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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心存宏圖

  話音落下,商雪袖急忙轉了頭,徐碧簫能看到她的手已經捂住了嘴,卻是無法抑制聲聲悲泣,她又起身快步走到窗子邊上,肩膀聳動良久,才慢慢的平息了下來。


  徐碧簫沒有做聲,直到她再度回到桌子旁邊兒,才道:「你也知道六爺的用意了,曲部屬於禮部所轄,無論大小,無論朝廷上有多麼看不起這個曲部,那也是朝廷命官——斷無女子擔任之理。可六爺明明知道,卻仍是那樣寫,是想借著這麼多人的呼聲,把你從那裡解救出來,」他看著商雪袖,道:「你那時在宮裡,已經出事了吧?」


  可商雪袖並沒有回答他,她的思緒早已回到了連城宮中。


  她那時景況之凄涼,六爺親眼見到了。


  徐碧簫的一對兒桃花眼中難得的露出了佩服的神色來,道:「我是真的羨慕你,身後有蕭遷在。」


  商雪袖一時之間哽住,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良久,她才道:「還記得從蘇城出來以後,我讓人送你下船的事兒嗎?」


  徐碧簫不明白她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只眨巴著眼睛看著她。


  「因為那時候我是真的知道伶人的身不由己和無奈,你是雲層上面玉雪一般的人物,而伶人,太多不足為人知道的糟污事兒,不忍心你這樣一腳踩進伶人這個圈子裡來……」商雪袖低聲的訴說著,彷彿是在說旁人的故事一般。


  一步一步,從那個戲船上的九齡秀,再到蕭園中的商秀兒,再到名噪天下的商雪袖,隱姓埋名入了連城宮的嬉妃……


  一路走來,因為「伶人」二字,每一步都那麼艱難,每一步都有來自暗中的手試圖將她拉入深淵。


  她曾與人攜手同行,覺得這無比坎坷的路,只要有這雙手在,也不算辛苦,甚至可以說甘之如飴。


  可最後卻是這雙手,因為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無可辯駁、無人可證的前塵往事和前因後果,將她親手推入了深淵。


  商雪袖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波瀾,徐碧簫卻聽的百感交集。


  他一雙眼睛瞪的有些泛紅,額頭上顯露出了青筋來,咬著牙道:「皇上不該這樣待你,不該對六爺……」


  徐碧簫握緊了雙拳,可是到底還是無力的置於膝上,低垂了頭。


  他再桀驁不馴,也知道,天威不可小覷,真到當面,他甚至都不能講出這樣的話來!

  商雪袖搖搖頭:「我們不說這個了。」


  她眼睛再度明亮了起來,道:「可我現在,卻真心很慶幸你當年沒有因為我趕你下船,就放棄了明劇。」


  徐碧簫便有些神采飛揚起來,道:「就說是嘛!我是要超過你的……」


  說到這裡,這才覺得自己又說錯了話,往商雪袖的傷口上撒鹽來著,俊臉一紅,道:「對不起……」又抬起頭嘴硬道:「那你也對不起我在先。」


  商雪袖就有些莫名其妙起來,她怎麼又惹這位少爺不高興了?


  徐碧簫紅了眼眶道:「當年你非要去西郡,原本說好了要和我一起演《回龍閣》,結果……」


  結果便一直不曾再重遇。


  現在相遇了,她的嗓子卻回不來了。


  商雪袖歉然道:「對不起,是我沒能守信。幸而明劇大青衣還有一個你,可是我高興的不僅僅是這個,」道:「那一年,我只是覺得伶人卑微低賤,你沒有必要自降身份,可是……」


  她身體微微的拔得更直了些,甚至帶了些緊繃的感覺,定定的看著眼前這個性情耿直、誰的帳都不願意買、就連文大學士都沒轍的徐碧簫,道:「你告訴我,我們卑微低賤在何處?」


  徐碧簫漲紅了臉要開口,但她自己已經先回答了:

  「我將自己放得那麼低,甚至低到了塵土裡……」她嘴角露出了諷刺的笑意:「可世間就是有人覺得伶人原本就是這樣輕賤如塵的存在。我不懂,誰來告訴我,這個『原本』,誰規定的?有什麼道理?僥倖出宮之後,我四下漂泊,心裡一直想不通,一直在問,為什麼?後來我終於懂得了,我,商雪袖,不比旁人卑微,也不比他們低賤。」


  不比旁人卑微,也不比他們低賤!

  十數個字,如同重鎚一般,錘擊著徐碧簫的內心,又如同陣陣雷聲,反覆的在他耳邊迴響。


  若說入行之後的人情冷暖,他感觸並不比商雪袖少。


  商雪袖是逆水行舟,低微之身入宮,高貴的封號下飽嘗來自旁人的歧視、冷眼,來自唯一一個至親之人的無端猜疑。


  而他,是原本出身不低的蘇城世家子,卻下海唱戲,無數次被至親說成「自甘下賤」,彷彿他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污穢勾當,乃至關係斷絕。


  可他,她,從來人品正直,以技藝吃飯,既不曾私宅中陪笑飲宴,也不曾看客間賣弄風情,更別說那些不良之行,更是從不沾惹!


  不止是他與她二人,天下曲部間潔身自好的伶人比比皆是,憑什麼?為什麼?

  商雪袖見徐碧簫神色極為激動,怎麼會不知道他起了同命相憐之感……


  只是,她如今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可以自憐的,她道:「慶佑十二年,六爺多方奔走,入職曲部,伶人才不再是賤籍。這實屬不易,所以我輩伶人,更應自勉。」


  她心裡已是有了想法,只是,她一個人著實力量有限,不過能管好自己的徒弟而已,再往多說一些,也不過是能規範一個班子。


  直到聽到徐碧簫說起那封聯名的摺子,她才突然有了一股勇氣和豪情來!

  她道:「梨園除了曲部,更應該設立伶人子弟之行會,行會應有行規,應有自律之條,應有除名之項!唯有如此,才能剔除陋習,清正風氣。」


  她起了身,突然極正式的向徐碧簫一揖道:「請徐班主助我。」


  欣賞徐碧簫的人,說他真性情,天真浪漫、不拘小節,可他不是真的天真。


  初出道之時,便有人請他陪酒,那是他第一次去那樣的宴席,終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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