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燕然未勒歸無計(二)
大清,盛京。
朝堂之上黃立極長身而立,此時還沒有明確的官服,穿著的依舊是寬大的袖袍。
旁若無人的侃侃而談,仿若《三國演義》當中舌戰群儒的諸葛亮。
漢八旗之中的大明叛臣們,一個個的低著頭仿若在仔細聆聽最重要的儒家經典,然而若是能夠看到這些人臉的話。
絕對會大失所望的看到嘴角含著的嘲諷,和臉上差點繃不住的譏笑。
嘲諷這些沒見過華夏文明的蠻子,譏笑與有人把任何一個儒生都能想到的,最簡單的豬肚拿出來,都是一篇篇治世文章。
當然要是看得仔細的話,還能發現其中蘊含的得意。
他們沒辦法不得意,來到遼東之後,才發現這是一片儒家文化貧乏的突地。
儒生們追求的是什麽?
教化。
要是能夠把這一片野蠻的突地,教化成熟土,那麽青史之上絕對會刻錄他們的名字。
皇太極早就眼饞科舉製度,選拔人才的好方法。
也曾試驗過,去總是失敗。
此時聽聞科舉之前必須先要建立製度,沒有製度的運轉,科舉也不過是無水之萍,轉眼就會幹涸矣盡。
蒙古人有一部分人聽不懂漢話,茫然的四下打量,而聽得懂的則是蹙著眉頭,不知想到了什麽。
隻有那些早就得到消息的滿八旗,一個個或老神在在的,仿佛毫不在意,又或者裝作高深莫測的不住點頭,似乎黃立極說的這些東西,很符合他們的想法。
更有人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出列對答的黃立極,表示此人說的,我全部都讚同。
皇太極高座皇位,俯視下方。
對滿朝的這些人,心中所想,洞若觀火。
‘站得高,看得遠,果然是有道理的,怪不得當時建立盛京的時候,是要按照大明紫禁城的大概格局來修建。’
皇太極的腿上蓋著一條毯子。
兩旁的銅爐中,淡淡的煙霧升起,又消散在空中。
四周的架子上架著火盆,讓朝堂之上,感覺不到任何的一點寒冷。
皇太極劍底下的人,沒有任何反對的,略一點頭,示意可以繼續說下去。
黃立極心頭大喜,他的名字和皇太極隻差一個字,這就說明他來到遼東,就是緣分,此時莫名的有了一種被人重視的感覺。
其實在大明,除了崇禎之外,熹宗朱由校,也是很重視他的,不過是因為大明當時是儒家的大本營,他隻是認為理所當然而已。
此時背井離鄉,從天堂走到了苦寒之地,做的事情還不如大明時的內閣首輔重要。
卻反而滿心的欣喜,也不知這是一種怎樣的心裏。
“仿照大明,入鄉隨俗,可以設立內三院,六部,‘停王貝勒領部院事’,獨主政務。又設都察院和理藩院,這樣一套有效的玩唄的製度就建立好了。”
黃立極話音剛落,就有人捧著場子出列問道。
“內三院是幹什麽的?”
問話的人就是代善,他能聽得懂漢話,此時卻說得是滿語。
這種在這個時代,看起來小眾的語言,黃立極也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學的滾瓜爛熟。
一開口就是濃厚的滿人本地特色。
“內三院是輔助皇帝處理政務的樞要機構。內國史院掌記注皇帝起居詔令,編纂史書及實錄,撰擬表章並收藏禦製文字;內秘書院掌撰外交文書及敕諭祭文並錄各衙門疏狀;內弘文院掌注釋古今政事得失 ,向皇帝和皇子進講並教諸親王等 。”
代善目光閃爍,內三院的職能,他早就看過,此時黃立極說的,和他看到的一般無二。
在他看來這一套分割權利,然後又互相製衡,很符合《三國演義》的那種三國鼎立的穩定性。
黃立極回答完畢之後,代善就默默的退了下來,期間沒有人再提問,仿佛是故意流出了一段時間,供第一次知道這個消息的人,仔細的思考。
而排在漢八旗最前麵的寧完我,則是低著頭一聲不吭,心中默默的記下了黃立極這個人。
本來這些事情,都在很早事前,說給皇太極知道了,此時真正要露臉的時候,卻選了一個剛剛投靠過來的外人。
怎麽可能不讓他內心氣憤。
寧完我。是明末遼陽的邊民,清太祖天命年間,寧完我投奔了後金。初期為穎親王薩哈廉做事,隸屬於漢軍正紅旗。
準確的是經過了他堅持不懈的努力,終於進入了文管之中,還沒來的及施展所學,突然就被告知文管將要改製。
而且改製的東西,隻是把他曾經呈給皇太極的那些製度建設,重新宣讀了一遍。
“那麽六部又都是些什麽?”
阿敏出列,強勢的看向黃立極,大聲的問道。
“六部分別為: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以貝勒(親王、郡王)分別總理各部部務;各設滿洲、蒙古及漢承政、參政、啟心郎、額哲庫等官。自古以來國家設官定職,並非是帝王喜好鋪張。實在是怕處理國事的時候亂了綱紀,故而設置六部分別進行管理。”
黃立極應對如流,這些都早已了然如胸,怎麽可能被人輕易的難住。
忽然蒙古八旗中的一人問道:“要是六部之中的人亂了你說的那個綱紀,又該怎麽辦?”
黃立極瞠目結舌,此人的出場,可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而且提出的問題,他也沒法回答,難道要對這些蠻子們說,提高自身的道德,不要去觸犯綱紀,這樣不就沒事了嗎?
可這些人現在缺少教化,聽得懂什麽叫做仁義,什麽叫做清正廉潔嗎?
怕不是會把他當做瘋子,給拉出去砍了。
原禮部侍郎範複粹此時也在入列之中,見到原本賣相頗佳,仿佛風流天成黃立極,立刻被人一句問話破功。
心頭不由的鄙視一句:在大明做內閣首輔的時候,可是說的比唱的都好,怎麽換了一個地方,就這麽拉胯了。
皇太極也是眼神一凝,這個問題他還沒有想到,卻已經被人提了出來,以後要是真的出現六部觸犯綱紀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漢人有一句話說的好:防患於未然嗎。
剛好此時所有人都在,可以立刻商量出一套可行的辦法。
“諸位貝勒,愛卿們可有什麽良方解決這個問題?”
皇太極已經字很短的時間內,適應了皇帝這個稱謂,也在一步步的想著皇帝這個職能的方向上靠攏。
現在說話也已有了幾分樣子。
朝堂上瞬間竊竊私語,誰也沒有想過,六部出了問題會怎樣,以此類推內三院是不是也會出現問題?
“臣有話要說。”
寧完我羅伊斯蘇就有了辦法,他不是正統的大明儒生出身,自然也就對那些道德什麽的少了一些羈絆,隨意立刻就能從人-性最壞的角度上,來看待問題。
“現在咱們已經是大清朝了,以後也用大明的有本要奏比較好。”
皇太極略微不滿的訓斥了一句,接著又道:“說吧,說的好了,重重有賞。”
“嗻。”
寧完我出列,跪下磕完頭之後,站起身來說道:“害怕六部處事的時候發生偏私,可以設置六科進行監察;怕底下的事情被蒙蔽,也可以設置通政一職;這些事要同時辦理,缺一不可。此外還要設置言官,糾正帝王官員的過失。這是此古以來帝王明目達聰的秘訣所在。”
寧完我大著膽子,連皇帝都被圈在了裏麵。
說完之後,才悄悄地抬起頭,看向皇位上的皇太極。
而此時整個朝堂,因為寧完我的發言,瞬間陷入了寂靜之中,一個個的半張著嘴巴,興中則是暗道:這個人真的是不怕死,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
皇太極麵沉如水,建立大清和朝廷製度,不是為了限製他自己的,而是為了隱蔽的收取權利。
然後為下一次入關做準備,現在這算啥?
把自己關進籠子裏?
今天寧完我要不能給出一個更好的解釋,那麽當晚他就必須去為了肥沃遼東的土地。
寧完我知道,他還要說出這個解決方案,絕對要被許多人恨死。
可為了自己的地位,有不能不站出來,萬一被黃立極這個後來者騎在他的頭上拉屎,那麽他辛苦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在這裏立足腳跟到底是圖什麽?
“明朝綱紀敗壞,並不是因為最初的製度不合適,而是他們的君主是非不分啊,皇上英明偉大,可您的後人能夠和你一樣英明偉大嗎?奴才是為了大清的萬世基業啊。”
寧完我此時也不說臣了,而是高呼著奴才,說著還再次跪倒在地上,仿佛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而皇太極的麵色則是一緩,到底是能夠一手把後金建立成大清的強人。
一開始隻是因為憤怒,鑽了牛角尖,此時回過神來,重新看點這個問題,立刻就感受到了其中的好處。
想當年他為了登基,可是費了一番的心血。
不知多少人都在窺視著他的位置,若是按照寧完我的方法來辦的話,也就能讓的血脈永遠的流淌下去。
“你還有什麽好的建議,一塊說出來。”
此時朝堂之上,無論是代善還是阿敏,或者是莽古爾泰,瞧向寧完我的眼神都大不一樣。
他們也從中看到了對他們自身有利的一麵。
要是不限製皇帝的權利,那麽他們的後代絕對會有危險。
而包括黃立極在內的那些跟著皇太極,一起來到遼東的官員,麵色也是一變,心頭震動不已。
在他們還想著如何從道德和教化上下手的時候,居然已經有人從製度上下手了。
此人看著就不是他們儒家一脈,很可能是漏網之魚法家的人物。
一個個的暗恨此人,不得好死,又心中琢磨著如何才能拿到自己的權利。
隻有範複粹低著頭,用眼角的餘光看向了寧完我,心中想著:此人真的夠厲害,商鞅用法,強秦滅六國,壓實讓此人辦成了這件事,很可能大明就危險了。
實際上在原本的曆史上,大明真的就沒了。
至於是不是因為這個互相監察的製度引起的量變反應,可就說不清楚了。
寧完我跪在地上,低著頭道:“如今我們的‘筆帖式’,在明朝稱之為‘書房’,朝廷怎麽能僅設置書房呢?那裏官員和讀書人雜居而處,名分等級也沒有規定下來。朝廷如果不設置通政一職,那麽下情就會擁塞,那怎麽能做到勵精圖治?如果製定了服製,區別滿、漢官員。漢官不通滿語,大多因此而受到滿官的怠慢,導致他們的積極性受挫,這樣怎麽能招來遠方的賢德之人呢?所以臣才主張設置朝廷官員的服色。”
總結起來就三條。
第一,建立完整的議事製度。
第二,明確個人的等級。
第三,改易服色,明確自己的民族特性。
皇太極心中恍惚,以前隻知道此人做事有條理,沒想到還真是大才,若是按照這一套完整的方法,運轉下去,大清的強大也是指日可待。
或許隻需要兩代人,大明的江山換成大清,也不是不可能的。
站在中央的黃立極,額頭上汗水微微滲出,退也不是,開口繼續自己的主張也不是,簡直尷尬的不行。
當然要他學習寧完我的樣子,跪在地上自稱奴才,還要低著頭說話,一時半會他還放不下自己的架子。
在大明的時候,他都很少在皇帝麵前行跪拜禮。
更別說進了蠻子窩,反而越學學回去了。
“六科監察,通政和服製這些退潮之後,在詳細商量,現在你可以入列了。”
皇太極已經決定要實行寧完我的這套方案,可還需要得到許多人的支持,而這種事情也隻能在朝堂底下商量著來處理,然後才能拿到朝堂上通過執行。
寧完我滿意的回到了隊列之中。
“黃······你繼續說說都擦院和理藩院的事情。”
再次看向黃立極,黃太極就多了一點比較,最後發現這個黃立極隻是和他的名字差不多,可智慧和隨機應變就差遠了。
心中暗道:怪不得被人家崇禎一下子就趕出了朝堂,隻能說本事欠佳。
琢磨著下朝之後就然跟著人改名字,要不然這人的愚蠢,很可能會傳到他的身上。
“都察院主掌監察、彈劾及建議;凡有政事背謬,及貝勒大臣有驕肆侵上,貪酷不法,無禮妄行者,許都察院直言無隱。即所奏涉虛,亦不坐罪;倘知情蒙蔽,以誤國論。其職能和剛剛的寧完我說的六科監察差不多,卻是隻對貝勒大臣們起作用。”
黃立極說到後麵已經感覺到了有些貝勒看他的眼神不妙,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
後麵的理藩院也隻是簡略的說了一下職能,畢竟現如今也大清也隻有半個蒙古和一點點的漢人。
想要理藩,也暫時理不起來,做多隻是一個美好的願景而已。