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要好好吃飯
離開祥安小區的畫麵是這樣的:兩個穿著淺灰製服外套的維修人員,戴著棒球帽,熱得大汗淋漓。所以製服的衣襟鏈子,一個根本沒拉,一個拉了底下一點點。
那個拉了一點點的,其實是為了把製服扒開,堪堪地掛在兩個肩角上,形成一個在背後圓鼓鼓的口袋,似乎兜住了每一縷往他身上貼的風。
這個人就是王常。為了讓我顯得自然點,他讓我提那個工具箱。
坐在崗亭裏吹空調的保安大爺對穩步迫近小區大門的我們,完全不屑一顧。
寬進寬出永遠是這類小區的特色,除非你是開著車,那就得嚴陣以待。因為那意味著你要讓小區裏本就緊張的車位雪上加霜,而且外車進出之間,意味著三元錢停車費的收入,不容馬虎。
像我們這樣維修工人打扮的,不會給這小區帶來什麽了不得的元素,無非再次說明這裏的房子以及相關設施實在老舊罷了。何況,進來時沒注意,人家出去時更加不可能盤查。
眼看著就這樣一走了之,王常卻主動敲了敲崗亭玻璃
保安大爺:“有事?”
王常:“昨晚高空墜落空調外機的那個業主,你們通知了嗎?”
保案大爺:“你們是誰?”
王常:“社區安全委讓我們來查看一下,可是他們家沒人啊。”
保安大爺:“哦,是你們。通知了,人家說沒空回來,反正也沒砸到人,也沒有人索賠,掉了就掉了,他們已經三年沒回來住。”
王常:“你把業主電話給我吧,我回去好交差。”
要那電話幹什麽?我實在疑惑。
你不是查洪濤嗎?要是洪濤就是他們家人,或者說,洪濤與這房子有關呢?王常平靜地說道。
那你這樣明著要,不是讓自己見光了嘛?
放心,一個普通話都說不好的老大爺無從知道社區安全委是什麽。而且他保障這份工作的重要指標是不惹麻煩不添麻煩,除非有人正兒八經地找他詢問,否則他很快會忘記我跟他說的是什麽部門。
“這個電話,你來打,還是我來?”王常又問道。
我覺得還是應該他來。
“那,去看了一圈,人家的門也進了,你有什麽結論?”
“那房間,沒有被外人進去過,因為門鎖是好的。但裏麵明顯剛打掃不久,裏麵的池塵不像是很久沒有人住的。不過你也看到了,房子裏的人無法讓外掛機墜落,太麻煩。”
“所以,是天台?”
“支架位置的樣子,你也看到了,的確鏽沒了。它可能自己掉下去,也可能隻需要拿木棒用力往下推。”
“那個木棒?”
“那個木棒的確有鐵鏽的痕跡。”
“所以,可以確定這事是人為的?”
“有人拿那木棒去捅過外掛機,但不一定是昨天晚上,因為那鏽痕沒那麽新。”
“那麽?”
“但也有可能是真有人那樣做了,因為那木棒離那個外掛機位置太遠了,像是刻意扔那麽遠。而且,如果昨晚有人用他去捅外掛機,如果他不想讓人發現,他完全可以在上麵先蒙一層布,捅過了後把布拿走就行。”
等於什麽結論也沒有,但卻說得很像那麽回事。我有點失望,也有點僥幸,更有點害怕。
失望,因為無論確定是意外還是人為;
僥幸,因為一半的可能是意外,那麽關於洪濤,我就不用那麽憂心忡忡;
害怕,因為還有一半的可能是人為,如果真是洪濤呢,那意味著我將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飛來橫禍席卷。
我一時無語,王常發動了車子,說送我回去。
離得很近,但他要送就送唄,反正他識路。
“其實,很多事都不能深究,一旦深究,你總能發現有你所不願知道的端倪。一般人不都是那樣子,糊裏糊塗地活麽。總較真,就總覺得有人對不起你,或者你對不起別人。”
“你這話說得,好像洪濤不存在似的。”
“下次要是能看見他,你也別害怕,和他說說話。既然你覺得自己是真的受到他威脅,但又無法報警,不想報警,那就自己上羅。需要我的時候,隨叫隨到。”
我很反感他那幾個字:你也別害怕。我已經表明得很害怕了嗎?誰平白被一個陌生人說要弄死你,並且他曾經幾乎得逞,誰能不因此有應當應份的恐懼?
“我該給你多少錢?”
“一千八。”他想都不想,看樣子這數字他早就準備好了。
“行。”我覺得這數字不高也不低。
目送王常驅車遠去後,我給自己點了份外賣。一隻鹽焗雞加一碗稀飯加一份白灼綠豆芽。我要狠狠地啃光一隻雞,做為自己今天膽敢擅入別人家門的獎勵。
這隻雞吃到最後,吃得我有點惡心。不是不好吃,好吃,但一個人的量畢竟有限,這種惡心完全源於自己的胃忍無可忍的抗議。
但我迫著自己把它們全部吃完,光盤行動的結果就是肚子撐得不行,身體的能量都需要去支援胃動力,我連從沙發上站起來哪怕五秒的欲望都沒有。
幹脆就勢臥到,就是一個午覺。
胃舒服了,人也醒了,我打開另一個房間的門,開始寫毛筆字——應該說,是練毛筆字,見不得人的練,因為實在沒有基礎,寫得太醜。
也因為我的唯一動機就是通過它,讓自己重新找回內心的平靜。這是我來這座城市之前,就定下來並且也得到了踐行的計劃——每天寫字,無論時長多少。
我寫到了家門又一次被敲響。不用猜,肯定是劉飛。
果然是她,她接劉君回來了。其實時間尚早,也就五點出頭的樣子。誰賣車可以在這個時間點下班回到車?
她看到我換了發型,眼珠子瞬間像個魔法水晶球,不過,關於發型,她倒是沒有言語。
“你在啊?我一會做飯,過來一起吃?”
她的目光越過我,看向我身後的房間。從她的角度,她能看到一張方桌,方桌上鋪著淺灰的羊毛氈子,當然了,還有地上被我隨手一扔的寫過字的紙。
我知道她在看什麽,但也不遮著擋著。
“太早了吧,一會是多大會。我中午一個人吃了一隻雞,現在誰跟我說吃飯我跟誰急。”
“你在寫毛筆字?”
“瞎寫。”廣場唱歌都如實相告了,麵對這溫柔的微胖美女,實在沒必要花心思隱瞞什麽。
她沒對此多說什麽,但眼眸裏的光讓我覺得我是被讚賞的。
她說的依然是飯的問題:“那你晚飯總得吃吧?”
“先不考慮了,你想一下,一個人,一隻雞,一大碗粥,還有一盤子白灼豆芽,全部掃蕩幹淨。”
“哈哈,你幹嘛一下子吃那麽多。”
“自己點的飯,撐死了也得吃幹淨,不能浪費。袁隆平爺爺好容易讓我們這代人不挨餓,可不許浪費。這是媽媽從小教我的。”
“是,我們都要謝謝袁爺爺,每個人都要好好吃飯。”
袁隆平爺爺昨天下午走了,本章強行致敬。老人家一路走好,我們都應該好好吃飯,不鋪張,不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