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喜遇張紘
太學門口,一個中年士子和一個暮年文人相伴而立,看著遠處正在沸騰的人群,笑而不語。
暮年文人乃是太學博士韓宗,精擅《易經》和《歐陽尚書》,在太學小有名氣。
中年文士名喚張紘,是他的學生,今日與他分別,要去外黃縣找名士濮陽闓拜師,學習《禮記》和《左氏春秋》。
博士韓宗今日本打算為自己的學生張紘送行,不料卻見到張忘捐獻家產這轟動的一幕。
他側過頭,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問道:「子綱,你說張忘此舉,是忠君愛國,還是沽名釣譽?」
廣陵人張紘微微一笑:「萬貫家財,傾囊而出,可說是忠君愛國。百輛大車,插遍錦旗,可說是沽名釣譽。不過在弟子看來,張忘最想達到的目的,其實是破財免災。」
韓宗見張紘一針見血,看透了張忘捐獻家產本質,哈哈大笑,對自己得意門生更生出幾分不舍。
一百輛車被宮廷衛士接管,直接送往南宮,張忘也跟著小黃門左豐進宮去了。
圍觀的百姓在官兵的驅趕下,慢慢散去了。不想造反的話,沒人敢隨便聚集在皇城門前久久不去。
楊修功成身退,遣散了家僕,準備回家,看到仰慕已久的太學,知道這是人才濟濟的地方,忍不住走近了多看幾眼。
豆子帶著張宅的家僕等候在宮門之外,安靜地等候張忘出來。
韓宗和張紘交談片刻,心中一動,對張紘道:「濮陽闓對《禮記》和《左氏春秋》頗有見解,你去外黃縣和他學習,並無不妥。可是,聖人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這張忘雖然年幼,名聲不顯,但是一身的學問看似不低,否則的話,也作不出這等膾炙人口的詩句來。有他在洛陽,你何必捨近求遠,跑到外黃縣去?」
張紘微微一笑:「先生所言不差,張忘此人,堪為少年才子。只不過我的興趣並不在詩賦上頭。我志在社稷安定長久,百姓安居樂業,更想學些經世濟民的學問。」
韓宗見自己的弟子有一腔憂國憂民之心,不由得對他高看一眼。
楊修走到近前,正在打量太學,聽到二人對話,忍不住插了一句:「你要學經世濟民的學問,更不該捨近求遠,跑去什麼外黃縣了。」
韓宗和張紘被人打斷談話,略有不悅,見是一個十歲左右、錦袍玉帶的孩童,忍不住相視苦笑。
楊修上前行禮,為自己剛才的唐突道了歉,這才說道:「車隊錦旗上插的詩句,都不是張忘所作,你要是去跟他學習詩賦,那才是真的笑話。」
韓宗聞言,驚訝道:「那些詩句膾炙人口,我一把年紀,一句都不曾聽過,不是他作的,又是何人?」
「是何人我也不知。」楊修搖了搖頭,」張忘讀過的詩書,何止萬卷,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他那一肚子學問,都是哪本書里看來的。」
韓宗聞言,更加驚訝:「你說那張忘,滿腹詩書,不止萬卷?」
楊修想起自己在張忘面前常常吃癟的情形,嘆了口氣道:「起先我也是不信的,後來吃的虧多了,才知道人外有人,我做不到的事情,別人未必做不到。」
張紘也來了興趣,問他道:「你是何人?你與那張忘相熟?」
楊修回道:「晚輩楊修,家祖乃當朝太尉。」
韓宗聞言嚇了一跳,連忙拉著張紘上前重新見禮。
楊賜不光是太尉,還是帝師,無論是人品還是學問,都深得他們太學博士的敬重。
楊修雖然是個孩子,但是代他祖父受這一禮,並無不妥。
張紘行禮完畢,問道:「你覺得,我要學經世濟民的學問,應該去拜師張忘?」
楊修搖頭道:「他年級尚幼,不夠資格收弟子。不過若是看你順眼,他就會教你學問。在華陰的時候,我不想學,都被他強行灌輸了許多學問,而他為了感念百姓恩情,更是無償教給了華陰縣百姓釀醋之法。」
「哦,竟有此事?」韓宗和張紘對視一眼,皆覺不可思議。
無償教全縣百姓釀醋之法,這件事單從國計民生、造福百姓的意義上來看,比今日的萬貫家財報君恩,可要高尚得多了。
楊修見二人半信半疑,便將張忘落難華陰縣后的事,一件件娓娓道來,讓太學博士韓宗和廣陵人張紘皆聽得眉飛色舞。
韓宗時時刻刻想要挽留張紘,故意說道:「世間竟有如此奇才,真是令人不敢置信。子綱,此等人才,若是失之交臂,豈不可惜?」
張紘對張忘也來了興趣,只是對楊修所言,不肯盡信。一個十六歲少年,過目不忘,讀過上萬卷書,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楊修見他不信,傲然一笑,將張忘曾經考過他的題目拿出來,考較對面二人。
「天高地厚,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天圓地方,天有多圓,地有多方?明日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一個個問題拋出來,韓宗和張紘都搖頭表示不知。
楊修找回了久違的自信,將張忘出的幾個排列組合題目一次性問了出來。
前面的都是雜學,韓宗和張紘並未放在心上,後面排列組合就是精深的算學了,不能說不是真本事,韓宗和張紘終於有些動容。
見二人只是動容,並未被震住,楊修惱羞成怒之下,背誦了一段張忘書寫的《論語註疏》。
這一回,他終於得償所願了。
韓宗一雙眼瞪得溜圓,張紘波瀾不驚的臉上,也第一次露出了驚容。
這本書是何人所作?能將論語精義剖析的這麼簡練而又不失深刻,數遍大漢鴻儒,似乎還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兒。
只為這一本書,這張忘,也應該見上一面。
楊修見三言兩語鎮住了兩個太學出來的人,得意洋洋,正要繼續替張忘吹噓,就被人一巴掌打在了腦袋上。
回頭一看,打他的居然是被小黃門左豐領進宮去的張忘。
楊修吃驚地問道:「你不是進宮面聖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張忘一臉臭臭的表情:「根本就沒見著陛下,一個太監出面,誇讚了我兩句,拿走了我書寫的白陶配方,直接就把我從側門趕出來了。」
「啊?」
楊修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怎麼會這樣?白陶秘法一年可得千萬錢,一個考工令史就把你打發了,連聖顏都不得見,這未免也太薄情寡恩……」
話未說完,就被張忘一手捂住了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要妄議朝廷。」
張忘見有外人當面,斥責了楊修一句,拎起他的脖領,轉身便走。
楊修被自己挑唆的,開始學會議論君王了,這是好事。但是媽蛋的,你能不能背著人議論?當著太學生的面胡說八道,不要命了啊?
楊修撅著嘴,心說你根本就不信「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這句話,居然還拿來斥責我,真是可笑。
你捐出了家產和秘制白陶法,皇帝就給了你一個考工令史這樣的小官,沒臉見你,所以才把你趕出來。
你不怪皇帝薄情,卻拿我來出氣,真是豈有此理。
韓宗和張紘在一旁觀瞧,見張忘是一個氣質舒朗、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都對他心生好感。
見他拎著太尉嫡孫的脖頸,就像拎著一個小雞崽子,不由得又對他的失禮感到驚訝。
張紘略一沉吟,上前一步,叫住了張忘:「小兄弟請留步。」
張忘拎著楊修不鬆手,回過頭問:「先生有何指教?」
楊修縮著脖子,撅著嘴,兩隻腿凌空踢蹬著,把後面圍攏過來的豆子和一眾家僕們都給逗樂了。
張紘醞釀了一下言辭,誠懇地行了一禮:「在下廣陵人張紘,一心向學,聽聞賢弟腹中有萬卷藏書……」
「什麼,你是張紘?」
張紘的話未說完,就見張忘臉色一變,一把扔掉楊修,向他沖了過來。
楊修差點兒趴在地上,委屈的想要大哭一場。我處處為你找想,剛才還當著外人把你誇了一頓,你就這樣對我?活該皇帝不接見你,因為他和你一樣薄情寡義,沒臉見人。
張忘衝到張紘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滿臉驚喜:「你真的是張紘,張紘張子綱?」
張忘在洛陽處處不順,就缺一個治政型人才幫他統籌全局,為此還專門給潁川荀彧和山陽伊籍去了信。
誰料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張紘這個歷史上的治政名人,此時就在洛陽。
張紘,在歷史上和張昭齊名,人稱「東吳二張」,既是謀士,也是文學家,治理內政也有一套。
陳琳以文采驚天下,見了張紘,卻自愧不如,認為自己是小巫見大巫。小巫見大巫的俗語,也由此而來。
他的兒子張玄遠不如張紘有才學,但也做到了尚書一職。張紘的學問之精深,由此可見一斑。
張紘沒想到張忘聽到自己的名字會如此失態,一臉的不知所措。
此時的張紘,學業未成,還沒有名滿天下,更沒有被州郡舉茂才,別說洛陽了,就是廣陵,知道他的人也不多。
所以完全不能理解張忘為何會知道他的名字,而且一副如此推崇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