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語驚座中人
眼睜睜看著張忘闖了進去,皰人梁翼的門房只好一臉苦悶地回到門前,心中暗罵不已。
哪來的餓死鬼?為了一頓酒肉居然硬闖官員宅邸,真是臭不要臉!
梁翼宴客的廳堂內,聚集了不少士族子弟,達官貴人,但更多的還是太官署(即御膳房)的宮中庖人,大家觥籌交錯,談笑風生,熱鬧非常。
有幾個賓客看到了張忘,不認得他是誰,便視而不見,將頭扭向了一旁,並不上前寒暄。
一來是因為張忘年幼,他們要自恃身份,二來張忘身後連個奴僕也無,不值得他們耗費精力去客套熱絡。
張忘兩世為人,見古代也是一般的世態炎涼,神情便有些蕭索。
有丫鬟見新來了客人,便主動上前服侍。
張忘安靜地坐在角落裡喝酒吃肉,自得其樂,心情慢慢好了起來。
等了半晌,見始終不曾有人來理會自己,張忘便死了在眾人面前賣乖討好的心,一心考慮著如何給自己賺點錢花。
家中那十幾名新收的奴僕和他們的家眷,每個人每個月要付三千錢。他們當然不值這個價,張忘之所以這麼做,無非是抱著千金買馬骨的心思。
想想看,華陰縣的百姓我都能給出月錢三千的高薪,還是全家享受同等待遇,洛陽城的百姓們,你們還在等什麼?
普通百姓我能給出月錢三千的高薪,那麼有才華有本事的人呢?洛陽城懷才不遇的士子,有志難舒的好漢們,你們還在等什麼?
人才蜂擁而來,再想做什麼事,都是事半功倍。
不論是千年前,還是千年後,人才永遠是創造財富的根本。
可是養人才,是要花錢的。一百人每日吃喝三千文,一年下來就是百萬錢,再加上他們的月錢,那就接近五百萬錢。
那要是一千人呢?三千人呢?這些人裡面形形色色,各有所長,月前肯定不能統一標準,那麼錢財往外流的速度,就更是難以想象。
創業初期,高薪養人是必須的事,所以現在考慮一下怎麼賺錢,才是最現實最急迫的事情。
庖人梁翼此時正在陪同侍御史劉陶對飲作樂。
庖人屬於太官署,太官署的最高領導是太官令。
太官令是官秩六百石朝官,掌管宮中的御膳飲食。太官令手下有左丞、甘丞、湯官丞、果丞各一人。皰人梁翼雖然廚藝不錯,但是因為出身卑微,始終還是負責飲食的小庖人,半點權利也無。
不甘心久居人下,庖人梁翼便經常邀請達官貴人到自己的宅子赴宴,與他們交好,提高一下自己的身價。如果誰能在皇帝面前提自己一句,那麼升官發財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侍御史劉陶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貴人。
他是西漢淮南厲王劉長次子濟北貞王劉勃之後,真正的漢室宗親。為人沈勇有大謀,不修威儀,不拘小節,非常好相處。尤其關鍵的是,此人著書立說甚多,在天下士人中,名望甚隆。
交好了他,對自己的仕途,大有裨益。
皰人梁翼高高舉起酒爵,臉上笑得花兒一樣,向劉陶敬酒。
張忘盯著梁翼思慮良久,將案前盛著清煮魚的銅盤高高拋起,然後任由它噹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眾人被這一聲巨響驚住,梁翼更是一爵酒嚇得全都灌進了脖子里。
大傢俱都回過頭去觀瞧,就見一個十六七歲的俊朗少年正在地上手忙腳亂地拾撿銅盤。
庖人這才發現了張忘的存在,心中不由有些奇怪,這是誰家少年?
張忘無視眾人對他的打量和猜測,撿起銅盤,面帶慚愧地說道:「小子一時不慎,打翻了銅盤,還請諸位大人莫要見怪。」
在張忘身旁伺候的丫鬟眼睛都瞪直了,心道明明是你自己拋出去的,怎麼就成了一時不慎了?
皰人梁翼身為主人,摸不清少年的來歷,不敢發飆,裝作大度地點了點頭:「無妨,你自己小心些便是。」
在他眼裡,張忘或許是跟著哪位貴人來的,不能隨便得罪,反正就是多一張嘴,多一雙筷子的事情。
梁翼不跟張忘計較,張忘卻不肯就這樣放過趙橫。
他哈哈一笑,將那從地上撿起來的蒸魚作勢往嘴裡填,口中大聲說道:「好東西不能浪費,可惜就是烹飪得難吃了些。」
「什麼?難吃?」
一句話掀起千層浪,堂內賓客瞪著大放厥詞的張忘,一時間全都驚呆了。
梁翼身為太官署庖人,負責宮中御膳,廚藝相當精湛。他家宴客時奉上的飯菜,無一不是精美之極。這陌生少年,是哪裡蹦出來的,居然敢說難吃?
梁翼被張忘一句「難吃」說得大失顏面,心中騰地升起一股怒焰。
老子就指著廚藝混飯吃,你說我做的飯菜難吃,這不是砸我飯碗嗎?
他猛地站起身來,俯視著遠處的張忘,大聲道:「不知閣下,是哪家的王孫公子?」
憤怒並沒有沖昏他的頭腦,不問清少年的來歷,他一個小小庖人,打死也不敢隨便發飆。
張忘在眾人的圍觀下,隨手將手中蒸魚丟於地上,拱手為禮道:「小子張忘,來自蜀郡張氏,近日剛搬到庖人家隔壁,幸會幸會。」
「蜀郡張氏?沒聽說過啊……」
庖人梁翼略一思索,勃然大怒,一個窮鄉僻壤出來的小子,也敢說自己做的飯難吃。
他怒氣勃然而發,瞪著張忘道:「張家小子,這道清蒸魚魚是老夫親自動手烹制的,不知道難吃在何處?」
賓客們聞言頓時又是一片嘩然。
梁翼因為廚藝精湛,得到皇帝賞識,這道清蒸魚,更是他的拿手絕活。
魚大家都嘗過了,怎麼也不可能用「難吃」二字來形容。
張忘年少氣盛,出言無忌,這回算是踢門踢到鐵板,要自取其辱了。
洛陽城龍盤虎踞,蜀郡張氏算是什麼東西,也敢如此張狂?
一直坐在梁翼身邊的侍御史劉陶眯起眼睛看著張忘,臉上露出幾分有趣的神情。張忘這分明是要嘩眾取寵,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這道魚居然是大人親自烹飪的?」
張忘驚叫了一聲,臉色看起來頗有幾分尷尬。尷尬自然是裝出來的,驚叫卻有幾分真實情緒在裡面。
這個年代,君子遠庖廚,庖人和優倡商賈一樣,都被歸入賤民一類。
梁翼為皇帝做飯那是本分,親下庖廚接待賓客,便是將士人的顏面完全拋到了一邊,足見他在巴結權貴之事上,煞費苦心。
想想自己一會兒也要做不雅之事,張忘看向梁翼的眼神里便多了幾分惺惺相惜。在這個混濁的世上苦苦掙扎,大家都是豁得出臉面去的同道中人啊!
張忘四下看了一眼,從旁邊一個長案上又端起一盤清蒸魚,腆著臉強笑道,「剛才或許沒有品仔細,我再多嘗幾口。大人親自烹制的菜肴,味道肯定和常人不同。」
梁翼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剛才狠狠打我的臉,現在說好話還有用嗎?
賓客之中,亦有人面上露出鄙薄之色。張忘小小年紀,出言無忌,此乃取禍之道也。
在眾人神色各異的圍觀中,張忘仔細夾了一塊魚肉,小心翼翼地放進嘴裡。
就在眾人以為他要改口大讚一番,好讓皰人梁翼有台階可下的時候,張忘卻「呸」的一口,將那口魚肉直接吐到了地上。
眾賓客這一回是真的被震住了,張忘來梁翼家做客,卻接二連三不給梁翼面子,這是要往死里得罪人的節奏啊!
「大人,你親自烹制的這道魚,實在是令人難以下咽!」
張忘一臉痛苦難受的樣子看著梁翼,彷彿剛才吃的不是清蒸魚,而是毒藥。
侍御史劉陶一直在暗中觀察張忘,此刻見他惺惺作態,演技太差,一時忍俊不禁,扭頭「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酒來。
這口酒好死不死,都噴在了旁邊的梁翼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