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給我過來

  你去死！

  我對丁香怒吼。轟然間，一股強烈的氣流四處奔突，摧毀能阻擋它的一切，也把丁香臉上的容妝刮了個幹淨，她的淚水褪去，恢複了我們初相識的樣子，花容月貌中有種淡淡的靦腆。於是，我看到丁香在我門前立起曼妙的身姿，她不再苦苦哀求我給她開門，她在對我微笑，她笑得很釋然，她漸漸地離我越來越遠，也顯得越來越真實，就像每個人抬頭都能望見的藍天和白雲，真實地存在，卻與每一個眺望它們的人沒有切實的關聯。


  於是，我不爭氣地感到焦慮，一種前臨深淵後無退路的焦慮，來自麵八方的強大回聲震撼著我的耳朵，擠壓著我的身體，它們甚至鑽進我的胸膛，由內而外，要把我撕個稀爛。我終於哭了，我大聲叫喚著媽媽，我在恐懼中掙紮，我以最後的堅強要求自己，要求自己相信，我所看見的、我所感覺的，都是虛無，我要重新睜開另一雙眼睛，去看到另一個人間……


  但我看到的是一麵天花板，一麵已經沉浸在黑暗中的天花板，它沉默而無趣。


  我醒了，我竟然又經曆了一個冗長的昏睡，昨晚上是一個，現在又是一個，這顯得一點都不科學，特別是，我現在還戴著護頸圈——這個臨時加持的異物，竟對我深陷睡眠的泥沼毫無幹擾。我感覺身上一陣發冷，26度的溫度對我已然太低。


  外麵的確有敲門聲，一直在敲，敲得不是很重，但敲得很執著。


  敲門的人當然不可能是丁香。我承認我依然半夢半醒，無有其它思考，一直持續的敲門聲催促我必須快點去開門，這是讓它停下來的唯一方法。開門之前，我先開了客廳的燈。


  門外是劉飛。


  她長發順梳，化著淡妝，還恰到好處地用了香水。


  門被打開，她應該很欣喜。但這欣喜轉瞬即逝，隻剩下意外充溢著那雙瞪大了的眼睛。


  “卓清，你這是怎麽啦，出什麽事了？！”


  我依然有點蒙圈，對她的發問毫無分析能力，隻機械地有問即答。


  “出車禍了，昨天晚上差點被追尾。”


  我一手支在門框上，整個人堵著門，但可能顯得虛弱，這導致劉飛立馬對我采取措施。她幾乎不容我拒絕，毫無避諱地附過自己的肩膀，剛好支住我的胳肢窩，我那抬起的手隻好垂下來，搭著她的肩。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這樣往我門裏進，像打理一個醉了的男人一般，把我架回到沙發上坐好。


  這個我來不及抗拒的動作，以及她身上的香味，當然了，還有這突然發生的親蜜接觸，讓我真正清醒過來。我訝然無比，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把我安頓到沙發上後，她幾乎是一打眼就看到了我的水壺，拿起來打開蓋子聞了聞，然後給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我跟前的茶幾上。然後，她才坐下來，半個屁股掛在沙發上，半側著身子向著我。我這才看清楚她穿的是短袖襯衫，身著青色緊身襯褲——這明顯是套工作製服，燙熨妥貼。


  “怎麽回事，跟我說說，怎麽你臉色那麽差？”


  我看著她的眼眸，一時間還是不知道怎麽說。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第一次進入我房間的人，女人，而事實上，我隻是她昨天晚上才第一次有所相識的鄰居。


  或許，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已然過界，隻是她坦然接受這種過界。她嫣然一笑，算是理解我需要緩一緩。


  “你找我有事？”


  這是我家，我需要鎮定心神應對這個闖入者。


  她落落大方，目光溫柔，透著關切，似乎我這個問不值一答。


  “要是知道是你，我就不開門了！”


  我喝了口水，順了口氣。


  “說事！”


  她依然溫柔，但口吻卻是命令。我隻以還以一個淡淡的微笑。


  “沒什麽，昨晚從醫院出來後，差點被一輛車追尾，好在司機機靈，躲開了，但我們的車也撞上了路邊花壇，”我嚐試著昂了昂頭，感覺護頸圈有些多餘：“腦袋撐了一下，脖子有點不舒服，所以，就這樣了。”


  她的臉色卻嚴竣起來：“車速得有多快啊，太危險了，後車是醉駕嗎？沒撞上，那是誰的責任？”


  “沒誰，一場意外而已。”


  我當然不能說是有人刻意追尾未遂。


  “都怪我，要是你不陪我送君君去醫院，也就沒這一出了。也怪董倩，要不是她，你也不會那樣一走了之，也就沒這事了。對不起，也替董倩……算了，她得向你道歉，你幫我，倒在她那裏成了壞人。”


  我想對她說沒關係，但之前打算不與她們再有糾葛的自許卻在暗暗抬頭，於是，我無言。


  她掏出手機拔了電話，開了免提，特意把手機伸到我和她之間，我能看到上麵顯示“倩丫頭”三個字。


  “幹嘛？”


  “幹嘛！你現在給我過來。”


  “過來哪裏？”


  “我家……卓清家。”


  “卓清……哈哈，你的好鄰居嗎，你找到他了？你在他家啊？君君呢？”


  “你答應我什麽了，別廢話。”


  她就這樣掛了電話，把我搞得一楞一楞，當然了，我也能猜到她讓董倩立馬過來是為了什麽。


  “沒必要吧，你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自己住嗎？”她岔開話題，環看了一周我的家：“看著不錯啊，不算亂……的確是單身漢的窩。”


  我的確不好意思，因為她能看到我這裏鍋寒灶冷，物什簡單而隨意。還好，我的另外一個房門是著著的，我身為廣場歌手的裝備都放在那裏，不至於被她一眼看穿。


  其實，看穿又如何？對於她，我沒有什麽藏著掖著的必要，正如沒有向她敞開一切的必要。


  這套房子的客廳、餐廳、廚房是開放式的，中間隻是隔著一個裝置透明玻璃的櫥櫃，那上麵空空當當。餐廳位置是一張鋼化玻璃麵的餐桌，就近的廚房對我隻有燒開水和煮麵條的功能，所以，我的水壺也放在那桌子上，同樣在桌子上的是幾個杯子。


  被她反客為主了這半天，我也該有點主人的模樣。所以，我起身，想去給她倒杯水。她見我起身，也站了起來，見要邁腿，就已經知道我幹什麽。


  “你別動，我要喝水就自己來，再說了，我就在對門呢。


  於是，我隻好又坐下來。邁腿走動的是她，她去張望了一下門外，應該是看自己的家門。


  “你兒子呢？”


  “在家玩他的拚圖。”


  “他沒事了？”


  “沒事。自己玩呢。”


  我對孩子沒經驗，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她扯家常。


  “一會董倩到了，我請你吃個飯吧。不許推辭。”


  直來直去，沒有客套，幹淨利落。如果說昨晚她給我的印象是一個焦急的母親，那麽，她現在的作派像極了交情篤厚的大姐大。


  與之相比，她的顏容似乎不值得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