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人間
幾分鍾後,我駕著劉飛的車在公路上疾馳。
隨手打開音響,王菲的《人間》款款響起。
“風雨過後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
不是天晴就會有彩虹
所以你一臉無辜不代表你懵懂
不是所有感情都會有始有終
孤獨盡頭不一定惶恐
可生命總免不了最初的一陣痛……”
有些經典總是能極度契合地抓住傾聽者的心緒,仿佛這歌就是專門為你而作,詞中所言,諄諄善誘,旋律在輕淡間恰到好處地為你的心情拭去塵埃,讓你找到空間重回安寧。
我不得不去反思剛才對呂明所發的脾氣,重新去聚焦那樣的情緒到底是基於什麽樣的立場。
如果呂明根本就不把那五百元發給我,起碼不是當場就發,是不是這事就不存在?是不是那廣場上發生的事,隻是我順其自然地收獲的一次關於才情的喝彩?
其實那又算得上是什麽樣的才情?起碼,無論是劉飛還是呂明,還有孫蕊,都默契地不去提及我隻是一個在廣場上唱歌的。
毫無疑問,我和呂明的社會角色在任何一個正常人的目光裏,都帶著不堪。
無論我租的房子在哪裏,無論呂明如何悉心維護自身形象,我們都隻是賣唱的,一經坦承,林雲不會對我或呂明成為她的客戶心存一絲一毫的期待,李婷對孫蕊聽過我唱歌也不會有值得聯想的神秘感。
在這個角度上,我是真的把頭埋到了沙裏,閉著眼睛聽春風過境。
相比之下,呂明卻真實地遊走在這模糊的邊界,收獲了別人的尊重也掙到了錢,兩不耽誤。
我呢,我的激動到底算什麽?我是不是太把登台獻唱這件事太當回事,我是不是真的以為上去唱了一首自己心儀的歌並取得了共情效果很了不得?
共情?它真的存在嗎?台下摻有刻意安排的聽眾,台上是渴求熱烈場麵的樂手和主持人,所謂的熱烈有多少是共情?恐怕更精準的認知應該是有人還算不難聽地唱了一首歌,迎合了大家的一起起哄的心態需求吧!
那麽,我是真的在怪呂明事先不和我明說?如果他說了,我會怎麽樣,我能表現得更好?還是我根本就不願上丟人現眼?
既然你都可以雲找一處廣場唱歌,給人場地費,坦然收取別人的賞錢,憑什麽有人出錢讓你適逢其時燃一燃氣氛,反倒就丟人現眼了?
你的自尊心也太畸型了!呂明的聲音似乎還在我的耳朵裏亂躥。
“所以你一臉無辜不代表你懵懂!”
我在呂明跟前裝什麽無辜,裝什麽清高?
不,也許我的裝不僅於此!
我的裝在於我根本就不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廣場歌手,我隻是以廣場歌手這個身份做為自己來這城市療傷的方式,做為逃脫自我的一個出口。
說到底,我隻是一個LOSER,我眼睜睜地看著自以為可以相守的女孩成為別人的尤物,然後來這裏找個地方唱歌。
我的歌其實是唱給自己聽,到廣場上去唱讓別人也聽純屬一種自我交待——即證明自己還算堅強,沒有脆弱到躲開這個世界。
這些日子裏,我漸漸找到了自己的安靜,找到了苟且自洽方式,這種方式承擔生存成本,也不想像明日路途。
我其實是這現實世界裏的一個懸空的人,我腳不踏地,我不為房租擔憂,不擔心入不敷出,所謂的才情其實是我的所有虛偽的外衣,現在這件算不上多亮麗的衣裳被親海廣場上那些過目即忘的人們隨手點讚了,我卻以為有多了不得。
換句話說,我其實是在自我麻醉,並且大這種麻醉被錯認為真實時,呂明卻以世俗的方式輕輕一擊,而它傾間消失。
我的憤怒,我向呂明傾泄的激憤,其實源於此!
“但願你的眼睛隻看得到笑容
但願你流下每一滴淚都讓人感動
但願你以後每一個夢不會一場空……”
這都人世間多好的祝願啊,然而我的眼睛在看什麽?
我看到的都是陽光底下無處無在的虛妄嗎?
隻怕虛妄的僅是我一個人而已!
孫蕊和李婷,大二學生,老天垂愛,給了她們姣好的麵容和身材,她們懂得優勢利用,去客串車模賺外快。不管那些投向她們的目光有著哪些羞於言表的顏色和猜度,但她們真實地在付出自己的辛苦,真實地為自己的生活收獲貼補;
哪怕林雲,她的甜膩甚至略有輕浮的舉止,都有著生活的真實,她需要把車賣出去,這是她的工作她的生計,所有她可能給予客人的聯想或暢想都隻是沒有發生的虛妄,主觀上她隻是真實地選擇了有利於把車賣出去的方式,她同樣在運用自己可能的優勢;
回省自身,我在這人間的真實到底是什麽?
時至今日,那個女孩還能算真實嗎?她已經無可挽回地離我而去,換個角度看,她最終讓我所知道的不堪,難道不是一種出於堅實目的的真實選擇?
什麽叫情傷,什麽叫她給我的傷害?憑什麽人家要容缺抱憾地去成全你的感情?
日升日落,晝夜更替,四時輪回,光陰老去,這才在所有人在這人間最為終極的真實吧。或者,它們是每個人來人世一遭某時某地真實與虛妄的度量衡。
我的時光也一樣,一直在流逝,所有已經無法延續的曾經,雖然真實地存在過,但此刻已歸虛妄,而我卻仍然以此為自洽,妄圖自欺欺人,那就別怪有人有事正如撞個正著,撞個稀爛。
此時此刻,我的真實應該是受人所托,也盡人之事。按劉飛的安排,我可以四點半去接劉君,也可以讓托兒所老師先把劉君接回去,直到八點如果劉飛還不能了結公事,我再去托兒所接他。
如果在這兩個時間點我都不給劉飛電話或信息,那就默認為我四點半直接去接劉君。
這是一種直實的信任。
虛妄的是,曾幾何時,那個女孩也和我一起暢想過生兒育女的日常。
在那些暢想中,我終歸會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或者是某個自由職業,比如,像現在這樣把自己的事寫出來給大家看。
而她,會有自己的事業追求。
我們會有自己的寶寶,我們會輪流、或者一起接送寶寶放學,陪伴TA成長。
“反正,我們有房子住,我們不求大富大貴,隻需要小康和平安,我們不必有太高的生活奢望,我們都有一台可以代步的車,一年中能隨便去某個地方旅遊一番,無論遠近,隻為看看世界,這就已經足夠。”她說道。
是的,我曾經以為這就是我的未來,但後來發現,這樣的未來不是她的。她其實期待更為斑瀾的未來,而那樣的未來,我不可能提供。
原來,她和我說過的暢想,都隻是出於對我未來的預測,她其實是在告訴我,我最多也就那樣,不會有什麽驚喜。
好吧,一切的關於她的曾經都已經虛妄,而我,真實地要去接孩子放學。
別人的孩子。
胡思亂想間,和呂明的不快悄然地變得不足輕重了,我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自我解構、自我解脫,這或許是我這段日子以來學會的最大的本事。
“天上人間
如果真值得歌頌
也是因為有你才會變得鬧哄哄……”
原來,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