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車展
呂明帶我去的地方是個車展,由本城日報牽頭舉辦。
舉辦地點是國際會展中心,國際會展中心在離市區二十來分鍾車程的海邊,把我們引過來的是一條雙向八車道的路。
這一路上,迎風招展的道旗上都是車展的宣傳。但一開始,我還真沒往這上麵想。
你們有過這樣的經驗嗎?某些事你不願想就是不願想,你會覺得是時間、空間的推移最終會給你那個唯一的答案。在這個答案沒出現之前,一旦你有了預測的意識,無論這個意識指向何事何物,你的內心會剛上反對。
是的。而且你會馬上找到反對的依據,你對這些來自內心的反對,一時間不會有可以自洽的辯解。
其實,說白了,你反應的其實是對安逸狀態的主動打破。同樣,由於你自足於安逸狀態,並被它禁錮,所以你不可能去考慮那預測的合理性。
因此,即使那些道旗一個接一個地從我眼前晃過,我仍然沒有去猜,呂明這是要帶我去車展。
我必須承認,我已經是一個被禁錮太久的人——這本就是我來這城市後的自我設定,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安靜地飲食起居,能保持呼吸,每天洗澡,不餓著自己,保留最低限度的社會屬性,不當一個禁閉人就行。
能和呂明相識,現在坐在他的車上,就已經符合我不當禁閉人的期許,其它的,我懶得去想。
反正,能以相對開放的心態,去踐行身為社會一分子的固有屬性,已經是我的一大成功,是我經曆崩塌式感情事故後,仍能堅強的明證——在基於這個城市我沒有任何熟人的前提下,去廣場唱歌之外,能做到這一點,足可自我安慰。
當呂明把車開進車輛已經密密麻麻停車場,當目光所及,所有的環境元素都爭先恐後地告訴我,這裏正舉辦車展,當我看著那些往來的人們臉上有如過節般的笑容,我不得不去思考呂明帶我來這裏的合理性。
呂明牛逼,我不問,他也不解釋。把車停好,他就不知從哪裏掏出來兩張胸牌,給我一張。
那是一張VIP觀展卡。好吧,我就此成為VIP了。
“怎麽樣,給你的待遇可以吧?”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我啞然失笑,所謂VIP觀展,就是不限出入次數,徑入各種公開及半公開場合,不會有工作人員動不動就半道把你攔下,好像他們也在忌憚你可能是什麽了不得的尊貴客人。
“不會又有哪個倒貼海鮮廣場大明星的傻妞剛好是會展公司的人吧?”
我既來之,則安之。總的來說,除了在清風廣場,今天將是我第一次來到人流如此密集的場合。
呂明的食指在空氣中煞有介事是點了點,半真半假地表揚我:“聰明。”
就這樣,兩個賣唱的家夥神氣地向安檢口走去,不會有人去在意那張VIP胸卡的背後,其實是他們並不苟同甚至可能鄙夷的謀生身份。
大,恢弘、壯觀、熙攘、噪雜、喧囂,乃至興奮、期待、忙亂、擁擠、躁熱,等等,都是這個車展現場從觀展取票處到安檢、到安檢進去後,你所能切身體會的詞語。
從安檢到進入展廳,有一個碩大的門廳做為隔斷。這個門廳四壁都是這個城市之美好的浮雕,正中央是兩個需要抬頭昂望才能看見腦袋的吉祥物,兩台嶄新的轎車在它們兩旁伺衛著,輪胎底下是紅毯,四周還用金色配紅的鏈鎖欄柵圍著。
其實,也就是三十萬上下的車,在這架式下,算是享受了最為華貴的供奉——相信在這個位置亮相,肯定要付出不菲的費用,而一輛三十萬上下的車賣出去,純利潤能是多少?
“你笑啥?”
呂明發現了我臉上的傻笑,卻無法看到我腦子裏的傻思考。
“我問你一個問題,來參加展會的這些商家,賣車和露臉之間,哪個對他們更重要?”
“廢話,車賣出去就是口碑,臉露了,自然也是為了往後更好賣車,怎麽會有哪個輕哪個重。”
“那你來這裏是為了什麽?無聊湊個熱鬧,還是見見世麵看看車模?”
“哈哈,你快憋出屁來了吧。這一路上還真做到了閉口不問。”
他以為這樣的調侃對我有效,其實在人聲鼎沸中,我的任何神情都隻是應景之態,我除了覺得置身這般熱鬧中自己其實並無不適之外,不認為他帶我來這裏跟去別處有多少區別。
我們駐足的地方,剛好屬於大家出入照相打卡的範圍。
在各式人等的摩肩擦踵中,我和呂明有了前所未有的親密距離——現在這樣說,我依然有不適感,那這應該是當時情形的最準確表達——其實,在這種熱鬧中,不論相識不相識、相伴不相伴,人與人之間很容易就擁有親密級別的物理距離。
隻是事實上,你不會記得誰曾經從你的下巴經過,你曾經不小心軟乎乎地不知觸碰到了哪個女人的哪個部位。
整個車展分五個展區,A、B、C、D、E,從那立在門廳裏的展板上,可以看到平麵分區圖,策展人企圖通過這五個展區,把汽車鏈條的各個環節分類集中。當然了,整車品牌商肯定是車展上最耀眼也最核心的明星。
每個產業的生產鏈條放到明麵上來,總有有一些環節顯得小眾寡民,所以,在分類集中的同時,又能平衡各環節展區的流量和熱鬧,同時要照顧到參展、觀展的餐飲、休閑、趣味、娛樂、體驗、參與等等,無不給策展提出了挑戰。所以,在我的過往閱曆中,能做到嚴格分區的車展基本沒有。
甚至,那平麵分區圖都完全不必去記認,除非你真正識圖辨位,方便意外出現時能不慌不亂,否則,隻需要隨便找一道門進去,信步遊走,眼睛自然會帶著你路過你想路過的地方。
離我們最近的分區出入口是A和D,我抬腿就要往A方向走,呂明一把拉住我,把我拉向D。
“大牌都在那個方向。”
他說的大牌當然是指整車品牌。但我不認為那些所謂的大牌對他而言有什麽現實意義,他肯定買不起。
“你到底想看什麽價位的車?”
“什麽意思?”
“來車展看車,不就得看自己的意向車型嗎?有條件買的話,當場可以得到折扣實惠。暫時沒條件買,也可以集中地檢閱一次,這邊摸摸,那邊坐坐,也算白嫖。”
呂明瞪大眼睛:“大哥,這樣的一個展會,對你來說就隻有這種功能嗎?它不能給你更多的期許和想象,不能給你不一樣的雞血和鬥誌。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這幾乎是大義凜然的鞭韃了,我實在很意外,為什麽要這麽說我。
“那,你看,”呂明伸手在空手一揮:“我們無論從哪個門進去,都會是香車美女,處處流淌著物欲,處處都閃耀著不同程度的成功。而且,這裏不及車,包括人,包括一起展出的美女嗎,都和品牌一樣,有高下之分,有三六九等。但就算是這樣,所有的一切都在同一個屋簷下,給了你最近的距離,你竟然隻想著要買什麽級別什麽價位的車,你也太狹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