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一部殘棋

  “娘娘，這裏是太上皇住的院子。”春香機靈地在身後提醒著，怕顧青蔓聽不明白，又被了一句：“就是皇上的親生父親，前朝的三皇子仁禮。”顧青蔓回頭微微笑了一下，最近春香這個小丫頭和她說話都分外仔細，生怕她會聽不明白似的，雖然自己的確有些神情恍惚，但是卻沒有傻，不用那般詳細解釋，她也懂的。“我知道，春香，你執燈先行，替我進去稟報一聲，就說我要拜見太上皇。”春香聽了，十分的高興，難得自家的主子有了興致，連忙步上了台階，輕輕地推開了虛掩的門。還沒有等到春香開口，就聽到裏麵有一個蒼老的聲音：“是小蔓嗎？你進來吧！”春香奇怪地回頭來看了主子一眼，伸手將那虛掩的門推開，攙扶著她走進小院。這裏實在是有些小，一眼便看得過來，雖然幹淨雅致，不過，對一個身份如此尊貴的人來說，實在是有些太寒酸了。院子當中鋪著雪白的鵝卵石，在這天寒地凍的季節裏，一不小心，倒真的讓人看成了一地皚皚的白雪。而那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正在院子當中的石桌前坐定，石桌上擺著一副棋，此時正下了一半，可以看得出來，老人是自己同自己在博弈。“你來得正好，陪我下完這盤棋吧？”仁禮換上了一身幹淨整潔的衣衫，頭發打理過，看上去氣色好了很多，看來，雖然他住的地方雖然差了一點，但是幻遙卻將他照顧得很好，那日受的傷，看樣子也痊愈了。“好的。”顧青蔓乖順地坐到他對麵的石凳上，春香怕她受涼，連忙拿了一隻厚實的座墊要放在那冰涼的石凳上，顧青蔓搖了搖頭，示意讓她拿開，長輩都能直接坐在這冰涼的地方，她身為晚輩，怎麽可以如此講究呢！“圍棋講究的是悟性，看一個人下棋的技法，便可以窺見他的一生，棋力如何，是上天注定好了的。”仁禮慢慢悠悠地說著，似乎興致很高，看到顧青蔓撚著棋子，想了半天，所以，喝了一口放在旁邊早已經涼透了的茶，提點道：“所以，心思澄澈的人往往才會有更高的造詣，不怕輸，才不會輸。”顧青蔓一點便透，有時候，放開所有的束縛，輕鬆以待，反而能有所成就，相反的，如果一直畏首畏尾、躊躇不前，也是無所建樹的。她撚著的那粒白子，堅定地落下，贏得了仁禮讚許的目光。“我被囚禁的這些年來，終日裏無所事事，便在心裏自己和自己下棋，每一次一擺開棋局，就可以渾然忘我，從這些棋招裏，我領悟到了很多道理，如果不是這樣，恐怕我也熬不過那麽多漫長的日子。”仁禮輕鬆以對，一連下著棋，一邊還在喃喃地念叨著。顧青蔓每每落下一子，都十分的謹慎，也在認真地聽著仁禮說的話。“你的棋藝不錯，柔中帶剛，明白以退為進的道理。”仁禮點頭讚揚著：“不知師承何處？”師承何處？她的棋藝一向平平，不過，在青牛巷的時候，她和良宴無事的時候，都會對弈幾局，雖然第一次都是她輸，可是，不知不覺棋力卻大漲了。不與人對弈不覺得，現在與仁禮下了半盤，才明白。“如果幻遙有你一半的穩妥，我便放心了。”仁禮看著棋盤上黑白對陣，兩者平分秋色，感歎著：“這個小子，勇猛有餘，卻隻是一介莽夫，不懂得治國之道，和帶兵打仗，是有本質的區別的。”連幻遙的父親都這麽評價，顧青蔓心很明白仁禮其實是在為兒子的前程而擔憂。“您不必為他擔心。”他那麽強悍的人，那般的有生命力，從來都不需要別人為他擔心的。“於私，他是我的兒子，於公，他是一國之君，我當然是希望他能夠做一個明君。可是，登基已經有些時日的了，他的所做所為實在是讓人寒心啊！”仁禮望向顧青蔓：“你願意替我監督他嗎？”“太上皇——為什麽……”為什麽他們一個個的都將這些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呢？顧青蔓實在是不明白，難道她真的有這麽大的能力嗎？“因為隻有你——”仁禮笑了：“傻孩子，我看得出來幻遙他是真心愛著你的，別人說的話他或許不會聽，可是你說的，他一定會聽的。”“我——”“我虧欠了他太多、太多了，年幼時讓他逢難，逃往邊關，聽說他在邊關的那些年，是個無惡不作的土匪，我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不是憤怒，而是心疼，如果他能夠吃飽穿暖的話，怎麽可能去做那樣殺人越貨的事情呢？他應該和那皇氏子弟一般，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啊。”仁禮一聲聲滿是歉意，他還是第一次，對一個人說這麽多心裏話，也隻有顧青蔓，能夠體會到他的心情。“我知道了。”顧青蔓怎麽樣也無法拒絕這個善良的老人：“我會盡力的。”雖然話是這麽說，可是，究竟應該如何去做，她一點頭緒都沒有。對幻遙，她真的可以放下對他的怨，而真心實意地幫助他嗎？就算她肯，幻遙也未必會領情吧！下半局棋，顧青蔓已經無心應戰了，腦海裏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事情，難道她真的又要再一次違背自己的心意，去過那種委曲求全的生活嗎？看著顧青蔓很快便敗下陣來，仁禮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他並不是在開心自己贏了一這一局棋，而是知道自己說的話已經被顧青蔓聽進去了。她是個善良的女孩子，絕對不會視而不管的。回到毓秀宮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一彎孤月懸掛在穿中，這麽冷的天氣，秋桃卻攏著手站在宮門口眺望著，看到顧青蔓帶著春香回了宮，連忙迎了上去。“娘娘，您總算是回來了，皇上正在宮內等您呢，已經坐了好久了。”“我知道了。”顧青蔓解開肩頭的披風，淡淡地說著，今天晚上，對幻遙的到來她不再覺得排斥了，是時候要好好

  地和他談一談了：“他問我到哪裏去了嗎？”“問了，奴婢如實告訴他您到天牢去了。”秋桃有些忐忑不安地問：“沒有問題吧？”“很好，沒有問題。”顧青蔓點了點頭，往燈火通明的大殿走去。厚實的棉質門簾關住了一室的溫暖，顧青蔓在秋桃和春香的攙扶下走進屋子裏，摘下厚實的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室外坐了太久的緣故，剛剛一接觸到溫暖的氣息，她生生地打了個噴嚏。原本一個人坐在桌邊小酌的幻遙連忙起身護住了顧青蔓：“這麽冷的天氣，你的身子又不好，為什麽還不老老實實地在屋子裏呆著？”顧青蔓沒有拒絕他的好意，掃了一眼桌子上的酒菜，他這個架式，真是非要等她回來不可啊。而且，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哪裏，可是，卻沒有差人去叫她回來，到底是什麽意思，一時間她倒也猜不出來。“你知道我去了哪裏！”“那種地方，濕氣太重，你不應該去的。”幻遙執住她的手，發現這一次，她沒有及時地將手抽出來，不由地內心一陣狂喜，聲音也溫柔了很多：“告訴朕，你為什麽要去天牢，是因為裏麵有你熟悉的人嗎？”顧青蔓搖了搖頭，鼓起勇氣看著幻遙：“你不覺得你剛剛登基，不應該再添殺戮了嗎？”“那些人都是些硬骨頭，給他們高官厚祿不要，偏偏要朕和他們翻臉。”幻遙想都不想地說：“不聽話的人，留著他們做什麽！”“我也不會聽你的話，你為什麽又要留著我在你身邊呢？按照你的邏輯，豈不是要殺死我千百遍了？”“你又怎麽可能和他們相提並論呢？你是朕最愛的人啊！”“那陛下難道就不愛他們了嗎？他們也是你的子民啊，難道就因為他們的意見與你相左，就應該趕盡殺絕嗎？”顧青蔓苦口婆心地勸：“有的時候，想要收服人心並不是一定要用這種強硬的辦法。”幻遙仔細地打量著顧青蔓，覺得今天晚上的她有些奇怪。“你在關心朕？”他不敢置信地問：“還是在可憐那些被我關在牢中將死之人？”總之，無論是哪一種答案，都是讓幻遙覺得開心的，因為她終於肯和自己說話了，也肯正眼看自己了。“我擔心的，是江山的穩固，你一日為王，一日都有責任保衛它的太平。”顧青蔓終於下定了決定，不是她不恨幻遙了，她的怨可能這一輩子都無法消除了，可是，現在站在她麵前的，不是昔日那個與她同仇敵愾的夥伴了，而是皇帝，如果自己有力量去讓這個皇帝做得更好，讓百姓更加安康，太平盛世，那麽，她還是願意這麽做的。“你要做朕的戒尺？”幻遙的心裏笑開了花：“無論是出於什麽樣的原因，朕都覺得很高興，朕喜歡這樣的你，事事都替朕著想，青蔓，如果以後朕這個皇帝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好，隨時都可以提出來，朕一定會虛心接受你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