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丈夫志四海
見百姓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張忘蹲下身來,用衣袖仔細去擦拭小乞兒髒兮兮的臉蛋,認真說道:「以後跟我在一起,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小乞兒瞪著眼睛瞅了張忘一會兒,覺得這個愛哭鼻子的哥哥怎麼看都不像壞人,便猶猶豫豫地問道:「非親非故,你為什麼要照顧我?」
張忘笑了笑道:「你救過我的命,我要報答你啊。「
小乞兒說道:「我只給了你半塊黑糜餅子罷了,有什麼好報答的?」
「對你而言只是半塊黑糜餅子,對我而言卻是半條性命。」
張忘認真地對他說:「一個人,做了好事,就應當被人報答,更不應該拒絕別人對你善意的報答。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鼓勵大家都來做好人。如果好人無好報,壞人無惡報,這個世上好人就會越來越少,壞人就會越來越多。到那個時候,這天下就會道德淪喪,日趨墮落,那該有多可怕啊,你說是不是?」
張忘從見到小乞兒那一刻起,便沉浸在找到救命恩人的激蕩心情中,完全將賈詡忘在了腦後,根本沒想到,賈詡一直就安靜地站在他身後,將所有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裡,聽在了耳中,並且看他的眼神越來越欣賞。
小乞兒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點點頭道:「你說得對,我決定給你機會報答我。」說完話,自己卻忍不住笑了。
張忘也笑了:「我叫張忘,來自一個不可說之地,你叫什麼名字?」
不可說之地?賈詡眼神不由一凝,巴山蜀郡,名門之後,都是假的?
「我叫紅……」小乞兒脫口想要說出自己的名字,不知道為何又咽了回去,說道:「街上的人都叫我豆子。」
張忘打量了她一眼,苦笑道:「哪有你這麼瘦的豆子?你叫豆芽還差不多。」
小乞兒,也就是小豆子歪著頭問:「豆芽是什麼東西?」
張忘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豆芽這種後世普及的生髮素菜,這年頭還沒有。有類似的黑豆生髮的大豆黃卷,和後來的豆芽並不是一樣的東西。豆芽作為一樣素菜普及食用,那是宋朝時期的事情了。
撫摸著豆子亂糟糟地頭髮,張忘柔聲道:「豆子扔在地里就能生,生命力頑強,這名字不錯,那我以後就叫你豆子了。」
豆子使勁點了點頭,豁了牙的嘴巴張開,嘻嘻笑了笑。
見張忘也跟著笑,她壯著膽子小聲問道:「哥哥,以後我要了飯,咱倆一起吃,你不要去涼州了好不好??」
「涼州還是要去的。」
張忘握住豆子的手,感受著她小手的溫度:「人活一世,不能只為了吃穿勞碌,總要做些有意義的事,才能證明我們是人,和那些只知道吃喝玩樂的飛禽走獸不一樣。我去涼州,就是為了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豆子皺了皺眉頭:「可是,連飯都吃不飽,還能做什麼其他的事情呢?」
張忘摸了摸女孩兒瘦得只剩下一張皮的臉蛋,心酸地說道:「這天下有好多人和你一樣,吃不飽飯,穿不暖衣,種不起地,住不起遮風擋雨的房子。我去涼州,就是去尋求一個人的幫助,看看能不能做點什麼,好讓天底下所有勤勞善良的人,都能有尊嚴的活下去,你能明白嗎?」
豆子瞪著張忘,似懂非懂。站在張忘身後一直沒吭聲的賈詡,卻身軀猛然一震。
尋求我的幫助,做點什麼?讓天底下所有勤勞善良的人,都能有尊嚴的活下去?
此人胸懷大志!
賈詡看向張忘,眼神中的欣賞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警惕,而這警惕,很快又化為了一抹惋惜。
歷來成大事者,皆有雄才大略,個個心狠手辣,殺伐果斷,唯有如此,才能鐵腕一統天下,才能開創萬世基業。
張忘此人,才華橫溢,心懷慈悲,重情重義。
若是為友,當是益友;若是為師,當是良師;若是為子,當是孝子;若是為臣,當是名臣。
唯獨,不可為君,更不可為打天下之君。因為,他不夠狠,不夠毒,不夠鐵石心腸。
賈詡默然良久,暗暗嘆了口氣。他踉蹌著走向遠方,再也沒有回頭看過張忘一眼。
一個人的野心和能力不對稱的時候,帶給這天下的,只有傷害。對不起,我不會幫你。
張忘牽著豆子的手走向楊氏大宅的時候,才突然想起那個與他對視的中年文士,回頭望去,四周卻已經沒有了賈詡的影子。
罷了,不管你是文臣也好,謀士也罷,若是有緣,日後總有再見面一天,或者是朋友,或者是……敵人。
賈詡一路踉蹌著,出了太平里,出了華陰縣,又來到了前往姑臧的官道上。
楊修依舊傻乎乎地站在烈日下誦詩,見到賈詡,正要上前行禮,卻被賈詡側身避過了。
眼看著賈詡越走越急,越走越遠,楊修急地大喊:「請問先生名諱?」
賈詡面色黯然,一言未發,只是趕路,轉眼就消失在大路的盡頭。難得有一個如此重視、欣賞自己之人,可惜了……
楊修瞧著大道的盡頭,越想越不對勁。
這中年文士對自己不理不睬,連名字也不肯告知,必有隱情。
他是遭遇黨錮的士人,正在四海避禍?
他是殺人越貨的大盜,正在亡命天涯?
還是說,我無意中得罪了他,所以他不想搭理我?
中年文士,走的是前去姑臧方向的路。風塵僕僕,一看就是遠道而來……
我的天吶,他該不會就是從長安訪友歸來的賈詡賈文和吧?因為我說他不是好人,所以才不告訴我他的名字,還說什麼「容他想想」,誰會記不住自己的名字,還要想想再說,分明是故意不想說!
「文和先生留步!」
小神童想通了前因後果,大喊一聲,邁步就要去追,眼前突然一陣金星亂閃,整個人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幾個家僕嚇壞了,匆匆忙忙趕上前來,背起小主人,往縣城內飛奔而去。
張忘穿越之後,靠著自己超強的記憶力,背誦了一段《史記》,獲得了華陰楊氏的認可,在楊宅租借了一處院子暫住。
說是租借,其實一文錢都沒有付過,這條命有一半還是楊家給救回來的。
和楊宅的管家說清楚事情來龍去脈之後,張忘誠懇地表達了想要安排豆子和自己一起住的願望。
管家去請示了楊離之後,欣然安排家僕給張忘又送來了一些生活必需物品。
張忘送走了管家,慷他人之慨,鄭重其事地對豆子說道:「以後就住在這裡了,也不必出去要飯。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叫你吃苦。」
豆子顯然不曾進入過高門大院的宅子,眼睛不夠用,到處亂瞧。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張忘說什麼,急忙道:「我能不能回我住的地方一趟,把我的東西拿回來。」
張忘奇怪的問:「回哪裡?回去幹什麼?這裡什麼都有,你那些東西,丟掉就好了。」
豆子著急道:「不能丟,我攢的還有錢呢。」
張忘更加奇怪:「你一天天的都吃不飽飯,還攢錢幹什麼?」
豆子低下頭去,眼圈泛紅,半晌才道:「我在和爹娘去洛陽的路上,走丟了。人販子把我拐賣到涼州,我趁人販子不注意,自己偷跑了出來。我偷偷攢錢,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去洛陽,找回我的爹娘。」
張忘聽了豆子的訴說,心中忍不住又泛起一陣酸楚。他不曾想到過,豆子身上,會有這麼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微微嘆了口氣,低下頭安慰道:「你攢下的那些錢,寄託了你的夢想和心血,所以我們去把它拿回來。從今天開始,我和你一起攢錢,等攢夠了錢,我陪你去洛陽,找回你的父母。」
豆子深深點了點頭,撒腿便往外跑,瘦瘦的小腿倒騰地飛快,轉眼便消失不見了。
「喂,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張忘撒腿去追,卻哪裡追得上。
豆子聽到他的叫聲,跑得更快了,心想,才不要叫你看到我住的地方有多麼骯髒……
張忘穿過一道長廊,正要拐彎,冷不丁轉角處跑出來一個家僕。
那家僕背著曬暈過去的楊修,和張忘直接來了個野蠻衝撞,一個屁股蹲坐在地上,把背上的小主人也摔出去了。
「哎呀!好痛!」
這一摔不要緊,倒把陷入昏迷的楊修給摔醒了。
楊修醒來,還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看到了同樣摔得七葷八素的張忘,猛然想起了賈詡之事。
「先生,我路上遇到一人,可能就是你要等的賈詡賈文和。」
張忘陡然聽到賈詡的消息,一時間忘記了疼痛,不過這楊修的話,讓他有點氣不打一處來:「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麼叫可能是?你這華陰縣聞名遐邇的神童,怎麼這麼點小事都整不明白?」
楊修雖然不喜歡張忘,但是叔父楊離對張忘這個客人很尊重,所以也不敢在張忘面前放肆。
他委屈地揉著屁股,將自己遭遇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張忘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看楊修的眼神便有些同情。
楊修被他看的發毛,嘴硬道:「你幹嘛這麼看著我?」
「賈文和乃是天下少有的智士,一言可興邦,一言可以滅國。你居然敢罵他,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旁邊的家僕本就對張忘抱有深深的怨氣,見此情景,雖不敢呵斥,眼睛卻瞪得像銅鈴一般。
張忘收到了家僕惡狠狠的眼神,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了,心中小小自責了一下,對楊修道:「若是不想為家族招來災禍,你最好你修書一封,託人捎去姑臧,向文和先生致以誠懇的歉意。」
楊修有些不情願:「有這麼嚴重嗎?」
張忘嚴厲道:「有些事,等到事到臨頭再後悔,就晚了。你根本不知道他這一生的成就能達到怎樣的高度,怎麼就敢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來?」
楊修怏怏地答應了一聲,起身便走,心中還是有些不服氣。
我不知道他這一生會達到怎樣的高度,難道你就知道?多讀了幾本書,還真以為自己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你以為你是神仙?
張忘待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舉步往楊離的書房走去。
楊修的祖父楊賜在洛陽當太尉,楊修的父親楊彪在洛陽當侍中,此時華陰楊氏說話最算數的,就是楊修的叔叔楊離。而自己的性命,一半也是這楊離救的。
原本想要留在華陰,教導神童楊修,慢慢報答這份救命恩情。如今看來,卻是計劃不如變化。不論是去涼州尋賈詡賈文和,還是去洛陽幫豆子尋找父母,這華陰縣,都呆不長久了。
既然如此,那欠人家的恩情,也是時候先小小的報答一番了。
若是好人無好報,世上誰還做好人?
張忘張懷溪,有恩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