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難安
姽嫿的頭發無風自舞,絲絲縷縷地飛起,仿佛不見天日的海底中肆意生長的海草。那一撮撮幹枯如稻草的頭發,毒蛇一般朝著寧浥塵伸長去。
寧浥塵陷在寬大鬆軟的床裏邊,手和腳都被姽嫿的頭發緊緊地束縛住了,仿佛要勒進她的血肉中去。姽嫿的身子飄了起來,與寧浥塵麵對麵地懸浮在她上方半丈之處。
她露出森白的牙齒,幽幽說道:“不要掙紮,否則,傷了你這細皮嫩肉的身子就不好了。”
她一寸寸地降下,寧浥塵愈發感到自己的靈魂在被她擠壓。
姽嫿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而迦瑣羅還未出現。按照計劃,在姽嫿束縛住寧浥塵,以為情勢穩定的時候,迦瑣羅就該出現將她製服了。可現在,他怎麽還沒有動靜?他並未言而無信之人。
姽嫿將要漸漸融入寧浥塵的身體,開始附身。
等不了了,寧浥塵正準備自己動手,上方高大的身影一閃而過,一條金色的繩索勒住了姽嫿的脖子,將她從寧浥塵身上拉開了。
迦瑣羅終於出現了。姽嫿被金色繩索勒著,喉間發出咕咕的聲音,一張煞白的臉漸漸變成的絳紫色。很快,她的身體就慢慢化成濃稠的煙霧,在地上融成了一灘黑水。
好厲害的寶物,寧浥塵暗暗讚歎。但細看迦瑣羅,發現他身上添了新傷。她從床上下來,手腳都被姽嫿的頭發勒得生疼,向著迦瑣羅奔去的時候,踉蹌了一下。
“你沒事吧?”寧浥塵仔細打量了他一番,他此時還喘著氣,神色有些疲倦,似是才經曆了一番激戰。
迦瑣羅道:“我殺了他。”
寧浥塵思索了一下,適才多羅希出去的時候,與宿邪打鬥了一番,落了下風。難道剛好被迦瑣羅遇上,兩個人打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架,多羅希被殺死了,而迦瑣羅也沒有及時出現?
見她沉默,迦瑣羅又道:“我殺了多羅希王子,我的四王兄。”
“那你是?”寧浥塵故作不知他身份,順著他的話問道。
他字字擲地有聲:“阿修羅王摩訶第七子,迦瑣羅。”
寧浥塵道:“你為自己洗清冤屈,走成功出了第一步。”
迦瑣羅反問她:“人人都說我連同三王子一起,弑父奪位,你難道不相信嗎?”
寧浥塵淺笑著搖頭:“我相信你這樣仗義執著的人,不會做出那樣的事。定然是四王子之流,為了搶奪王位排除異己,陷害於你。”
迦瑣羅的眼中有些紅血絲,他的眼神很純淨。對於這樣的信任,他是動容的。片刻,他想起了什麽,道:“殺了多羅希,為我,為你,都報了仇。可我沒想到,他臨死最後一句話,竟然是有關於你的。”
寧浥塵一怔,問道:“什麽?”
迦瑣羅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匍匐在我腳下,再也不像從前那般高高在上。他向來以擁有純正的半神血統為榮耀,不可一世。可最後,竟然放下了他的尊嚴,求我,來救你。”
說罷,他從腰間布包中摸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遞給了寧浥塵。
“他說,對宿邪也並不是不存戒心。這是他托人尋找道行高深的僧人所用過的驅邪銅錢,用之鑄成的匕首,可破宿邪的陰毒之功。交給你,你能用上。”
寧浥塵緩緩地伸手去接,一時間,心頭亂如麻。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想到的不是與那把王位失之交臂的遺憾與不甘,而是擔憂著與自己不過幾麵之緣的陌生人。而她隻是把他當成了一顆用完即扔棄的棋子,承受他這樣的情深義重,心中不安,狂躁。
“卡蘿拉?你還好嗎?”迦瑣羅見她緊鎖著眉,若有深思的模樣,提醒道:“再怎麽樣,他都已經死了。我的故事現在也不是時機講給你聽,當下更重要的,是要把宿邪除去。”
寧浥塵被他真摯的眼神望著,竟有種比方才還要於心不安之感。迦瑣羅已經漸漸地開始信任自己,如果到了最後,發現他隻是被她利用的另一顆棋子,他會怎麽樣呢?悲傷嗎,憤怒嗎,她不想再去想象。
她點點頭,道:“好,我會裝作被那個豔鬼附身的樣子,趁宿邪鬆懈的時候,你便將他殺死。”
迦瑣羅隱入暗處,緊緊盯著寧浥塵的安危。
寧浥塵去往了宿邪的宮殿,他早已沐浴,隻穿著薄薄的絲質單衣,敞著衣襟,露出緊致的胸膛。他雙臂悠閑地搭在靠墊上,懶懶地曲著一條腿。
房門開了。白衣的女子傀儡般地跨進房間,如期而至。
宿邪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著,饒有興致地盯著寧浥塵,嘴角掛著玩味的笑意。
她緩緩地走向了宿邪,宿邪半坐了起來,一條腿依舊屈著,將胳膊肘輕靠在上麵,道:“姽嫿,做得很不錯。過來,讓我感受感受她的體溫。”
寧浥塵隻能先聽他的命令,走到他的床榻邊。
宿邪倒是溫柔,拉著她,輕柔地讓她躺倒自己身邊。他撐著雙臂,翻身對著她,將鼻尖湊近她的鼻尖,用力地嗅了一下,癡迷道:“不塗脂抹粉,卻有一股隱隱的清香。隻是太多淺淡,非得我這樣的花叢老手才能聞出來。有點熟悉,像是……梅香?隻是透著三分婉約,沒有那麽堅毅。”
他說得無意,寧浥塵卻是一驚。
驚的是,她身上,已有和宙洪荒幾乎一致的味道了。幾分幽遠冷徹的梅香,揮之不去。自己離元迦,已經越來越遠。
“這張臉,真是史無前例的好看。”宿邪用指被輕輕摩挲著她的臉,由衷地讚歎:“隻怕君主見了你,都不想要那浥少師了。”
宿邪的手往下探去,欲解開她的裙子。
一柄冰涼的匕首貼上了他的胸膛,毒蛇一般,不給他躲避的機會,直直地刺了進去。
宿邪捂住胸口,倒在一側,殷紅的血染濕了一大片銀色的被褥。寧浥塵則旋身遠離,到了床下,隻冷冷地盯著宿邪。他低著頭,隻看得到一個尖尖的鼻頭。
宿邪發出低低的嗚咽聲,漸漸又轉為了笑聲。他直起身子,麵色平靜地看著寧浥塵,眉頭都不皺一下地拔出了胸口的刀子:“真是天真地可愛。尋常刀劍,怎能傷得了我?”
寧浥塵緊抿著唇,一臉戒備地看著他。
宿邪的胸口匯聚起一團濃黑的魔氣,修複著傷勢,他笑了一下,道:“我派去的女鬼,已經魂飛魄散了吧。你可知,這歡喜禪的門道關竅,並不在她身上。她沒了,我還能再造千千萬萬個。我覺得你,就很不錯,讓你做下一個姽嫿,我還真舍不得呢。不過話說回來,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不可能對付得了姽嫿的。你的幫手呢?他在哪裏?”
寧浥塵也笑道:“尋常兵刃?何以見得?這是四王子專門留著對付你的武器!”
宿邪麵色一變,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團魔氣在不斷地修複這傷勢,可傷口愈合地極慢。他擰著眉毛,眼神中浮現起怒意:“哼,憑這樣,就想殺我?”
說罷,宿邪立即盤腿就地坐下,自隨身空間中祭出了歡喜佛像。佛像立即發出了邪魅的桃色光芒,將宿邪籠罩著,助他修複著傷勢。
宿邪開始迅速恢複,冷笑道:“想殺我?那樣垃圾的東西,差遠了!”
“迦瑣羅!”寧浥塵大聲呼喚道:“就是現在!”
迦瑣羅聽到她的指示,自暗中現身,直奔向宿邪。他手中握著的,正是寧浥塵從度朔山帶回的靈桃木做成的短劍。
宿邪還來不及反應,他便已將桃木短劍刺入了歡喜佛中。
佛像光芒散去,隻聽見哢嚓一聲,便四分五裂,從空中落了下來,變成了一地的爛石塊。
宿邪一口血噴出,功力大大減弱。迦瑣羅與他打鬥起來,沒過十個回合,宿邪便被捆仙索牢牢製服,不能動彈。
寧浥塵走了過去,緩緩蹲下身,對道迦瑣羅道:“這個人作惡多端,殘害了那麽多修羅女。真是死有餘辜!”
原來,寧浥塵一開始就發現重點並不在女鬼身上,而更可能是那尊佛像。所以他們真正的計劃,目的並不是除去姽嫿。而是故意先借著姽嫿的魂飛魄散,讓宿邪自認為識破了他們行刺的計劃,掉以輕心。等他祭出歡喜佛時,再用桃木短劍毀壞歡喜佛。
迦瑣羅正色道:“我與三哥被迫害,與這個人的出謀劃策少不了幹係。今日,我就為三哥,還有那些女孩子們報仇!”
說罷,他便高高舉起桃木短劍,向著宿邪的胸口刺去。
寧浥塵在這之前給宿邪傳音入密道:“你不用好奇君主見了我會不會舍棄浥少師,因為,我就是寧浥塵。”
短劍沒入胸膛,宿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隻看到了寧浥塵嘴邊曇花一現的笑意。
他死得明白,卻不瞑目。
迦瑣羅把匕首抽了出來,還給了她:“卡蘿拉,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還給你。”
寧浥塵接過,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先查探下外麵情況,我們得趕快走。”
迦瑣羅點頭,用神力去探知周圍的動靜。
而寧浥塵則趁著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取走了宿邪腰間的少師玉牌,首戰告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