,咬了一口:“這藤蘿餅做的一般。”
“是嗎?”淑妃側頭想了想,“殿裏負責點心的廚子就是隨便從姑母那裏調來的一個嬤嬤,重點是人要信得過,手藝倒是次要的。反正我也從不吃這些東西。”
“一個廚子,手藝竟然是次要的,”曲紅昭搖頭感歎,“美食本該是人世間最值得享受的事物之一啊。”
“胡扯。”
“那你覺得是什麽?”
“我不知道,”淑妃愣了愣,“按姑母的話說,那就該是權力地位榮耀風光。”
“也有道理。”
“你居然附和我?”淑妃挑眉看她,“我還以為你這樣的人會唾棄我一句,說什麽權力地位都是糞土,開心才最重要呢。”
曲紅昭笑了起來:“我倒也沒有這般淡泊名利。”
“那你為什麽不爭?”
“我也爭過。”
“什麽時候?”
“不是在宮裏,從前的事了。”
淑妃茫然:“定北侯寵你這個女兒是出了名的,你和誰爭啊?”
在邊關,在戰場,爭勝負,爭死生。
曲紅昭搖搖頭,轉開話題:“你真的從來都不吃點心?”
半醉了的淑妃輕易被帶開話題:“倒也不是,隻是非常少。”
“為什麽?討厭甜味?”
“不是,以前挺喜歡的,後來戒了。”
這東西還能戒?曲紅昭大奇:“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怕胖唄。”
“萬一陛下就喜歡胖的呢?”
“胡說,你又不胖。”
“你怎麽知道陛下就喜歡我呢?”說真的,曲紅昭覺得小皇帝壓根還沒開竅,對誰都沒有男女之情。
她曾猜測過陛下為何會突然召曲盈袖入宮,若真的是貪圖美貌,怕是她一入宮便讓她侍奉枕席了。
難道是為了製衡尹氏?
目前世家勳貴中,最偏向新帝的,就是定北侯。
尹家和定北侯府,完全可以代表勳貴中的兩股勢力。尹家守舊,曲家革新。
這倒也可以理解,隻是作為曲盈袖的親姐姐,曲紅昭感情上不太能接受這種用納妃來鞏固和朝臣關係的方式罷了。
“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淑妃卻突然自嘲地笑了笑,“誰還奢望他的真心不成?能得到寵幸,誕下子嗣,我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一半了。”
“看來你是真的醉了,”連這話都敢說了,曲紅昭提醒她,“以後還是少在其他人麵前喝酒吧。”
淑妃瞪她:“是你我才說的,真當我醉傻了啊。”
“你倒是肯信任我。”
淑妃長長地吐了口氣:“如果連你都信不得,那這宮裏就真沒什麽可信的東西了,那我也認了。”
曲紅昭垂眸,半晌才輕聲道:“我會盡力不辜負你這份信任。”
她站起身,把石椅上的位置讓給淑妃:“醉了就過來躺一會兒吧。”
淑妃看了看那件已被這廝壓出褶皺的披風,皺了皺眉又罵了一句“混賬”,罵歸罵,倒是沒影響她繼續將這件披風當成墊子。
曲紅昭站在桌邊,又從食盒裏取了一塊點心。
“你不是說味道一般嗎?”淑妃看向已經被自己定性為‘能吃能喝的飯桶’的曲紅昭,“怎麽還吃了那麽多?”
“隻是相對宮裏的水平來說一般,放在外麵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定北侯府的廚子也不會差吧?”淑妃不解,“怎麽聽起來你像是常常去外麵吃東西一樣?”
“是啊,不說遠的,單就京城裏的茶樓酒肆,就沒有我沒光顧過的。”
淑妃的語氣有些羨慕:“定北侯他同意你隨意出門啊?”
“當然不同意,”曲紅昭理直氣壯極了,“小時候我翻牆出去,被抓到可沒少被罰抄書。”
“你居然敢翻牆?膽子可真大。”
“這有什麽不敢的?不過你大概沒有我的便利條件,有一個雙生姐妹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互相打掩護。”曲紅昭摸了摸下巴,突然想到自己現在也算是在給曲盈袖打掩護了,一時心情複雜。
幼時互換身份玩鬧的時候,哪想到如今居然搞出這麽一件大事。
“聽起來真好玩,”淑妃這次居然沒有用規矩來譴責她,“敬國公府和定北侯府,一文一武,門第倒是差不多,但我和你的成長方式截然不同。”
曲紅昭十分善解人意:“你想和我分享一下你的閨中時代嗎?”
“可惜我沒什麽可分享的,”淑妃想了想,“除了那些煩人的宴會,我和其他姐妹整日就被拘在家裏,連想逛逛家裏的花園,都要提前一日稟告母親,她會把家裏的小廝下人都調開,才讓我們去花園裏逛逛。”
“……”
淑妃顯然被這規矩煩的不輕,借著酒勁對曲紅昭吐槽道:“搞得好像我們姐妹跟小廝接觸一次,轉頭就會跟他們私奔似的。”
曲紅昭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如果早點認識你就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
“大概不行,書上說過,女非善淑,莫與相親。”
“男非眷屬,莫與通名;女非善淑,莫與相親。《女論語》偌大名聲,我就算沒讀過也聽說過,”曲紅昭笑了笑,“所以,別以為你用裏麵的句子罵我我就聽不出來。”
“這麽想的不是我,是父親和母親不會讓我和你接觸的,咱們兩家關係不太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淑妃搖了搖頭,“何況,你在我們國公府,那可是反麵例子,常常被母親和教我們姐妹讀書的師父掛在嘴裏的。”
“……說來聽聽?”
“師父說你身為女子,出門不帶麵紗遮臉,引得一群男子爭相追逐,是為德行不佳,立身不正。”
曲紅昭難免有疑問:“這個師父,是教什麽的?”
“教書的,女誡,女訓,女論語,勸德篇,守貞傳……”淑妃掰著手指,大有把所有書名都給曲紅昭列一遍的意思。
“我知道了,”曲紅昭連忙阻止,想了想又為曲盈袖辯解了一句,“麵紗那東西誰愛帶啊?”
本朝男女大防沒有前朝那般嚴格,更沒有規定女子出門必須遮臉,但不知為何有些人偏就喜歡前朝的規矩,按此約束自己,也約束別人。
淑妃不甚端莊地做了個聳肩的動作:“就是啊,再怎麽背後說你德行不佳,你還不是和我這種規規矩矩長大的人一樣,進了宮,封了妃?全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都不在意什麽麵紗不麵紗的,倒是宮外的人愛硬湊規矩。”
曲紅昭挑眉:“上次你喝醉之後,還在給我念女論語,怎麽這次變化這麽大?”
“上次跟你還沒那麽熟嘛,而且上次也沒喝這麽多,”淑妃歎氣,“你敢抱怨我就再給你念一段。”
曲紅昭認輸:“還是別了。”
淑妃得勝般仰了仰頭:“哦,對了,還有你姐姐曲少將軍,家父家母都說她以女子之身上戰場,天天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實在不像話得很。不過,我覺得這是因為我父親討厭你們尹家人才這麽說的。其實聽說這些事,我們姐妹都是羨慕居多。”
“羨慕什麽?”
“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這麽說是很難聽,”淑妃托著腮,“那我改一下,改成大權在握,將一群男人收在麾下,指揮千軍萬馬,是不是就好多了?”
曲紅昭笑了起來:“確實是好多了。”
“你怎麽這麽愛笑啊,”淑妃看著她,又開始歎氣,“這宮裏誰不是各懷心思?偏你,天天輕輕鬆鬆的,什麽都不多想。”
“其實我也不輕鬆。”曲紅昭說的是實話,就算邊城如今有軍師坐鎮,但她身為大將軍,離開這段時日,如何能不擔心邊關境況?
她的處境其實比宮裏所有人都危險。
聽了這話嗎,淑妃便探究地看著她。
“好了,你的酒也該醒的差不多了,我送你回怡華殿吧。”曲紅昭起身。
“那你明天還在這裏等我嗎?”
“……”曲紅昭哭笑不得,“你每天都要人陪的嗎?”
淑妃委屈巴巴地點點頭。
“我明天不來,”曲紅昭看著她失望的神色,想了想,“不然我幫你忽悠個人來陪你?”
“誰啊?”
“惠嬪或者李美人沈良媛她們,看誰願意上鉤吧,”曲紅昭強調,“但是先說好,你不許欺負人,但凡她們說你一句不好,我以後就不幫你找人了。”
“你個混賬!”
“也不許罵她們混賬。”
“……”
“同不同意?”曲紅昭笑吟吟地看著她,似乎吃定了她會點頭。
總比沒人理來得強,淑妃不情不願地微微頷首:“也好,至少她們不會像你一樣貶低本宮的酒量。”
曲紅昭聞言點點頭:“你們酒量是差不多。”
淑妃想了想,又補充了條件:“那你今天再陪我坐一會兒。”
“好。”
“你知道嗎?你總給我一種奇怪的感覺,”淑妃湊過來,近距離凝視曲紅昭,“似乎你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要離開,所以想辦法讓我和她們交好,以便某一日你離開了,我可以替你看顧她們。”
她這樣瞪大眼睛湊過來,像是某種小動物,曲紅昭順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是嗎?”
真是敏銳的姑娘,曲紅昭感歎,不過,不隻是希望你可以幫我照顧她們,是希望你們可以互相陪伴。
宮裏的日子太悠長,多個人陪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