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淪落百草谷
沈傲閉著眼睛,看似傷情慘重,其實大半是裝出來的。
無論如何,當著幾位巡山弟子的面,事情不可以做的太絕。
畢竟,他只是一個普通弟子,不是長老,沒有對弟子生殺予奪的權利。
儘管臧峰壞了規矩在先,他也盡量不想給人留下把柄。
經過這件事,臧峰應該受到嚴懲。
否則的話,門下弟子一定會對外門長老處事的公平性和公正性,報以懷疑的態度。
雷綸音暫停了脫胎換骨丹的合體,開始幫沈傲治療內傷。
一道道精純的真元從她手心出來,在沈傲周身的奇經八脈和丹田內不停地循環往複。
就彷彿溪水經過乾涸的河床。
真元所過之處,沈傲受損的經脈和創傷,都在以幾塊的速度恢復。
那種熨帖舒服的感覺,讓沈傲幾乎想要叫出來。
雷鯤並不知道沈傲的具體情況,抱著他跌跌撞撞地上了山,跟每一個路過的弟子求借丹藥。
丹鼎門弟子里,不認識沈傲的很少,見他受傷了,也願意拿出不怎麼值錢的丹藥幫他治療。
雷鯤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募捐得到的丹藥,一股腦的塞進了沈傲的嘴裡。
沈傲有苦說不出,但是能感受到雷鯤對他的關切之情。
反正丹田內有雷綸音坐鎮,她還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胡亂吃藥毒死不成?
雷鯤抱著沈傲一通亂竄,正想著該去找哪位師兄幫忙時,就聽遠方傳來一聲霹靂般的暴喝:「雷鯤,發生了什麼事?」
雷鯤被這雷霆般的大喝驚得渾身一顫,抬頭望去,就見一個面容俊朗的年輕人,身穿一身白袍,一步跨越十丈,從山上飛馳而來。
雷鯤彷彿見到了親人,哇哇哭著撲了上去:「寒夜哥,救命啊!沈傲,他快要死了!」
年輕修士名為方寒夜,和雷鯤乃是同鄉。如今是外門弟子,修為在陸地境二重天。
他聽了雷鯤的話,愣了一下,上下打量雷鯤懷裡的沈傲幾眼,說道:「怎麼會傷的這麼重,發生了什麼事?」
「傲哥是為了救我,被臧峰打成這樣的。」
雷鯤眼淚鼻涕一塊往外冒:「師兄,你救救他。」
「原來如此。」
方寒夜微微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親切的笑容。
他上前幾步將方寒石攙扶起來,說道:「把他送到我那裡去,我有上好的回春丹,可以幫他治療傷勢。」
「多謝寒夜哥。」
雷鯤擦了一把眼淚,將沈傲報到了方寒夜所在的山峰。
沈傲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乾脆放鬆精神,睡了過去。任由別人幫他治療傷勢。
雷鯤是好兄弟,信得過。
雷綸音要倚仗他解讀合體神訣,不可能放任他出事。
有他們兩個一里一外照顧,自己安心養傷就是了。
沈傲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清晨了。
沈傲好久沒有睡過這麼酣暢淋漓的一覺了,睜開眼,看著趴在創投照顧他的雷鯤,忍不住有些內疚。
他躡手躡腳從床上爬起來,活動了一番手腳,發現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由得大為高興。
從這幾日的事情來看,雷綸音的出現,對他來說是個福音。
雷綸音為他帶來了合體神訣,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軌跡。
這個小女童年級雖幼,一身的本領,無形中給了知識淺薄的他,很多的幫忙。
沈傲的動作雖輕,依然把雷鯤驚醒了。
雷鯤見沈傲身體好了起來,激動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望向沈傲的目光里,有著深深地感激,和刻意的殷勤。
要不是沈傲替身而出,他未必還有機會在這個混濁的世間活下去。
與此同時,他看沈傲的目光,有一絲敬畏。
沈傲身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已經不再是大家熟悉的那個廢物了。
他踏入了陸地境,已經成為了正式的修行者。
他的虎嘯拳練到了巔峰,一拳下去,如真正的猛虎長嘯。
最關鍵的是,他已經擁有了打敗陸地境四重天強者的能力。
這太可怕了。
前一天,還是被人嘲笑的廢柴。
一轉眼,就成為了讓人敬畏的強者。
這樣的轉變,讓人一時之間轉不過彎來。
沈傲看著雷鯤,笑得很溫暖。
他喜歡這個心地善良的同門師弟,若非如此,他才懶得為他出頭。
雷鯤將沈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發現他的傷沒問題了,心中的喜悅真是言語難以言表。
他從懷裡掏出一錠金燦燦的元寶,笑嘻嘻地遞給了沈傲:「傲哥身體無大礙,我心裡這塊石頭就放下來了。伯父今日來看你的時候,見你平安無恙,也會很欣慰的。伯父遠道而來,傲哥莫要太多寒酸了才是。」
沈傲聞言一愣,這才想起一件事來。
他這具身體的父親,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遠道從雲燕國承平郡玉縣前來七煉山,一來看望自己的兒子,二來想知道自己的兒子有沒有從雜役弟子中脫穎而出,正式成為丹鼎門的外門弟子。
沈傲附體而來,關於自己這具身體的父母了解不多。
所有的有關家庭的東西,都是道聽途說。
他自十三歲就被送到了七煉山,三年的時光流逝,一事無成。
父親叫做沈從益,在玉縣做一個書吏,因病辭官后開了間雜貨鋪,過起了貧苦而平靜的生活。
可惜沈傲的親生母親早逝,繼母疼愛自己的親生兒子,對他十分不喜。
沈傲的父親無奈之下,在沈傲十三歲那年將他送到了七煉山。
正想著的時候,外門弟子方寒夜跑了過來:「沈傲,你父親從雲燕國來看你了,我已經派人將他安置在最好的客房裡了。您先過去,我去安排一桌上好的酒席,給伯父接風洗塵。」
話剛說完,他一轉身又跑了。
他和雷鯤是同鄉,對沈傲的觀感一直都不錯。
沈傲思索了片刻,將雷鯤遞過來的金元寶揣起來,向客房方向走了過去。
真正的沈傲已死,自己既然佔據了他的身體,於情於理都應該替他盡一份孝心。
父親年年跋涉數百里來看他,這份濃濃的關愛親情,不容得他不做出一些應有的表示。
七煉山下,是數千名農夫、桑婦和商賈居住的寒鴉鎮。
鎮子上,有許多客舍。
這些客舍中有一些修得特別富貴大氣,是專門為世外那些拜山的人準備的客房。雜役弟子們的親人朋友來了,一般都是安排在七煉山外的客房之內。
沈傲來到自己父親暫住的客房,看到一個白面無須的中年胖子正被幾個丫鬟包圍著揉肩捶背。
從他那局促不安的神情來看,他不是很習慣突然被人如此熱情的招待。他年年來,每次來都沒有什麼人願意招待他,因為沒有人需要討好一個在雜役弟子中最卑微的人。
如今聽說沈傲能打敗陸地境四重天的弟子,自然有無數消息靈通的上趕著來伺候他。
沈傲將僕役丫鬟們都趕了出去,這才恭恭敬敬的給父親行了一禮:「孩兒不孝,讓父親徒受遠道奔波之苦。」
「不苦,不苦。」沈從益望著已經長到七尺余高的兒子,眼睛里有些濕潤。
沈傲請完了安,傻站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面對的是個陌生人,他無法體會到那種真正的血溶於水的溫情。
沈從益眼睛里閃過濃濃的欣慰,顫聲問道:「這裡的下人對我突然這麼熱情,是不是因為我兒的緣故?」
他雖然只做過小吏,對於人情冷暖卻一向看得分明。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下人們之所以小心伺候他,自然是因為兒子的地位有所不同。但是他前前後後來了三年,對沈傲幾乎都已經喪失了希望,哪裡還敢說出心中那不切實際的猜想。
沈傲望著這個望子成龍父親,深深的點了點頭:「孩兒不負父親的期望,剛剛踏入陸地境,不日就會正式成為外門弟子。」
「好兒子!好兒子!」沈從益喃喃的望著一臉從容的兒子,鼻息突然粗重起來。
他上前握住沈傲的手,熱淚突然就流了出來。
當年前妻病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沈傲這個兒子。
他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證,前妻才放下心的含笑而逝。可是他的繼室,只疼愛子自己的親生骨肉,平日里對沈傲不是打就是罵。萬般無奈之下,他將年僅十三歲的長子送來了七煉山。
在得知自己的兒子有希望成為真正的修行者后,他喜欣若狂。他不懂什麼是神根,他只相信自己的兒子終有一日會成為天上的神王。也只有讓兒子成了神王,他才有臉去面對九泉之下的髮妻。
可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每年都在這一天來看兒子,風雨無阻。
可是每年他都是帶著身心的疲憊失望而歸。就在他幾乎已經放棄了那不切實際的夢想時,兒子竟然成功的踏入陸地境,成為了外門弟子,開始了真正的修行之路。
他不懂修鍊者的苦,但是他看得懂兒子一年年臉上的黯然與絕望,看得懂兒子此時臉上的疲憊。
他原想等兒子成年之後將他領回家繼承家產的,如今想來,兒子已經不是和他一樣的俗人,再也無需走人間那條世態炎涼的路。
雷鯤帶著幾個身穿僕役衣服的下人抱著食盒和酒罈走了進來。他恭恭敬敬的給肖從益做了揖,這才安排下人們將酒食擺放在桌案上。雞鴨魚肉一會兒工夫就擺了滿滿一桌,酒罈的封口被拍開,濃郁的酒香轉眼就瀰漫了整個客房。
深愛向雷鯤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記下了他的恩情。
沈傲將父親讓到了上座,然後親手給他斟滿了酒。
沈從益滿臉的欣慰,越看自己的兒子越是歡喜,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白皙的胖臉上馬上就泛起了潮紅。
「家裡的日子還好吧,父親卻是比上次來時胖了。」沈傲漸漸適應了自己的身份,嘗試著與沈從益聊起家常。
沈從益摸了摸自己的臉,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家裡的日子比去年強一些了,你弟弟已經十四歲了,能做些打獵採藥掙些家用。你妹妹也有五歲了,不會再每日纏在她母親的跟前。你繼母閑暇時,會做一些針織刺繡的活計,家裡的雜貨鋪生意也比以往好些了……我差點忘記了,前些日子進貨進了一些冰蠶絲,我瞧著稀罕,給你做了一件冰蠶袍。」
沈從益站起來,從床上的大包裹里摸出一件袍子。
袍子觸手冰涼,顏色泛著透明,無知百姓會當做是冰蠶絲材料,沈傲卻知道父親被人騙了。
「試試看,合不合身!」沈從益臉上流露出期待的表情。
沈傲不忍心冷了父親的心意,拿著袍子隨意穿了起來。
袍子貼身,帶著一股涼意,適合夏天穿,然而現在已是九月。
另外,凡間的武器和防具,對於修行者來說根本就一點用處都沒有。當然,這種話就沒有必要說給父親聽。
「我很喜歡。」沈傲將袍子珍而重之的收起來,坐在酒案前陪著父親繼續閑聊。
沈從益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我兒若是能得幾日自由,就回家一趟吧。」
沈傲望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回家或許不是什麼難事,但是那個家,除了父親對自己還有幾分親情,還有什麼值得回去的?
他的前任離開家的時候弟弟妹妹還小,繼母更是一點兒都不喜歡他,這樣的家,真有回去的必要嗎?
似乎是體會到兒子內心的想法,沈從益臉上有些愧疚之色:「你如今有自己的路要走,凡間那些恩怨就別放在心裡了。回家看看你的弟弟妹妹,順便給你母親掃掃墓,上柱香。她生前最疼你,若是知道了你如今這麼出息,九泉之下也會很歡喜的。」
沈傲尚未答話,丹田內的雷綸音突然傳話給他:「趕快答應他。我看膩了這窮山惡水,正要出去解解悶呢。」
沈傲用神識內視著自己的丹田,心裡話說:「一來一回起碼要半月以上的時間,我道基如此淺薄,正是應該抓緊一切時間讓自己變強的時候……」
雷綸音不耐煩地打斷他:「回家探親跟你變不變強有什麼關係?修鍊之事隨時隨地都可以,何必一定要留在七煉山?總之你一定要答應下來,否則我一定會想辦法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不過是想擺脫雨初晴而已,非要拿大道理來壓我。」
沈傲沉吟了一會兒,覺得雷綸音所說的不無道理,這才對著父親點了點頭:「父親且在這裡小住幾日,等我進入七煉山正式拜師之後,便向師父請幾日親假,隨父親一塊回家給母親掃墓。」
沈從益見他只提給母親掃墓而不提其他,不由得有些苦澀。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心中的愁悶卻越來越濃郁。舉杯消愁愁更愁,不一會兒的工夫他就醉醺醺的趴在了酒案上。
沈傲見到這位生性懦弱的父親,終於知道當初沈傲為什麼會投河自盡了。他將父親小心安置好,又喚了幾個僕人丫鬟貼身伺候著,這才拿著袍子返回自己居住的茅草屋。
他已經踏入了陸地境,拜師成為外門弟子,不過就是走個儀式的事情。
但是這儀式,非走不可。
他本來打算陪伴著父親居住在客房,但是想到那樣的話,門中一旦有什麼事情,他就無法第一時間內知道了。
雷綸音對他手中的冰絲袍很感興趣的樣子,拘入丹田內,反覆觀瞧。
「你都蒼穹境了,有什麼寶貝沒見過?至於拿一件假冒的冰蠶袍翻來覆去的瞧嗎?」
沈傲對雷綸音的行為頗多不解,但是他多少有點了解了少童不得不暫居在她體內的苦衷,對他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更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但是他對雷綸音越感激,說話做事就越發的隨便,有一種將雷綸音當做了家人的感覺。
「這件冰絲袍內有邪祟。」雷綸音咬牙切齒的說著話,亮晶晶眼睛里冒著光,一副狗咬刺蝟偏偏無法下口的架勢。
「邪祟?」沈傲奇怪的問道,「你直接說裡面藏了魂魄不就完了?」
雷綸音搖了搖頭:「邪祟是作祟害人的鬼怪,和魂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魂魄是純粹而乾淨的東西,邪祟是被人施了惡毒的咒法后,失去了自主意識的陰靈。」
沈傲嚇了一跳,問道:「那這冰蠶袍是要不得了,我找個地方將他燒了吧。」
雷綸音瞪了他一眼:「燒了幹嘛?能被封印在陰蠶袍中的邪祟,豈是非同凡響的?只要你解開裡面的封印,這邪祟就可以拿來當僕人使喚了。」
沈傲愣了一會兒,問道:「解開封印之後,邪祟是不是就獲得了自由,然後見人就殺?」
雷綸音點頭道:「你終於也聰明了一回。」
沈傲白了她一眼:「我覺得你白痴了一回,還解開封印呢?你覺得現在我的,有可能是邪祟對手嗎?」
「你拿他當普通袍子穿就好,其他的等你稍微有點實力以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