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惹小人
董訪被五花大綁在地上,看到這一幕,如遭雷擊。
難怪張忘始終都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無論自己怎麼樣羞辱都毫無反應,哪怕是眼睜睜看著家產被抄沒,也絲毫不當回事,原來他早就將宅中的一切,都捐給了漢帝劉宏。
司空府為了謀奪張忘家產,費盡心思,到頭來狐狸沒抓到,卻惹來一身騷,真是何苦來哉?
司空張濟若是知道自己大張旗鼓地一番作為,都是在和當朝皇帝搶財寶,不知道心頭是什麼滋味?依著他那刻薄寡恩的性子,到時候會想也不想,就把自己丟出來頂罪的。
想到自己渺茫的前途,董訪不由得萬念俱灰。
張忘本不想搭理他,想到他的哥哥董昭實在是個人才,便嘆一口氣,走到他身前。
董訪見他要侮辱自己,憤然將頭扭向一旁。
張忘伸手幫他去解身上的繩索,口中說道:「曾經有個道士擅長下棋,凡是與別人下棋,總是讓人家先走一步,這個道士後來死在褒信縣,死時對一個村裡的老頭託付死後的事情。幾年後,這個老頭遵照囑託為道士改葬,打開墳墓見到的只是空空的棺材和衣服罷了。」
董訪見張忘有化干戈為玉帛的意思,主動給自己解開繩索,有些驚訝,但是對他講的這個故事,則完全不能理解。
張忘繼續道:「道士曾經有詩曰:爛柯真訣妙通神,一局曾經幾度春。自出洞來無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詩賦念罷,他沖著董訪一拱手:「我與司空大人誤會頗深,不是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就能化解干戈的,但那是我與司空大人的事,與董兄無關。董兄今日來為難我,乃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換成我是你,一樣要身不由己。今日你無端受辱,我也沒有得到一分好處,此事就此一笑揭過,你意下如何?」
董訪見張忘有心放過自己,還主動為自己找台階下,不由得又是羞愧,又是感激。
他恢復了自由之後,鄭重給張忘道謝:「小郎君有古君子之風,董訪拜服。今日事多有得罪,日後若有機會,必當重謝。」
張忘大度地笑笑:「閑話不必多說,董兄請先走一步。那左豐為人陰毒,我怕他一會出來,不肯放過你。我對令兄的才華深為仰慕,若有機會,代我向令兄問安。」
董訪答應下來,拜別了張忘,帶著司空府的兵丁匆匆忙忙逃走了。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不過如此。
楊修走過來,忿忿不平道:「先生為何要放過他?難道你以為你退讓一步,司空張濟就會放過你嗎?」
張忘無所謂道:「有棗沒棗,打一杆子再說,打下棗來就是撈著了,沒打下來,權當鍛煉身體。」
楊修翻了翻白眼,心說講道理也不講得高深一些,滿嘴大俗話,真是可惜了你滿腹的才華。
張忘喚過張鬃來,吩咐他道:「把白瓷留在庫房裡不要動,其他所有的白陶、冰塊、銅錢、米糧都搬上車,準備運往皇宮。如果湊不夠五十輛大車,就拿銅錢去市集上,買些粟米、大麥、濁酒之類不值錢但是很佔地方的貨物。無論如何,都要給我在路上形成一種浩浩蕩蕩連綿不絕的場面。」
張鬃領命去了,張忘又對豆子道:「我叫你準備的那些錦旗綢帶都給我送到書房裡來,正好有個除了抄書什麼也不行的傢伙來了,可以廢物利用一下。」
楊修氣得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被張忘拖著,不情不願地跟他到了書房。
豆子拿來一堆花花綠綠的絲帛綢帶,給楊修鋪在長案上,然後開始磨墨。
楊修擺出自己熟悉的抄書架勢,看向張忘,問道:「這回要抄什麼?」
張忘邪魅地一笑,開始念詩。
「位卑未敢忘憂國,萬貫家財報君恩。」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只求江山得千古,不為臣子富貴謀。」
「回頭一笑百媚生……不對不對,這段掐了。」
「赤心事上,憂國如家。」
「啊——啊——」
張忘「啊」了半天,感覺有些詞窮,便說道:「就這些吧,一句詩詞抄五十遍,每輛大車上都給我插滿,我要讓著洛陽街頭,萬人空巷,爭相目睹我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忠君愛國情懷。」
楊修起先還被這些忠君愛國的詩句感動的渾身哆嗦,但是一想到張忘平日的為人,立刻就平靜了下來。
這不會就是張忘說過的喊口號吧?看似美好,其實都是空的。
張忘看懂了他對自己的鄙視,語重言長地教育他:「不要別人說什麼,都以為他說的是假話,因為再壞的人,心中也有自己的堅持。人盡可夫的支女,有可能是個孝女,貪財如命的將軍,有可能是個忠臣。仁義道德這些東西,離我很遠,但是我衷心地愛著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張忘停頓了一下,將「我只是不愛這片土地上昏庸之君,糜爛之臣」這句話咽了回去。,
小黃門左豐喝著茶水等了半天,一點不耐煩地樣子都沒有。
他仔細把玩著帽子上的祖母綠翡翠,感受著翡翠上傳來的細膩柔滑的觸感,臉上喜意盎然。
他已經從奴僕的口中,知道這頂帽子原本是太尉楊賜嫡孫楊修的了,但即使如此,他也沒有還回去的打算。帽子是張忘給他的,他只承張忘的情,太尉府的損失,應當去找張忘找補,輪不到他的頭上。
一個侍從擔心皇帝在皇宮等得久了,會將怒氣撒在他們頭上,便上前一步,低聲對左豐道:「都這麼久了,張忘還沒有準備好要進獻的家產,要不要去催催他?」
「不必。」左豐端起茶盞,慢條斯理放了一塊冰進去,放在唇邊慢慢啜飲。
小的時候去河裡釣魚,魚兒越是久久不上鉤,人的心就會越焦急。一旦魚兒上了鉤,將之釣上來后,那種終有得償所願的快樂感,簡直無法言喻。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讓皇帝劉宏多等一會兒,不是什麼壞事。當然了,這種大不敬的話,藏在心裡就好了,沒必要說出來。
張忘年輕雖輕,卻甚會做人。給他準備的時間越久,他能給皇帝帶去的驚喜,勢必也會越多。
門外的人喊馬嘶聲,一直就沒停過,不用說,那是張忘在緊鑼密鼓地為進獻家產做準備。
只要這件事不出紕漏,等到自己把一車車的財物拉回宮去后,陛下肯定會重賞自己。
張忘安排好楊修抄寫詩詞,又去看了看家奴們的準備,滿意地點點頭,去找左豐談心了。
左豐這個傢伙,在歷史上並不是什麼好人。
據演義記載,光和末年,黃巾四起,朝廷派遣中郎將盧植、皇甫嵩、朱俊領兵討伐黃巾。
當時黃巾張角的軍隊十五萬,與盧植的五萬人相聚於廣宗,數次交戰,未見勝負。
正值朝廷派黃門左豐前來考察軍情,左豐挾公向盧植索取賄賂,但盧植說:「軍糧尚缺,安有餘錢奉承天使?「於是左豐懷恨在心,回到朝廷后污衊盧植故意按兵不動、怠慢軍心。於是天顏大怒,派遣中郎將董卓代替盧植將兵。
明知道左豐不是好人,張忘還是不得不去結交,這就是迫於現實的壓力了。
已經得罪了司空張濟,再得罪十常侍,自己的三國生涯,差不多就該提前大結局了。
當朝太尉主掌全國軍事都不敢和十常侍掰腕子,自己在權勢熏天的太監們面前,也只好夾起尾巴來做人。
說得好聽點,就是賊兵勢大,不可力敵。說得不好聽點,就是苟延殘喘,忍辱偷生。
過晏遊俠出身,一身豪傑氣,見張忘要低聲下氣結交太監,便有些不樂意。
張忘挑了一塊上好的白瓷硯給他,讓他帶去給侍御史劉陶當做謝禮。
若是給自己的好處,過晏直接就拒絕了,但是白瓷硯是給主人劉陶的,過晏毫不猶豫就收了下來。這樣一塊白瓷硯價值十萬錢,以劉陶清廉正直的性子,想要自己買一塊,那得下輩子了。
張忘就是喜歡過晏這樣的性格,平日里對自己的名節看得比天高,一旦需要為主人謀利益的時候,頓時就能把自己的生死榮辱皆置之度外,這才是真正的「士為知己者死」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