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凶宅
不是每個孩子都能有找到自己興趣的幸運。雖然可能是一種錯覺,但我真覺得自己一不小心幫了劉君,可能他與筆墨宣紙真的有緣。你看他一筆一劃的,真的認真,這個時候的他,安靜得像個小大人。
我不敢遠離,於是拿本書坐在他身邊,陪著他。
我看到劉飛過來張望,於是示意她別進來。
我怕他進來後,劉君又成了那個隻要媽媽在身邊就好的小屁孩。要知道,這一刻的他,像是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世界。
然後,我開始聞到了湯的香味,聽到了從他們家傳來的炒菜的聲音。
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和對門就是同一個家的兩個房門,隻是剛好它們離得遠一點。或者說,它們之間的那個距離,其實就是一道連廊而已。
在那麽一瞬間,什麽洪濤,什麽意外還是人為,什麽王常,什麽喬裝暗察卻隻能莫衷一是,根本與我無關,我覺得當下才是最真實的。
所有的真實。
“君君,聞到菜香味沒?”
劉君被我這麽一問,既有點害羞。他像是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浪費了我一大張紙,於是,他用那毛筆毫無規劃地在之前的筆劃上亂劃,劃到墨幹了,又重新去醮。
“君君,你之前看別人寫過毛筆字嗎?”
“媽媽說,外公會寫毛筆字。”
“外公?那你上次見外公是什麽時候?”
“不知道。”
“很久了嗎?”
“外公不喜歡我。”
他打斷了我,幹脆得讓我心裏一涼。我必須承認,我真的不善長和小朋友交流。
“叔叔,你會寫毛筆字嗎?”
他在我家裏,糟蹋著我的筆墨和紙,卻問我會不會寫毛筆字。
不過,我是真的不會。我隻是讓自己去做寫毛筆字這件事,因為我覺得這件事對我有好處。
“叔叔喜歡,但不會寫。你喜歡嗎?”
他低下了頭,用力把我那狼毫死死按在紙上,真正的筆透紙背,我有些心疼,但這種心疼一掠而過,畢竟它於我而言,無非是一支筆,它等同於它的標價以及我去買它的時間——這兩樣我都付得起。
“不知道。”他的邏輯再一次把我晃得夠嗆。
劉飛這時在“連廊”的那一頭喚我們:“君君,跟叔叔回來吃飯。”
這話有語病,劉君是回,我也是回嗎?我哂然一笑。
沒有二話,吃飯去。我想抱他過去,但他不讓,把筆一扔,就一蹦一跳找媽媽去了。我摸了把鑰匙,然後把自己的家門拉上——終歸,我們不一個家裏的兩個房間。
劉飛家的房型格局當然是和我那裏一模一樣的,隻是沙發也好,隔櫥也罷,還有鞋櫃、電視櫃、冰箱、茶幾等,都明顯比我那裏更有生氣。電視櫃上,電視的旁邊是一艘樂高軍艦,沒錯,是拚出來的。我有些懷疑,這樣的傑作是否完全出自小劉君之手。
劉君許是真餓了,也可能吃飯的規矩早已習慣,他先跪到椅子上,雙肘支著小肩膀,去看、去聞媽媽做的菜。
清蒸魚一條,可樂鴨一盤,炒螃蟹一份,再加上油麥菜和大骨湯。這是四個人吃的量,三個人,而且一男一女一小孩,算很豐盛了。
我怕劉君亂動,搞砸了哪個盤子,也怕哪個盤子燙到他,忙坐到他旁邊,讓他的每個動作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等著他媽媽把碗筷洗上來。
“好久沒這樣做飯了,你別嫌棄哈。”
劉飛對我客氣,我也隻好客氣回去。
“我也好久沒有吃這麽多個菜了,有葷有素有魚還有老火湯。”
雖說客氣,但我說的也是真話。甚至,一言以蔽之,正兒八經的家常飯,我已經好久沒吃過了。
“卓清,你要喝酒嗎?”
“不,除非你想喝,想喝我就陪你沾點。”
“媽媽不喝酒的。”
劉君看都不看我倆,他已經開吃,隻是用勺子去夠那些肉菜的樣子顯得很笨拙。
劉飛對兒子的話並沒有異議,而是借坡下驢。
“那我們就不喝酒吧。”
她給我也給自己盛了一碗米飯,像是完全忘了我之前跟她說我中午吃得太撐,幾乎不想吃東西。
“太多了,我吃不了這麽多的。”
“那,你給我扒點。”她真接用她的筷子從我的碗裏把飯扒了些過去,隻留小半碗:“那你要多吃點菜。總之,你要是吃得香,那就還有以後,要是吃得不痛不快的,我可就不敢再獻醜了。”
她是真不把我當外人,我也不再多說什麽,開吃,並不忘給劉君夾了塊魚肉。劉君卻把我夾給他的魚肉放到媽媽的碗裏。
劉飛笑道:“他不吃魚的,害得我平時也沒魚吃。君君,吃好了去寫作業哦。”
我很意外:“幼兒園也有作業的?”
劉君像發現新大陸般地看我:“當然有作業啦。”
好吧。我閉嘴。
劉君沒一會就吃好,劉飛讓他再去拿一個牛奶喝,他應允著,然後去拿自己的書包,往外拿出幾個本子,真的是要做作業的。
劉飛去冰箱裏拿了聽橙汁:“不喝點東西,好像也不對。”
我依著她,也和她以橙汁當酒,碰了碰。
“真的謝謝你。”
我以為她要說什麽,原來就是這調調,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其實,我就是想安撫一下你,免得你今後都不敢替我照看君君了。”
天地良心,我真沒這麽想過。但她這樣想卻合理,因為她認為那個空調外機是瞄著劉君砸下來的,如果真出事,那我就是池魚之殃。
“怎麽會,你要是再這麽想,我現在就走。”
我隻能義正辭嚴,卻無法告訴她,也許我才是真正的目標。
“不過,我可能是想多了。”她又說道。
“哦?”
“警察說那是意外。而且,你知道嗎,鹵大王老板今天跟我說了那空調機的主人家,像他們家那樣的情況,空調機的確可能鏽到自然落體。”
“你今天自己去找那老板了?”
她沒回答我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不重要,重要的人家說了什麽。
“他說,那其實是個凶宅,七年前,房子的主人在裏麵自殺了。而且,是死後五天才被發現。”
我天靈蓋一麻,心跳加速。
“是個老人,鰥夫。一個人把獨生子拉扯大,生他的時候母親難產而死。他成家後另有新居,很少回來,老父親也不知道怎麽著就想不開了,服了安眠藥。”
我臉上肯定布滿了驚訝,這驚訝的底下還有她沒有察覺的後怕。
“因為是非正常死亡,而且被發現時,屍骨已經……”
她沒有說下去,像是怕在茶幾那邊寫作業的兒子聽到。我點點頭,表示明白。
“這事出了後,那幢樓的業主幾乎都陸續搬走了,現在住在裏麵的基本上是租戶。而且,住久了,總會聽到些傳言,所以,他們家那層也基本上沒住什麽人,哪怕把租金壓得低,也沒人租。”
“壓得低了,不是更惹人懷疑?”
“是啊,但要是瞞著租客,被發現了後,又要吵個不得安寧,所以那幢樓的業主其實隻有一個心願,那就是這個小區趕緊拆。”
“難怪鹵大王老板不想追責。”
“是啊,他也就覺得我逃過一劫,心裏有愧,才把這事跟我說。他甚至認為沒砸到人,是他的福份,終歸,那個老爺子是個文化人。”
她嘴裏的文化人,和董倩嘴裏的,當然截然不同,這是正兒八經的尊祟,而非調侃。
我把杯裏的橙汁一飲而盡。她隻是在轉述別人的話,而我,上午剛進了那套房子。看來,那個緊鎖的房間應該是老爺子的。那我們進去的那個呢,是誰的?牆上雖說是BEYOND,卻明顯是個女孩子住的房間,可劉飛說老爺子隻有一個兒子。
算了,想這些幹嘛。不管怎樣,劉飛跟我說的這一切,進一步讓我寬了心——也許,那墜落的空調機真的與洪濤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