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禍從天上降
玉鼎觀的明虛道人,被張忘開出的優渥條件吸引,來到張宅,開始教家奴的孩子們讀書。
因為此事,剛入道觀不到一個月的他,被道觀貶為俗家弟子。也就是說,道觀不再給他提供衣食住宿,他卻要每月禮敬道觀一定的供奉。
明虛一邊感慨著道門也不是一塊凈土,一邊興高采烈地帶著兒子虎頭住進了張忘的宅子。
家奴們聽說張忘專門請了教書先生,教授他們的兒女讀書,一個個激動地熱淚盈眶,跪在地上砰砰砰給張忘磕頭不止。
有那感情豐富的,更是抱著張忘的大腿指天發誓:生是張忘的人,死是張忘的死人,終其一生,絕不背叛。
奴隸月錢再高,究其本質,還是個奴隸,但是一旦讀書認字,就有了可以出人頭地的機會,運氣好得到主人賞識的,甚至有可能翻身做主人。這種好事,由不得他們不從內心深處對張忘充滿感激。
張忘安撫了家奴們的情緒后,強制性要求所有十二歲以下的奴僕子女都必須讀書識字。
於是在眾人艷羨和感動的目光,二十餘個童男童女端坐一堂,開始聽明虛道人講解四書五經。
張忘聽了一會兒就想睡覺,那些拗口的「之乎者也」連他都不是很明白,可想而知孩子們學起來有多麼艱難。
思前想後,張忘讓明虛以《笠翁對韻》為教材,給孩子們進行啟蒙。
朗朗上口的「天對地,雨對風」,瞬間就被孩子們喜歡上了,這種又好念又好記又好理解的句子,可比那「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容易多了。
明虛拿人手軟,吃人嘴短,一句話也不敢反駁,開始教授孩子們六千四百餘字的《笠翁對韻》。
起先的時候他還有些不服氣,結果越教越感覺到《笠翁對韻》的博大精深之處,一上午下來,明虛自己受益匪淺,孩子們也能背誦數百字出來,可謂皆大歡喜。
只不過書中有些內容,超脫了這個時代,讓他完全摸不到頭腦。
比如「三元及第才千頃,一品當朝祿萬鍾」中的三元及第,比如「青袍白馬,童謠終應壽陽兒」中的壽陽兒,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不懂還不敢問,生怕張忘笑他才疏學淺,奪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新飯碗。
他不問,張忘也樂得裝糊塗,先教孩子們認字,其他的以後有機會再說。
四下里尋了一周,沒發現豆子的身影,張忘不由得有些氣惱。
女子無才便是德,那是對別人家孩子說的,自己人絕對不能當文盲。
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讀書才能開拓視野,陶冶情操,增長見識,擺脫愚昧和迷信。
張忘無論如何都不允許豆子長大后成為一個無知愚婦。
他站起身來,圍著張宅繞了三圈,才在冰窖中找到正在藏東西的豆子。
白瓷硯,白瓷枕,白瓷筆筒,白瓷瓶……但凡是比白陶堅硬,比白陶精緻的,幾乎都被她搬到冰窖里藏了起來。
張忘見狀,哭笑不得,一把將她從碎冰里拎起來,帶到了冰窖外。
豆子撅著嘴有些不高興:「有些好東西我還沒藏呢。」
張忘氣不打一處來:「幹嘛要藏?我們是主動捐獻,又不是被抄家,捐獻的時候不拿出來就好了啊,沒必要非得藏起來啊。」
豆子「哦」了一聲,悄聲問道:「有好東西不拿出來,不算欺君嗎?」
「不拿出來就算欺君,那麼你藏起來又算什麼?」
張忘見她在冰窖里凍得小臉發白,將她瘦弱的身軀摟在懷裡,溫聲道:「這些東西別人覺得珍貴,對你我而言又算得了什麼?只要我們樂意,數日之內,就能造出比這多十倍也珍貴十倍的東西。有些事,看似當時吃了虧,其實只是以退為進的把戲。你長大之後,經歷的事情多了,自然就會明白。」
豆子懂事地「嗯」了一聲,埋在張忘的懷裡不說話。
她很享受張忘偶爾冒出來的這種溫柔,這種溫柔,有時候簡直能把人心都融化了。
「已經好幾天了,宮裡怎麼一點兒消息都沒有?依劉宏愛財如命的性子,不可能忍得住不吞下我下的餌啊……」
張忘牽著豆子的手,打算去找劉陶問個究竟。
他來到和劉陶家相隔的院子里,搬了個梯子豎好,便開始往上爬。
過晏正在樹下石案旁給劉陶斟茶倒水,聽到動靜第一時間把頭轉了過來,見是張忘二人,頓時有些無奈。
好歹也是士族子弟,飽讀詩書,天天爬牆算怎麼回事?
他低頭給劉陶稟報了一聲,便走過去將張忘二人從牆上接了下來。
「原來是考工令史,怎麼,又來給老夫吹奏《昭君出塞》?」
考工令史?什麼鬼?
張忘聞言便是一愣,等回憶起考工令相關的知識后,一張臉頓時就垮了下來。
「先生,不是說好的去將作監掛職嗎?你給我求個考工令史幹什麼?考工令史,斗食小吏啊,你不覺得這有點兒委屈我嗎?」
「哪裡委屈你了?」劉陶瞪眼看著他,「你是郡太守舉薦的孝廉嗎?」
張忘老實地搖搖頭。
「那你是州刺史舉薦的茂才?」
張忘翻了個白眼,繼續搖頭。
漢朝的選官制度,包括皇帝徵召、私人薦舉等多種方式,但最制度化的是察舉,即由地方和中央部門長官負責考察和舉薦人才,朝廷予以錄用為官。
每年州舉「茂才」,郡舉「孝廉」,歷代沿襲,成為固定的選士制度。
劉陶拿張忘不曾被舉薦來說事,從道理上是對的,讓人無法反駁。
但道理是一回事,現實是另外一回事啊,老子捐出去全部家產和秘制白陶之法,一年給皇帝進獻數千萬錢,你拿個斗食小吏搪塞我,是不是太不要臉了?
劉陶見張忘悶悶不樂,笑道:「你捐獻家產出來,不就是為的韜光隱晦嗎?老夫要是正給你爭個六百石官,你敢做嗎?」
張忘嘟囔道:「六百石做不了,給個二三百石的也好啊,起碼是正經官,斗食小吏算怎麼回事?連正式編製都沒有,臨時工啊……」
劉陶被他緊緊計較的樣子氣樂了:「瞧你這幅沒出息地樣子,朝廷難倒還會虧待你不成?我已請了聖意,封你父為亭侯,不日就會有聖旨傳往蜀郡。」
「什麼?」張忘聞言,大吃一驚,「封我父親為亭侯?」
劉陶以為張忘高興壞了,便笑道:「不錯,若非老夫力薦,你蜀郡張氏可沒有這等光耀門楣的好機會。」
張忘身形晃了三晃,得虧有豆子攙扶著,才沒有暈過去。
望著劉陶那張居功自傲的老臉,張忘欲哭無淚。
老子穿越而來,父親在一千年以後,恐怕領不了你這份情了。
怎麼辦?怎麼辦?一旦宦官到了蜀郡宣旨,發現查無張忘一家人,自己就是欺君之罪……
劉陶擺好架勢,等著張忘致謝,見他遲遲沒有表示,頓時覺得奇怪。
就在他打算追根究底的時候,隔壁張忘宅院里,突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過晏將頭扭向張宅方向,側耳聽了聽,對陷入為難的張忘道:「小郎君,你家好像出了什麼事情,你回去看一下吧。」
張忘從發愁中驚醒過來,告別了劉陶,從牆頭上爬了回去。
劉陶仰頭聽了片刻,對過晏道:「你過去照看一下,莫讓新任的考工令史吃了大虧,陛下還等著他進獻秘制白陶之法呢。」
過晏答應一聲,將跟隨自己多年的青鋒劍別在腰間,從牆頭上一躍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