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童年
同一件事被同一個人說了兩次,而且這第二次比第一次更顯正式,那麽這件事就必值得重視了。
我來不及向那老師追問原因,但也放棄了讓劉君早些出來早些走的念頭。
看來,董倩說我可以晚點接他是有道理的,她知道他的習慣。
我我乖乖順著劉君的意思,變身為他的瞭望兵,隨時向他報告幼兒園門口還有沒有人——大人,來接自家孩子的人。
劉君很快浸入這個瞭望、傳遞消息的遊戲裏,他一會跑去城堡滑梯那裏,一會跑過來站在那跑道上問:還有幾個。
一開始,我還能高聲回答,後來隻能向他伸手指,並無力狀。這讓他找到了新的樂趣,我是無力高聲答了,他卻越站越遠,索要信息的聲音越來越大,開心得臉都變了形。
我們的動靜招來了一個校工。校工的出現打壓了劉君的氣焰,讓他像隻貓一樣躲進城堡,然後再像個小媳婦一般從滑梯上下來。
我聽不到校工和他說什麽,隻看到他乖巧地允諾著,點頭著。
然後校向我走來,隔著柵欄批評了我:“我們不允許孩子靠近圍牆柵欄的,這樣不安全。你們家長要支持配合我們的工作。”
我也進入角色:“這圍牆柵欄就在這裏,和孩子活動、玩耍的位置近在咫尺,怎麽能保證他們不靠近呢?”
校工:“這就是我們的能力了。你們不要領著孩子打破規則就好。”
我接受批評,老師和家長在孩子心時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大人群體,這兩個群體有時候相輔相成,有時候此消彼長,有時候則需要借力打力。這三種情況在孩子的成長中都是有意義的。
比如說,老師所教的,在家長這裏得到了肯定和讚賞,那麽他就可能讓為這樣做無庸置疑;
但如果同一件事在家長這裏是被否定的,那麽他可能產生一係列的問號,這些問號會引導他進行思考並做出選擇;
第三種可能是,家長在同樣的事情上給出了自己的看法和意向,在認可老師的基礎上做了些許修正,那麽他就有可能找到另外的方向,你可能會因此變得和其它孩子更優秀。
我跟校工說,我僅是在這裏陪陪孩子,這時危險,我會跟他說的。
“既然危險,不許小朋友靠近,為什麽不直接封死呢,別留這種柵欄?”
“封死了不是跟監獄一樣了麽?”校工沒有跟我繼續扯下去的意願:“那你看好你家孩子。”
我給他做了個OK的手勢,心想,那現在像監獄一樣的幼兒園可太多了,高牆之內,自成一派,看不到外麵,父母來接了,步行沒個百十米,坐進車裏,玩玩手機或平板,依然還是看不到外麵。
等到校工走遠,我向劉君打手勢。劉君以躲貓貓的神情無聲地問我:
“怎麽啦?”
我也無聲地以嘴型回複他:
“走啦。”
他竟開心地笑起來,笑得彎了腰。
在瞭望兵的兢兢業業和盡職盡責中,劉君走出幼兒園時,門外的確已經沒有人,所有的車都已經消失,無論是兩個輪的還是四個輪的,路過的兩條腿的也不會有片刻的停留,因為一個已經關上伸縮門的幼兒園不會有什麽熱鬧可看,這個神獸們的樂園已經徒有其表。
所以,劉君成了最後一個離開的神獸。他雄糾糾氣昂昂地背著藍色書包,邁著大步走向門禁室,清脆地喊道:
“爺爺,我要要走了。”
門房大爺隔著玻璃朝他揮揮手,伸縮門在他跟前緩緩打開。他沒有像之前發現我在柵欄外時那樣,向我奔跑,而是穩穩地邁著步子,一直到我身前。
“卓清叔叔,我們走吧。”
我雙手往後一背,裝腔作勢地說道:
“我不想走了。除非,你告訴我,為什麽要都沒人了你才肯定走。”
他沒問答我,笑嘻嘻地給了我一拳,往我身上湊,我隻能把抱起來。他的書包其實也沒什麽東西,沒什麽重量,這次抱他還是讓我頭一回覺得份量過重。原因是他的手腳一點都不配合,不攀不夾,不給我借力。
“怎麽啦?不喜歡叔叔抱你?”
“不是。”他大聲抗議。
“那我放你下來,我們走路,不過我們的車停的可久,要到那個拐角呢。”
“好。”
好吧,走路。一路上,他緊緊地抓我著我的兩根手指,根本不需要我費心神牽他。
“這是媽媽的車,這是媽媽的車。”
他一坐進車裏,就聲張著自己的發現。
我不管他,反正這車他熟悉。我需要趕緊做一件事,找到我可以帶他去的“兒童樂園”,我決定不按董倩的安排來,我需要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給劉君和我一次由我安排的共處。其實剛才在柵欄外,我搜了三個地方,現在我需要從裏麵找一個。
劉君見我不搭理他,他也沒什麽大的動靜。我回頭看他,隻見他乖乖地坐好,還自己扣上了安全帶。不得不說,劉飛平時對他的教育,是成功的。
我讚賞地看他,不說話。他發現我看他,但很快不再看我,他看車窗外。
“叔叔,我不喜歡他們。”
“誰?不喜歡誰?”
“他們有爸爸接,我隻有媽媽接。”
“什麽?”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他不再看車窗外,而是去抓那個藍色書包,他把那書包拉到身自己的身邊,然後拉開拉鏈,不知道要翻查什麽。
我這才明白過來,你是在回答我,為什麽要等外麵沒人了,才肯走。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他的話,我怕我說錯話,觸碰到他的禁區,我不知道他的禁區在哪裏。甚至,他對告訴我晚走的原因,這讓我很驚訝。
我隻能說點別的。
“君君,叔叔帶你去一個男子漢去的地方,好不好?”
“好啊,去哪裏。”他的手還在書包裏,但臉上已經重新陽光燦爛。
“你餓不餓先?”
“不餓。”他想都沒想。
“我們去那哪裏,可以先吃點東西,然後,再玩,玩餓了,就再吃東西。”
“嘻嘻。那是什麽地方,媽媽有去過嗎?幹媽有去過嗎?”
“那,叔叔就不知道了,要是好玩,下次我們帶她們去。”
“好啊。”
我設置好導航,出發。
“叔叔,那你有去過嗎?”
我其實心裏很躊躇。老實說,那個地方有點遠,但它是我挑出來的三個地方裏最貴的,也是詳情內容最多的。不過這是一個大家習慣廣告和療效截然不同的時代,我真擔心去了後,他會失望。
“叔叔也沒去過,如果去了後,不好玩,你會不會怪叔叔?”
“幹媽說,男子漢,要勇敢。”
“好,那叔叔就和你一起當個勇敢的男子漢。”
“可是叔叔已經是大人了。”
“叔叔也和你一樣,從小沒有爸爸……”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真怕他一下子不說話。我調整一下內觀後鏡,看他的狀態。
意外的是,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那你的爸爸呢?”
我被他問住了。我和他一樣小的時候,媽媽告訴我說我的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再長大一點,我就告訴他不是去了很遠的地方,他隻是不再要我和媽媽。我也記不得從什麽時候開始,我不再找媽媽要爸爸,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習慣自己就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